第六章 不隻是歲月留下的成熟
那時候我們都有非常強烈的自尊心,可是麵對生活我們卻不能改變什麼。接受或者拒絕,恐怕都是非常艱難的抉擇。
被重視的忽視
文|唐仔
時間,讓深的東西越來越深,淺的東西越來越淺。
——餘秋雨
在大家看來,他一向是被忽視了的。
而他理應獲得足夠的重視。他是單位裏的業務骨幹,很多業務問題,非他莫能解決。他的許多見解,成為業內的標準。他的論文和成果,是單位裏最多的。可是,他卻是典型的牆內開花牆外香,外麵很紅很吃香,在單位裏,卻不大受待見,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和重視。至少,在大家看來,領導就不怎麼重視他。
有例為證。
他既沒有得到提拔,也沒有得到重用。以他的業務能力,早就該提拔了,即使不能提拔到領導崗位,也至少應放在一個重要的崗位。但是,沒有,一直沒有。他還是守在他那個聽起來蠻重要實則幾乎可有可無的部門。
很多時候,領導差不多把他給忘了。很多會議,不記得請他參加,雖然那些會議,大多是讓人昏昏欲睡的無聊會議,但是有時候,能參加某些會議,那就是規格,就是待遇。這些,他沒有。
各種應酬,也沒有他。上頭來人,不會請他作陪,因為他既不善喝酒,說話又很無趣,有時候還會很不合時宜地放一些空炮,弄得領導很尷尬;領導常和身邊的人聚一聚,樂一樂,關係由此更融洽了,這都沒他的份。
出外考察、調研、學習,更沒他什麼事了,說是考察、調研、學習,往往是借機遊山玩水。
他從來就不是哪個領導圈子裏的人,有好事的時候,自然誰也不會想到他。
這不是被忽視,是什麼?
很多人為他憤憤不平,沒想到,他自己卻並不這麼認為。
他說,恰恰相反,他很享受這種不被重視,或者說是被忽視了的狀態。
被忽視了,也就不用鑽營,不用溜須拍馬,也不用看誰的臉色,反而可以一心一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被忽視了,才能跳出圈外,逃離了應酬,才有時間,靜下心來,鑽研業務,有所成就;
被忽視了,固然在有的場合沒有了存在感,但在自己的天地裏,你反而可以自由馳騁。
他說,其實,如果真想做事情,真想做成事情的話,不被重視,甚至是被忽視,反而是好事。少了羈絆,多了自由;少了束縛,多了空間。換句話說,有時候,被忽視了,恰恰是被重視了。雖然這個重視,有點尷尬,或有點無奈。
每個單位,都會有這樣幾個人,他從沒有坐過主席台,各種先進也與他無關,他總是默默地偏守一隅,他經常被忽視或遺忘……但是,他依然默默地堅守,無怨無悔地付出。沒錯,他被忽視了,但他樂在其中,並因為執著的堅守而最終總能有所斬獲。
對有所追求的人來說,被世俗所忽視,恰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裏,獲得莫大的自由及應有的尊重和重視。
原載於《做人與處世》
是啊,我們要時刻保持內心清醒,學會避開那些所謂的“重視”。能夠在俗世中始終保持自己本真的心,真的很不容易。人應該時刻清楚自己應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遠行宜春
文|冬晴
人的一生中至少要有兩次衝動,一次為奮不顧身的愛情,一次為說走就走的旅行。
——安迪·安德魯斯
春曉遠行,露珠在家門前後的草木上,臥睡未醒。
腳步踩在夜露濡濕的泥路上,晨氣微涼。身旁相送的人,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妻子。身後還有一條養了三年的黃狗,腳步輕快地跟著,未解離別事。經過村頭的土地廟,躬身兩拜,不在家的時日裏,願家人平安,土地豐收。躬身再拜,拜別。遠行總是惆悵事。但隻有在春天,這惆悵才可以被遠方一路花開的氣息稀釋。
遠行宜春。到處都是花開,都是草青,覺得世界不空曠,覺得滿世界都是風景。路上看人家牆角的迎春,枝葉婆娑,黃花燦爛,像太陽的光芒。春天好暖,這樣想。從小鎮坐汽車到縣城,看到人家庭前院後的桃杏,紅花初綻,紅霧蒙蒙。心裏無端生出盼望,希望自己離家後,宅前的桃杏花開慷慨。開給母親看,也開給妻子看。
去往大城市。路上睡在火車裏,硬鋪或硬座,在哢嚓哢嚓的鐵軌聲裏蒙矓入睡。夜來做一個夢,夢見村口一個姑娘,與自己依依而別,醒來看火車窗外,滿山坡的梨花盛開。梨花像姑娘的笑臉,那是妻子未嫁時的模樣。
春天到哪裏,哪裏都是花開。哪裏的花開都像故鄉。哪一朵花,都那麼熟悉,像一個女人的笑顏。
看花朵在地上蔓延,藍的,紫的,黃的;看花朵登上高枝,紅的,粉的,白的。花開繁盛,春色輝煌,無端讓人增添信心,覺得生活也應該這樣,這樣蓬勃,這樣大氣,漸漸忘記離家時露水的涼。
春天正好。到哪裏,停下,都可以鄭重地開始。去草原,草原返青,牧羊正好,鞭聲響亮;去平原,土膏已潤,可以翻土春耕,鐵犁雪亮;去城市,把鄉村春天的氣息帶進城市裏,把鄉村草木勃發的活力輸給太過寂寞的城市,像供水一樣,供進縱橫交錯的街衢和高低錯落的樓叢,如同灌溉莊稼,城市也返青。春天,是從舊的年輪裏掙脫後複生的第一個季節,一個新的季節。遠行,是從舊的生活秩序裏破繭出走的一次行動。春天和遠行一樣,都是一種開始。
好男兒誌在四方。好男兒長念遠方。年輕時,若沒有去過遠方,太可惜。這生命肯定要比別人的窄上一大截。春天如果沒有遠行,怎麼見識天地遼闊!怎麼領略江山如畫花開錦繡!
李白出蜀,二十五六歲,向三峽,下渝州,江行幾千裏。江山開闊心胸,也開闊詩境,“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就這樣,放蕩不羈地,酒香墨也香地,站在唐詩裏。不敢想象,李白若不曾出蜀,不曾遠行,他的酒杯放在哪裏,唐詩裏又會刮著怎樣的風,風雅的風。
遠行宜趁少年。趁腳步還能丈量得出旅程的遠,趁心靈還能承受得起離別的疼,背包出發。去遠方,經過,或停留。
春天,江水初漲,漸與岸平,風正帆懸,正好可以到達遠方。
原載於《青年博覽》
心靈和腳步,至少該有一個在路上。我們都是即將出發的背包客,去吧,行走在遙遠的路上,生命就是這樣展開的。
內心的貧困
文|李興海
由於痛苦而將自己看得太低就是自卑。
——斯賓諾莎
我曾有過這麼一位同學,早年喪父,身世頗為悲慘,旁人聽聞之後,無一不淚眼潸潸,心生憐憫。六年的中學生涯我都與她在同一間教室裏度過。仿佛,命裏就是注定要與她有那麼一段回憶似的。
在我的印象中,她從來沒有交過學費,學校亦沒有催促或是追問過她。她的家庭異常貧困,這好像是眾所周知的事了。每年學校的貧困助學名單上都有她的名字,紅紙黑字,醒目地貼在教學樓下。
有時候,我們會嘮叨,你看她多幸運,都不用交學費,學校還給她錢呢!
六年的中學生涯,十二個學期,她整整做十二次貧困生。並且,班級為她募捐的活動也不下十二次。
她總是低著頭走路,穿得襤褸不堪。唯一的一次整潔,是在某個新年過後的開學。當時,我與幾位同學正踏著鵝毛雪花在校園的小徑上說笑著,忽然,她從拐角的地方出來了,粉紅的小棉襖,緊緊地箍在身上,煞是好看。她遠遠地見到了我們,卻從另外一條小路上急急走掉了。
接下來,幾分鍾的路程,我們都在抱怨,咒罵著她。家裏貧困,為什麼還要穿那麼好看的衣服?況且,她的錢,大部分都是我們給的啊!大抵她是聽到了這些話,於是從此,直至最後分離,我都再沒見過她穿那件小棉襖了。
當年,我也在憤憤不平的行列之中。每年捐給她的那些錢,大都是母親發給我的壓歲錢。很多次想把它拿出來買一本心儀已久的書,一支鋼筆,可躊躇了許久之後,還是打消了這類念頭。因為心裏總會想起她,以及她的種種遭遇。
每個學期的課外活動,她都如期參加。外班的人很是詫異,可後來都知道了,那也是募捐的結果。狹窄的講台上,先生曾動容地說了這麼一段話:“我們是一個不可分割的大家庭,在同一個空間裏說話,呼吸,成長。還有比這個更可貴的情感嗎?怎能忍心,落下她一個人不管呢?”
先生說完這段話的時候,眼裏含滿了淚水。這段話,也影響了我很多年。以至於在後來的幾年中,不用任何言語,我都會在第一時間把身上的零花錢掏出來,投到募捐箱裏。
外出遊玩的路途上,隻要有她,我們就會格外安心。她會安靜地守在堆放行李背包的地方,遠遠地看著我們,隻需你輕緩地叫一聲,她便會把你想要的東西迅速翻找出來,遞交給你。
我們已經習慣了這種毫無顧慮的遊玩方式,而她,也好像是樂此不疲。
畢業幾年後,我陸續聽到舊日的一些朋友說起她的現狀,心裏總是忍不住微微一痛,也經常會掛念,這個苦命的同學,現在究竟過得怎麼樣了?
與她再見之時,我已成家立室。她在附近的一家工廠裏幫忙幹苦力,還是和多年前一般低著頭,隻顧走路。
我與她說了很多話,並留了我的住址,叫她如需幫助就記得找我。半晌之後,終於鼓足了勇氣問她:“中學時候,每次外出活動,你真不想遊玩嗎?”她笑笑道:“拿了你們的錢,總得幫你們做點事,心裏才安適。”
頓時,我內心湧起狂瀾。這麼些年,我們一直以為自己給了她最大最貼心的幫助。殊不知,卻是在強行剝奪她追求美與自由的權利。
貧困生的帽子太重,戴的年數太長,以至於在洶湧的人群悲憫的眼光中,過早地讓她的內心幹涸了。
原載《哲思》
那時候我們都有非常強烈的自尊心,可是麵對生活我們卻不能改變什麼。接受或者拒絕,恐怕都是非常艱難的抉擇。
不隻是歲月留下的成熟
文|許陸
真實與樸實是天才的寶貴品質。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采訪過一位民間女藝人,她很嬌小,四十歲出頭,一襲黃綠豎條長裙襯得她很修長。這是她自己設計的,她的衣服都是自己親手縫製的。一頭黑發如瀑布般傾瀉在腰間,讓我不禁想起“待我長發及腰時”的畫麵。
她算不上美,但很有味道,像窖藏的酒釀,經過溫火的煮燙,散發出的那股醇香。
她的獨特之處不是設計衣服,而是用麥稈作畫。屋子裏全是裝幀好的麥稈畫,畫上的動物、花朵,紋理明暗過渡自然,栩栩如生,令人震撼。
她話很少——我隻能通過她的助手和她寫的文字走進她的內心。
助手講,她設計的很多幅作品都在國內外獲過大獎,其中的兩幅獲得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傑出手工藝品徽章”。
當我向她投去敬佩的目光時,她隻是笑笑,不加任何評語,仍站在助手旁邊靜靜聽著,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那樣子像是在說,外界所贈予的光環與我無關。
她愛麥子。從大學畢業時接觸到麥稈畫開始,就將麥子視如生命。
她在博客《麥田守望者》一文中寫道:“麥子——吟唱著千年潔淨的詩,從遙遠的歲月裏,一步一步向我走近,在花絮紛飛的季節纏繞進我的夢裏。麥子馨香的味道和麥稈那細膩的脈絡,無可救藥地沁入我的心脾,深入我的眼簾,走入我的夢境,引我走向藝術的殿堂。”“日子就像一粒粒的麥子,排布起一望無際的時光。時光的影子從思想的波紋裏無聲流過,淹沒於沉思的宏淼——藝術就在這上麵成長。我,就乘著藝之蝶翅,望著更高的天空暢想。我希冀將多年來麥子給我的點滴觸動和綿長深厚的感悟,化作絲絲藝蘊,藉日月之累積、心靈之勞作,將平凡的生活升華出一種神奇。”
讀著她的博客,不禁感慨。四十歲,她的心態還是如此單純,仍如二十年前追夢的女孩那般,讓人覺得年輕的歲月從來都不曾離開過她。
她遞給我一個綠色的宣傳小冊子,裏麵貼了張她不久前拍的照片——照片上她穿著身上那件黃綠豎條長裙,側蹲在麥田裏滿眼幸福地望著即將收割的麥子。雙手作滿懷狀,攬著幾叢麥子。黑色的長發滑過雙肩,傾瀉在金黃的麥田裏,如護麥仙子一般令人癡迷。上麵還印著一句話:“隻要你有發現的眼,就能感受一切的美。”
歲月對所有女人都是公平的,但歲月又是所有女人的最大天敵。可她從不擔心變老。因為她堅信年輕的關鍵在於心態,索性就懷著一顆單純的心,擦亮眼睛,時刻準備著去發現生活中一切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