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隻是歲月留下的成熟(3 / 3)

它是在搭窩嗎?我問自己。這樣一問,仿佛一整個冬天它都裸露在風中,過著瑟瑟發抖的生活,在煎熬中迎來春天。

於是,我開始關注起路兩旁的樹木。在光禿禿的枝杈間尋找著什麼。寒冬剛過,那些樹木還沒來得及用層層疊疊的葉子裝飾自己。撞入眼中的幾個孤零零的鳥巢便顯得異常醒目了。它們兀立在風中,幾乎有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有幾個,甚至幹脆建造在角鐵做成的高壓線塔上。

沒事兒的時候,它們飛出窩子。樹枝上以及電線上便站著幾隻鳥兒,像五線譜上靜默著的音符。

那一刻,即便世界還像冬日那樣沉默著,可那隻銜著木棒的飛鳥卻無聲地驚醒了一冬的殘夢。

2

一個春天的早晨,妻在廚房裏大呼小叫起來。我從書房裏急匆匆跑去看,她焦急萬分地從櫥櫃裏提出一個塑料袋子給我看。

原來,是家裏的大蒜發芽了!幹癟的蒜瓣已經沒有了汁液,葉子卻綠得可人。

那滿滿一袋子的大蒜是父親從鄉下給我們帶過來的。我們竟然把它忘記了,甚是可惜。看著眼前的一切,我笑了,安慰她,說那些沒有經過任何化學藥劑處理,也沒有用射線照射過的大蒜,在這個春天裏發芽了,自在情理之中。

雖口中這麼說,可我內心卻固執地認為,那不是發芽了,而是它們聽到了春天的召喚,醒了。

我找來一個盤子,盛了清水,把它們擺放在裏麵,在悠閑的時候靜靜地看它們伸展開身子慢慢長大。世間萬物就是這樣,一旦醒來,你就阻止不了它蓬蓬勃勃的生長。

夜裏,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自己渾身長出嫩綠色的芽,像一棵樹那樣,枝葉茂盛地生長著。

3

有人說,不要在冬天砍樹。因為那些看似枯朽的樹木,說不定會在春天重新煥發生機。

何止是樹木,有些花草也是。秋天的時候,陽台上一盆玻璃翠忘了打理,枯萎了。我想把它扔掉,終究因為其他一些瑣事而擱置了。待到春天的時候,妻子隻用幾碗水,花盆的泥土下竟然冒出一片綠芽來。妻子笑著說,那些枝葉枯死了,可根還活著。

人不也是這樣?

許多時候,人生,隻因一個念頭,一點觸動,便醒了。

4

有一段時間,夜裏常常難以入眠。夜已經很深了,我仍然睜著眼環視這個喧囂的世界。即便入睡,也是一夜噩夢。後來去看醫生,他說,你太緊張了,睡覺的時候大腦還活躍著,該調整一下自己的狀態了。

我想,那不是因為大腦太活躍了,而是一種固執的醒著的姿態。那段時間,因為生活和工作的一些事情,我如一隻受了驚嚇的小兔,時刻警惕著生命中的危機四伏。因為醒得太久,於是便疲憊不堪。

原來,醒著,也會成為一種痛苦。世間最為痛苦的人,就是那些醒著的人。

5

有一天,坐在書房裏閉目審視人生,發現那些混沌者不一定全是頭腦糊塗的人,而那些清醒者也不一定就是頭腦聰明的人。

你看,那些聰明的投機者,與其說是醒著,不如說是還睡著——他們的人生路,總因為自己的一點小聰明而走成混沌一片。那些沒有夢想或者已經失去夢想的人,人醒著,人生卻在漫漫征途中沉沉地安睡。反而是那些不夠聰明的人,因為堅守一個夢想或信念,把人生活出一片精彩來。

查百度百科,有這樣一段文字解釋“醒”字:

醒,動詞,形聲。從酉,從星,星亦聲。“酉”與酒有關。“星”意為“半明半暗的狀態”“星夜狀態”。“酉”與“星”聯合起來表示“從醉酒狀態向神誌清爽狀態過渡”。本義:酒醒(過程)。

讀過上麵那段文字,我想,人生在世,也應該是一個從混沌到醒的過程。你不能一生都混混沌沌,隻有心醒了,才能活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有意義。不然,虛度年華,枉過此生。

我想,真正的醒,是信念安在,愛心依存,夢想還活著。

隻有內心深處的覺醒,才是真正的醒。

原載於《才智》

人可以迷失,可以頹廢,可以失落,可以不圓滿。但內心須得保持清醒,知道自己從哪裏來,最後要去哪。

不能選擇的生死失散

文|宋宇寧

書籍是青年人不可分離的生命伴侶和導師。

——高爾基

周日去街上閑逛,街上到處都是人流與車流,於是一個人慌慌張張拐進街角的一家書吧裏躲清閑。楊絳先生的那本散文集《我們仨》就那樣猝不及防地躍入眼簾,土黃色的布紋紙的封麵,看上去拙樸大方暖心。

第一部“我們倆老了”其實隻有寥寥數語,卻拿出來單獨成章,可見“老”是一種很重要的心態描寫,是一種狀態,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選擇。生活在世間,每個人都要麵臨蒼老的考驗,麵臨生死的選擇,在老和死的麵前,人類是多麼渺小和無能為力。

第二部“我們仨失散了”,以夢境般遊離的筆法,更具有意識流的形態,敘述了古驛道上的行走,相聚和失散。所謂的失散,其實是生死兩岸的守望,生與死,人世間最沉重的話題,卻被楊絳先生描述得輕靈,剔透,詩意。深一腳淺一腳走在人生的路上,見一麵道一聲再見,再見一麵又道一聲再見,陪他們走得愈遠,愈怕從此不見。丈夫與女兒,一個是她精神上的支柱,一個是她生活上的支柱,最終都先於她而去,她眼睜睜地看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漸去漸遠,卻無能為力,他們仨最終在人生的路上失散了。

第三部“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筆調回歸現實,溫暖平實地回望來時的路,記述“我們仨”生活在一起時的情景,種種瑣事,種種快樂,種種溫暖,種種磨難,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錢鍾書與楊絳,生逢亂世,又經曆了“文革”浩劫,這一對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卻仍能保持一顆淡定從容的心,與世無爭,不事權貴,隱於鬧市,躲在書齋,看書寫文章做學問。這兩個書呆子堪稱絕配,同樣對物質生活沒有過分苛求,同樣注重精神生活,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圖書館裏看看不花錢的書,每天黃昏時分兩個人一起出去散散步。對生活要求很低,不會煮精致可口的飯菜,就到外麵去吃,偶爾自己煮飯也是把一大堆的食材放到一個鍋裏,唯求煮熟能吃就行。

在楊絳先生的筆下,錢鍾書是笨拙的,不會係鞋帶,不會劃火柴,東西壞了不會修,這種笨拙在楊絳的眼裏看來是可愛的。而女兒錢瑗在她的眼裏無疑是完美的,一個母親看自己孩子,特別是一個早逝的女兒,心中除了愛還有憐惜和心碎。女兒懂事早熟,家中的大事小情都要這個女兒拿主意,所以女兒更像是媽媽的媽媽,更像是爸爸的兄弟。可惜天不佑人,錢瑗不到六十歲就生了一場大病,病中,她一直保持詼諧幽默的姿態,她給父母寫書信,給父親畫像,自己躺在病床上,卻在安排父母的生活……

人生種種,若說有緣相聚,可能會有很多人不屑,所謂“緣”字,實在太縹緲。可是若不是這個“緣”字,三個人怎麼就走到了一起?抱團取暖,互相安慰,互相支撐,互相依靠,血肉相連。

初看這本書,以我的年紀,對於生與死的理解實在很膚淺,隻停留在表層,隻停留在那個字眼上,並不能更深刻地理解,可是一讀再讀,我仍然被打動,那份對生的依戀,對死的驚恐,那份超越生死的情懷,著實讓人敬佩。

這是一本情感濃烈但語調卻相當平實溫和的書,文字沒有華而不實,洗盡鉛華,於平實中含芳吐秀。所有的情感都在那些平實的句子裏,但掰碎咀嚼,給人深深的疼惜和震撼,點點滴滴,在溫暖的背後,都是血和淚。

原載於《新青年》

認真讀一本書,就好像親近了作者,與他對話,從而感悟生命的意義,自己也變得豐厚起來。

買得青山好種茶

文|許露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納蘭性德

日子過著過著,就需要一壺茶來陪陪了。

其實,是愛上了茶香兌開的光陰,清逸,淡泊,舒緩。再板結堅硬的心,在一壺茶前,也會柔軟起來,緩慢起來,通透起來。

喜歡看鄭板橋畫的竹子。揚州八怪那幾個人,不僅畫有風骨,畫邊的題句也見性情。鄭板橋有一幅《墨竹》,細瘦細瘦的幹,竹葉濃淡疏密。最可喜那右上角的題句:“茅屋一間,新篁數幹,雪白紙窗,微侵綠色,此時獨坐其中,一盞雨前茶……”

唉!真是板橋啊!這樣疏疏淡淡、新茶清風的氣象,到底說的是畫,還是日子啊?過日子,過得像畫,寂靜芬芳,空靈清遠,這是揚州板橋。

妒煞古人。

於是,一直希望有這樣的一段時光,寂靜清遠的時光,所以,當朋友約去山中的石台縣,我欣然答應。

大清早,起來坐車,折折轉轉,到石台。一到石台境內,就覺得整個人被包裹在一種清氣裏。

天青,山青;水清,心清。

那些秀氣的江南丘陵,山上遍布鬆樹,莽莽蒼蒼的綠。這些綿延蕩開的綠,絕不會讓人想到冬天的苦寒。

第二天早上,坐車往青山更深處去,去看茶。

據說是能防治癌症的富硒茶。山中雲氣薄薄,殘雪中登山,如神仙,又如隱者。太陽已經出來,紅日朗照之下,回頭看山下的田野村莊,隻覺得人世莊嚴而可憐愛。

一幫子在文字間耕耘的人,今日湊到一起,冬日登山,穿過那些一棵又一棵球形的茶樹,放牧自己。

真是喝了回古意的茶。鬆木為柴,汲冰雪融化的泉水來煮,茶呢,就是眼前漫山遍野的茶樹供奉的。

圍爐喝茶,談文字,也談山下人間世事。

這樣的雅集,在青山白雲之間,在林泉白雪之間,估計一輩子再也複製不了了。

隻此一回。

最美妙的事,當然隻此一回。

想起那天晚上,幾個人喝過酒,出賓館,冒著江南薄薄的寒氣,去“天方茶藝館”看茶藝表演。人還沒來齊,三三兩兩地等,聊著,我忽然看見對麵牆上的那幅畫,莫名感動。

那幅畫裏,兩個老者坐在鬆蔭下,以石為幾,相對飲茶,茶杯落在石上,兩個人如有所語。童子在旁側,揮扇煮茶,身後白雲青山蕩蕩幽幽。

就覺得這幅畫是圓滿的。

看著這幅畫,腦子裏忽地現出一首古詩來:鬆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是的,這首詩叫《尋隱者不遇》。是尋而不遇啊,是遺憾,是人生的不圓滿。雖然那麼近,隻在此山中,隻在對麵,可是,我走不到你的麵前。轉身,戀戀歸去,暮靄籠罩群山,也籠走了我伶仃的身影。

可是,在這幅畫裏,兩位老者,頭裹方巾,身穿長衫,相對喝茶。他來了,他剛好也在。在時間的洪流裏,睹麵相逢,對,找的就是你。他也懂得:千帆過盡,他來了,到底還是來了。

不問山下人寰瑣雜世事,不問曾經經曆過的荊棘和悵恨,此刻,喝茶,我們隻喝茶。

茶香。人老。世事洞明。

世事洞明啊,那些纏纏繞繞、雲裏霧裏,皆不究竟,現在,隻說茶。

茶在,機緣就在。在茶前,與紅顏遇,與知己遇,與賢者遇,與智者遇,與隱者遇,與蒼生遇。

與自己,相遇。

遇了你,就斟兩杯茶。不遇,就一個人喝茶。無所謂缺憾,也無所謂圓滿。人生到此,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是大靜寂,是大從容。

我喝著雲霧繚繞裏生長的“霧裏青”茶,看四麵青山如屏,看山坡上白雪皚皚,茶樹青青,忽生了歸心,生了求田問舍之心。

在此地,在這樣的山中,可否容小女子我辟一畝茶園,來年穀雨前後,我到山中來?來來來,來采茶;十指纖纖,來殺青,來揉,來撚,來親手製一撮江南的雨前茶。然後汲泉水來煮,待客,客人未至,聽滿山鬆風竹響……

可以啊,可以啊,明年,你來山中住,住我們的“慢莊”;你來采茶,真正的富硒好茶啊!

祈望做回板橋,做有茶的人,清風過去,茶香猶存。

原載於《思維與智慧》

人,趴在時間的背上往前趕路,也不知是一路顛顛蕩蕩把人晃傻了,還是嚐過的故事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味把人弄膩了,到了某個年紀,特別喜歡偷偷回頭想幾綹細節,連小事都夠不上,隻是細得不得了的一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