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寧靜的海灘(一)
這是一片寧靜的海灘。沒有礁石——那海的裝飾物,隻有一條單純的海岸線。海,象是一架巨大的蔚藍色的風琴,有節奏地轟鳴著。奏著深沉、凝重的主旋律。白的浪花,活潑潑地飛舞著,穿插進清新、明快的樂章。她一看,就愛上了。
她喜歡黃昏。尤其喜歡海濱這迷人的橙紅色黃昏。它給她帶來暖融融的、溫馨的心情。她不喜歡灰濛濛的色調。
乍一離開喧鬧的都市,她還真的有幾分不習慣。她懷念每天上下班的那條必經之路——在路邊兒的小冷飲店裏,她可以買到自己非常喜歡吃的草莓酸奶,或者,吃上半支鴛鴦冰棍。不過,她很快適應了這裏的生活。這兒雖然沒有那麼繁華的街道,沒有那麼美味的酸奶或冰棍,但是,這裏有暖融融的南風,有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海灘和檳榔樹。她很快發現,比起那暄鬧的都市,她似乎更喜歡這個靜謐的南國小城,而這裏似乎也更適合她的性格。
一個星期了,她筋疲力盡。誰會想到,這美麗的海域竟也成了腹瀉流行區!以至於把她這個來自北京病毒研究所的試驗員忙得不亦樂乎!
“這兩天挺累吧?”她身旁那位黑黝黝的小夥子送來一個關切的眼神。《健康報》的記者,他極關心這次成人腹瀉病毒實驗。當然,也很關心身旁這位姑娘——他們不久前剛剛升格為朋友關係——也就是說,以後,他就是那另外半支鴛鴦冰棍的當然享用者了。
“還好。”她回報了一個微笑。這小夥子長得難看,但心眼挺好。
“會是霍亂病毒嗎?”
“象,但不是。”她肯定地說。昨晚做了一夜實驗,免疫電鏡,核酸分析……
“對這次成人腹瀉的暴發流行,中央很重視,據說衛生部長要親自抓……”
她瞥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視地走著,顯得很有城府的樣子。其實,他閱曆並不算深。但是男人,哪怕是情竇初開的男孩子,在姑娘們麵前,總要顯得大人氣一些,似乎象口深不可測的潭。其實女孩子們隻要肯下去試試,就會發現水還沒淹過腳脖子呢。
世上的事有時很怪。再醜的人,看慣了也不覺得醜,而且還頗能找到些他的美點。比如這位《健康報》記者趙建國吧,頭回見麵,嚇了她一跳。可慢慢地,便覺得他醜得頗有特色,而現在,簡直是覺得他醜得可愛了。何況他還常常得意洋洋地宣稱:“別看我們黑,我們放光輝;別看我們瘦,我們有肌肉!”
他是個樂觀主義者。據說,樂觀主義者和悲觀主義者的區別僅僅在於一點,前者看到杯子裏剩下的半杯酒,而後者則隻盯著被喝掉了的那部分空間。
她悄悄看著他。前些時,他和朋友們跑了一趟大西北,隻有他一個人堅持到底。她想象著他形隻影單地走在塞外古道上,被大戈壁的風沙吹得歪歪倒倒的樣子,不禁想起“古道西風瘦馬”的詩句。這匹瘦馬還是這樣神氣活現。但願他永遠這樣。
“你笑什麼?”他問。
他最忌諱她這樣莫名其妙的、照他看來是莫測高深的笑。他和她談病因學研究,談免疫電鏡和核酸分析。他本來是不想談這些的。臨來之前他想好了整整一套談話程序。今天無論如何要深入,他想著作為戀人,他們似乎太客氣了一點。他們之間總象是隔著一道什麼障礙。也許是雙方理性的自我束縛吧。她什麼都好,就是太嚴肅認真,太規範化了。可是不知為什麼,一見到她那雙坦誠的眼睛,光潔的前額,他就說不出他要說的一切了。她太聖潔了。這點對他來講既是吸引力,又是排斥力。他覺得她的那些溫存體貼都是她天性的自然流露,卻並非愛的特殊表示。她懂得的似乎隻是一個叫做趙建國的職業記者,卻並不懂得作為人,特別是作為男人的趙建國。
還是自然發展吧。他想,人有時很難把握自己。
太陽慢慢移向海麵。它變成了橢圓形,金紅色的橢圓。那變得柔和的金輝灑在海麵上,象是橙紅色的絲綢上托著無數枚閃閃發光的金幣。大海,這個變幻無窮的魔術師,正在黃昏的暮色中進行著一天中最精彩的表演。海真美,美得奪人心魄。
“哦……你看太陽,快看!……你說,它象什麼?”她激動起來。
“我說,它象個醃得熟透了要流油的鴨蛋黃!你說呢?”他笑起來。
“饞鬼!連太陽你都想吃!”她也開心地笑了。疲乏、焦慮……生活中的一切不愉快,統統被海的魅力攆走了。
她脫了鞋,赤著腳,在暮色蒼茫中飛快地奔向海,象孩子一樣歡快、無知、好奇。淡綠色的襯衫被海風掀起,海浪輕柔地撲在身上,全身濕透了,她仍然歡笑著,回身向他招手。他心頭一熱,急忙追上去,兩人手拉手地撲向大海。海浪迎麵撲過來,他們開心地大笑著。哦,他真想把她抱起來,在海浪裏打旋兒!沒想到,海幫助他們溝通了感情!
她和浪花嬉戲著。開始用手指在平展展的海灘上畫一隻鳥。她彎腰飛快地畫著,要搶在浪花前麵。鳥嘴裏銜著一支橄欖枝,她彎腰沿著海岸線飛快地跑著,她把這橄欖枝畫得很長很長,漸漸地,這橄欖枝又變成了一個姑娘的長發,被海風吹得高高飛揚,那姑娘的臉還沒來得及畫出來,一個浪頭終於撲過來,把一切都淹沒了,隻留下那隻鳥的殘缺不全的翅膀。趙建國也從另一邊跑過來,兩人麵對麵站著,笑得喘不過氣來。
她又扭身向海撲去。
“小心點兒,一個浪頭撲過來就要把你給卷走了!”
她不管。這個一向溫和穩重的姑娘這時突然成了任性的孩子。海對她有一種絕對的吸引力。它把她引向自己的懷抱。她對著海大喊大叫,海寬容地向她微笑,抹去她留下的一串串腳印。海水的顏色變得橙紅、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