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1
第一次見夏雪,是高中入學的第一天。
她提著行李,跟在班主任身後,推開我們宿舍的門,笑盈盈地自我介紹:“我叫夏雪,夏天的夏,雪花的雪。以後住在一起,給大家添麻煩,請多多包涵啦!”她落落大方的樣子,贏得室友的一陣掌聲。
那時,她穿一件棉布的白裙子,臉上掛著清淺的笑容,就像夏日裏一朵悄悄綻放的梔子花,那麼安靜,那麼美好。
她住在我的上鋪,繼而,我們又很意外地坐在一起,成為同桌。年少的友情又幹淨又純潔,我們迅速成為好友。一起主持班級的晚會,一起埋頭在厚厚的課本下看小說,把截獲鄰班男生的情書偷偷拆開再粘上。周末回家,我們一起拖著碩大的背包走在去車站的路上,絞盡腦汁,為能擠出半天時光找借口。
轉眼便是高三。同學們埋頭做各科試卷做到發瘋,沒有人理會到我漸漸蒼白的臉。夏雪喊我的時候,我已經一頭冷汗趴到了桌子上。她抓住我的手,我虛弱地示意她俯在我耳邊,輕輕告訴她我沒事兒,隻是受涼而已。
她不理會我的話,蹲在我麵前,一下子把我背起來,一邊趔趔趄趄地往醫務室跑,一邊斷斷續續地喊:“蘇晴,堅持一下,別怕,有我。”
我伏在她纖弱的背後,淚水弄濕她的衣裳,不知道是自己痛苦的淚,還是心疼她的淚。
或許是因為高考壓力太大的緣故,那一年,我的身體不時地出現狀況,每一次,都是夏雪在我最不堪的時候,握住我的手,溫柔又堅定地對我說:“堅持一下就過去了,別怕,有我。”
我說:“夏雪,一輩子,我們都是最好的姊妹。”
2
秋天來的時候,我與夏雪一起去遙遠的南方上學。雖然不是同一座城市,但相距短短兩個小時的車程也足以讓人滿足。
可是,每月一次的相聚都讓我們感到迫不及待。那時沒有手機,電話並不普及,於是把錢換成厚厚的信封與郵票,日常瑣碎的時光,便在郵遞員的出出進進中變得華麗起來。
我與夏雪在信中感慨年少的憂愁,談讀到的書、看到的人,也把生活中的瑣事趣聞記下來共同分享。
她告訴我,有一個男生追她,是她極不喜歡的類型,理著平頭,屢遭拒絕卻又勇往直前。她由厭生怕,以至於最近一次坐公共汽車時,發現司機的發型與那男生一樣,背影也酷似,嚇得她慌不擇路,如坐針氈般在下一站跳下車,落荒而逃。
對著信紙,我哈哈大笑,想象著夏雪的狼狽樣兒。我回信給她:“十天之內,你恭迎本小姐大駕,保證為你搞定平頭男!”
我說,係裏有個男生喜歡我,為我譜曲作詞,在宿舍樓下彈唱。我聽得煩躁,直接丟下一袋垃圾,向他喊:“叫你唱,叫你唱,再唱下去,老娘就要被你逼瘋了。”
夏雪回信罵我瘋狂,讓那男孩兒情以何堪。
她跑到我學校來,我們一起逛街,一唱一和與攤主大肆砍價,挑了喜歡的亞麻布料,請裁縫為我們縫製一模一樣的長裙。我去她的城市,用計擺脫那位讓她備受驚擾的男生,跑去有名的美食街,一家一家大快朵頤,直到肚子撐得再也吃不下了,才慢慢地踱回來。夜晚的空氣濕潤而清新,我們倆嘻嘻哈哈走在青春路上,毫無顧忌的笑聲惹得行人紛紛側目。
那麼年輕的時節,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從未想過會有分離。
3
大三那年,我戀愛了。男孩兒高大挺拔,是我同校的校友。
但他不討夏雪的喜歡,夏雪說他眼神迷離,嘴唇太薄,一看就是個不值得托付的小心眼兒男人。我不以為然,不可救藥地迷戀他。
夏雪的信,仍是雪片般飛來,我的回信,卻少之又少。我的時間大把地荒廢到這場不被夏雪看好的感情裏,獨自寂寞獨自憂傷,仿佛失了根基的浮萍隨他飄搖,卻兀自不覺。夏雪如從前般趕來相聚,我心不在焉,說不了幾句話。說到他,兩個人各執一詞,一次一次不歡而散。
夏雪說:“你會後悔的。”
我一意孤行,且與夏雪一日日疏遠。臨近畢業,夏雪要回家鄉,我卻執意為他留下來。夏雪勸我:“你會後悔的。”
我不留餘地地回絕:“不要你管,我知道我的路應該怎樣走。”
夏雪沉默很久,慢慢地說:“如果,絳珠草一定要還石頭的眼淚,那我又能說什麼呢?”她頓了頓,接著說:“難的時候,記得不怕,還有我。”
她用黯然的眼神看我,終於轉身而去,一個人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可是我,太倔強。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怨我,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想我。我不喜歡她對他的否定,不喜歡她左右我對愛情的專注。我想,我們終是獨自的兩個人,總會有分道揚鑣的一日,那隻是我們各自有各自要追逐的遠方與夢想而已。
4
不眠的深夜,憔悴不堪的我撥通夏雪的電話卻又沉默不語時,夏雪在那邊,溫柔又清晰地問:“是蘇晴?”長久無言之後,她說:“蘇晴,堅持一下,不怕,等我。”
我的淚,無聲地濕了臉。仿佛,又回到高三那年,她也是這樣一次一次堅定地安慰過我。
四年未見,夏雪瘦了。我們都找不到任何的開場白,隻對視著沉默良久,然後,我的眼睛忽然就潮濕了。她放下繁忙的工作,拋下幼小的孩子,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千裏奔波隻為拉一把曾不聽她苦苦相勸的我。
我們擁抱,像曾經一樣。她說:“你在我眼前,真好。”
四年的光陰,在擁抱中逝去。從前漫長的光陰裏,曾有過多少一起走過的路,一起逃過的課,一起聽過的歌,都已經無法細數。所有的感覺在瞬間被拉回,我們像昨日一樣同床而眠。
在醫院,當她聽醫生說起我的健康狀況,如果不好好治療,恐將來無法生育的時候,夏雪臉色鐵青,握住我的手,恨恨地喊:“我要去找他,要去質問他,他怎麼能,怎麼能把你傷成這樣?”
她在醫院照顧我的飲食起居,病房裏的大姐羨慕地對我感歎:“你姐姐真好,沒有什麼比親情更可靠。”
我看著夏雪,並不說破,夏雪的嘴角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線,眼神裏有濕潤的笑意。
5
愛情是沒有解藥的鴆毒,所以當年的我,才會一次次忽視夏雪的勸解。而今,我失去了愛情,也下了決心,舍了這個讓我遍體鱗傷的城市,與夏雪一起回家。
夏雪的新家裏,俊朗的老公、乖巧的女兒,於我,都是陌生的,我傷感又失落。曾經,跟在我們身後的男生,永遠要討好我們兩個人,可是在我出走友誼的四年間,夏雪生活中所有的轟轟烈烈或雲淡風輕,都與我無關。
夏雪的衣櫥裏,我竟然看到那件亞麻長裙,以及我們共同淘到的很多衣裳。於我而言,它們都是那麼熟悉。白色蕾絲上衣,是我們讀高二時一起選中的,昂貴的價位,讓我與夏雪共同節食兩個月,花掉了我們所有的零用錢。隻因為,同樣的衣服,讓我與她有一種不同於其他人的親近感,就像穿了一樣的衣服,就是同一個人了。
這樣的情緒一直延續到大學,那條亞麻的長裙,是我們走遍了城市的角落,在深深的巷子裏,找一位手藝上好的老裁縫,按我們自己的設計縫製出來。其實,對於我們來說,那裙子並不太適合,可兩個人一起鬼迷心竅,認定這樣一條長裙,會為我們帶來一種不一樣的美。
沒想到,這些已然印上時光烙印的舊衣裳,夏雪還留著,從一個城市帶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個家帶到另一個家。而屬於我的,早已不知去向。這一刻我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夏雪真的如我親生的姊妹,那份情暖似親情,勝過愛情。
6
現在更多的時候,我們聊的話題都離不開各自的孩子和老公,離不開大把脫落的頭發和越來越多的皺紋。一日,聊起一直瘦弱的我,夏雪笑言她還有力氣,等我老了病了孤單了,她還背我去醫院,陪我打吊針,陪我曬太陽。
我笑而不語。因為我早就知道,無論發生什麼,夏雪都會一直與我在一起。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美好能比得上一個鐵杆閨密的美好,不論冷暖,不論陰晴,都一如既往地在我身邊站著,敏銳、清醒,愛我,並且溫暖我。
原載於《閱讀》
有個閨密是幸福的,感謝那個陪你一起瘋的丫頭吧。
接觸陌生人
文|孫道榮
生命中的緣分,向來是由許多的不經意拚湊而成,也讓模糊的印象逐漸鐫鏤上心頭,鮮明得不能忽視。
——席絹
泳池邊,白色的躺椅上,她穿著泳裝,裹著浴巾,麵帶笑容,斜靠在他的身上。他的一隻手,與她的一隻手,十指緊緊地扣在一起。身後泳池裏的水,平靜得像麵鏡子,映照著這對幸福的情侶。照片定格了這個溫馨的瞬間。
另一張照片,顯然是在雨後拍攝的,地麵還濕漉漉的,一位麵容慈祥的老婦人,笑眯眯地站著。她的身後,比她整整高出一個頭的少年,雙手繞過她的脖子,抱著她。而老婦人,也慈愛地將雙手搭在少年的手臂上。在他們身後,屋簷下是一排超市的手推車。這幸福的祖孫倆,是要去超市購物呢,還是等待著正在超市裏買東西的親人?
而這張照片,則是幾個年輕人躺在一起。綠茵茵的草地上,一個白人將頭枕在一個黑人姑娘的腿上,黑人姑娘則躺在一個一臉絡腮胡子的男子的臂彎裏,另一個黑人小夥子則靠在他的腿上。他們就這樣躺在一起。他的手搭在她的身上,她的手又搭在他的身上,親密、和諧、靜謐、放鬆。他們是相約來郊遊的,還是在學校圖書館邊的草坪上小憩?
這是一張幸福的全家福,黑人爸爸、白人媽媽和他們可愛的三個孩子,坐在涼棚下,黑人爸爸的大手,一隻搭在媽媽的肩膀上,另一隻搭在一個孩子的肩膀上,像隻結實的大熊一樣,保護著他們,他們在等車嗎?
這也是一張幸福的全家福,白人爸爸,黑人媽媽,以及他們調皮的三個孩子,坐在街頭的花壇邊。爸爸抱著最小的孩子坐在自己的腿上,他的另一隻手,搭在媽媽的肩膀上,媽媽的麵前放著一隻很大的購物袋,也許他們剛剛從商場裏疲憊而快樂地走出來吧。
這都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看到的普普通通的場景,在朋友或鄰居家的影集中,隨便翻一翻,都能看到的一幕。親人坐在一起,情人耳鬢廝磨,朋友勾肩搭背……我們太熟悉這樣的場景了,換句話說,這正是我們日常的生活寫照。可是,如果我告訴你,照片中的他和她,老人和少年,他們和她們,全都不認識,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你會不會感到很驚訝?
沒錯,這是美國攝影師理查德·雷納爾迪曆時5年,完成的一個名為“接觸陌生人”的主題攝影項目。他在街上找到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並請求他們在一起拍張照片,而且彼此要接觸到對方。
牽手,搭肩,擁抱,頭倚著頭,相互依偎……親人、朋友、同事、鄰居,甚至僅僅是熟人之間,這樣的身體“接觸”都不算什麼,很普通,很平常,但在兩個或一群陌生人之間,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明白了這些照片的真實來曆後,細心的讀者發現,雖然鏡頭下的陌生人都有身體上的接觸,但情形其實是並不一樣的。大多數的人在身體接觸到一個陌生人的時候,表情很自然,就像老友或親人一樣,但也有人表情生硬,搭在陌生人身體上的手,就像觸電的樹枝一樣僵硬。在我看來,這組照片,與其說是兩個陌生的身體之間的觸碰,不如說是兩個陌生的心靈之間的觸探和交流。
在我們的世界裏,陌生人是危險的,我們已經習慣了不和陌生人說話,不給陌生人開門,不吃陌生人的食物,不和陌生人同行……更不要說和陌生人的身體接觸了,那簡直無異於把自己置於一個萬劫不複的危險境地。陌生人成了盜賊、騙子、惡霸、小人的代名詞。可是,我們忘了,在這個世界上,親人隻是極少極少的那幾個人,朋友可能會多一點兒,但你結交的所有的朋友,都是由陌生人發展培養而來的。剛入學時,同學都是陌生人;剛上班時,同事都是陌生人;剛搬來時,鄰居都是陌生人。幾乎所有的熟人,都是由陌生人轉化而來的。
如果一個陌生人向我微笑,我必笑臉迎之;如果一個陌生人向我伸出手,我必雙手握之。因為,對我來說,你是陌生人;而對你來說,我亦是陌生人。我從未覺得自己有什麼可怕,而你亦如是。
原載於《遼寧青年》
也許,那些擦肩而過的人,都可以成為朋友,那些陌生的笑臉可以藏在心裏好久好久。
折斷的翅膀也能飛翔
文|郭秀娟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顧夏
那一年,秋天來得有些早,唐曉雅進城的時候,村口已經滿地落葉。和媽媽揮別了鄉親們,曉雅帶著村裏人的囑托,迎著漸冷的秋風踏上了進城求學的道路。
父親去世得早,曉雅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她很懂事,沒怎麼讓媽媽操過心,中考順利地考進了縣城的高中。為了給曉雅掙到足夠的學費,媽媽也隨她一起來到了城裏的一家飯店打工。
開學那天,曉雅站在全班同學麵前,拘謹地低著頭:“大家好,我叫唐曉雅,來自北山鎮西房村。”底下傳來了一陣笑聲:“唐小鴨,嘿,你們看,她真的有點兒像小鴨子!”一個女生故意大聲說道,引得同學們哄堂大笑。曉雅後來知道那個女生叫宛璐,她爸爸開了一家大公司,家裏很有錢。曉雅看了看自己穿的黃色絨衣,那還是前年表姐給的,自己一直舍不得穿,進城才拿出來,沒想到卻被取笑成鴨子。
北山鎮是有名的窮地方,這群城裏孩子看到曉雅,難免帶了些異樣的眼光。老師好不容易讓課堂安靜下來,曉雅匆忙低著頭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心裏滿是委屈,幾乎要掉下淚來。自己也想買新衣服,可是想起媽媽大冷天還要刷那麼多盤子,怎麼忍心開口要錢呢?第一節課就在這樣的不愉快中過去了,曉雅甚至沒聽到老師在說什麼,隻是在心裏暗下了一個決心——一定要拿到獎學金,那樣就可以買新衣服了!
從那天起,曉雅拚了命地學習。以前放學回到家還要幫媽媽做農活,現在所有的時間都可以用來學習了。曉雅特別珍惜這樣的機會,在別的同學玩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在座位上默默地看書。很快第一次月考來了,成績出來的時候,同學們都大吃一驚,曉雅超了第二名的宛璐整整30分!一瞬間以前鄙夷的眼光變成了欽佩,隻有同班的宛璐不屑一顧。
“考第一有什麼用,還不是連件新衣服都買不起,哼。”宛璐斜眼看著曉雅。宛璐初中時一直是學校裏的第一名,到了高中第一次考試就被曉雅超出30分,一直很不服氣,視曉雅為眼中釘。一次曉雅洗飯盒時不小心把水濺到了宛璐的衣服上,宛璐當著那麼多的同學對曉雅大發雷霆:“你沒長眼睛嗎?我這可是剛買的名牌衣服,好幾百元呢,要是弄壞了,你賠得起嗎?”曉雅的臉紅到了耳根,手拽著衣角不知道說什麼。“哼,山裏來的窮鬼,身上都是窮味。”宛璐不顧曉雅的尷尬,扭頭在同學們異樣的目光中揚長而去,留下曉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曉雅,你沒事吧?”好朋友妍妍安慰道,“別往心裏去,她就仗著自己家裏有點兒錢,有什麼好顯擺的。”“我沒事,我們回去吧。”曉雅擦了擦紅紅的眼睛走開了。
日子慢慢過去,曉雅淳樸、善良而又勤奮的品質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她也有了很多朋友。期中考試以後曉雅終於拿到了夢寐以求的獎學金,要買新衣服嗎?曉雅思考著。現在同學們對自己都不像一開始那樣了,也沒必要買了吧?媽媽每天那麼辛苦,還是把錢給她讓她高興一下吧!想了很久,最終曉雅決定把這筆錢交給媽媽。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曉雅很早就知道什麼事都替媽媽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