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寧靜的海灘(一)(2 / 3)

海的力量。哦,海的力量……她想。

她想起在北京時看過的美國話劇《安娜·克裏斯蒂》。那個被侮辱、被損害的姑娘,一來到海邊,一看到這亙古長存的大海,就拜倒在它的腳下。她感動得發狂,快樂得顫抖。那幽藍明淨的海水蕩滌著她那顆有罪的靈魂,淨化了她的心。她覺得自己重新變成了一個純潔的、充滿了幻想和愛的少女……

“這就是海的力量嗎?”她自言自語。

“什麼?”他問。

“我們應當拉著丁丁一起來。”她突然斂住了笑容。

又是丁丁!趙建國心裏掠過一絲不快。那個喬丁丁,老是擺出一副女作家的派頭,就象是上帝派她來審判全世界似的!其實,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大學生,發表過幾篇作品的半吊子業餘作者罷了。這樣的人現在多如牛毛!趙建國最討厭恃才傲物的女孩子。他真不懂,她這麼個溫柔厚道的姑娘,偏偏對喬丁丁這麼忠心耿耿,甘心情願受她驅使!

“不會來的。”他淡淡地說。故意不去理解她眼神裏的含意。

“為什麼?”

“昨天我在文學講習班門口碰見她了。還那樣兒,眼皮都不抬一下。”

唉,丁丁!她可怎麼辦?若素舒展了的雙眉又擰緊了。

……“他不值得你愛。他是個惡棍。心術不正的兩麵派。你和他沒成,是不幸中之大幸!”來海濱之前,她曾掏出心來勸丁丁。

“不,可是,他……”丁丁臉色蠟黃,眼圏烏黑,幾個月來她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豐采,變得很難看。“他是個很複雜的人,是不能用善惡這樣簡單的字眼來概括的。”

“就算他是個很複雜的人,他總有自己最本質的東西。我看這個人本性就不怎麼樣。首先,他待人不真誠。”

“他是那種把社會和人生看得很透的人。他隻對自己的親人真誠。”

“不見得。耍慣心眼的人,對自己親人也不見得不耍心眼。”

“他是雙重人格的人,既是魔鬼又是上帝。即使是他身上惡魔的一麵,我也愛。”

“你真是墜入情網了。是啊,據說有的女人專愛惡魔。”她憐惜地望著丁丁那憔悴的臉,“可我恨這惡魔,瞧他把我們丁丁折磨成什麼樣兒了?”

“我現在隻是活著,而不是生活。”丁丁聲音裏飽含著眼淚。

“活著,才能創造生活。”她把剝好的桔子瓣放進丁丁嘴裏,“不要在幻想裏生活,要敢於麵對現實,否則,你就隻能是個弱者。”

“是的!我就是弱者!”丁丁喊起來,“過去,我總瞧不起那些依附於人的女人,現在我才真明白,那是我沒有真正愛過……我再也沒有力氣一個人往前走了……”

“生活是多麵的,除了愛情,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美好的東西。你怎麼能把幸福維係在一個人身上呢?”

“過去我也這麼想,那是因為我不認識自己。現在,我總算認識自己了。我就是那種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的人!”

“你簡直入魔了!”

“命運對我太不公正了!”丁丁想哭,但眼睛卻枯澀得流不出一滴淚,“為這事我到普陀岩求過簽,三次都是上上簽。連南海的菩薩都欺騙我!”

唉……對付丁丁,看來自己的力量是不夠了。那麼,海的力量呢?

“她看上去,心情好些嗎?”她憂心忡忡地問。

“不。氣色很壞……不過,我覺得這種人不值得同情。這種人……哼!似乎認為隻有自己的痛苦才是痛苦,別人的痛苦都充滿了詩意。”

“你怎麼這麼說?丁丁不是這種人。你不了解她……”

她,秦若素,童年時起就是喬丁丁的密友。哦……那時的丁丁!一朵生長在荒園裏的奇麗的花!

那時,大院裏的孩子們是怎樣的崇拜丁丁啊!誰見了丁丁誰就會承認天賦。丁丁是大院的驕傲,成人們眼裏的神童,孩子們心中的明星!命運似乎對這小姑娘格外厚愛,它賜給了她聰明、美麗、活潑……或許,在很遠很遠的未來,還會賜給她一座輝煌的大廈哩!

若素當然也是崇拜者之一。

她實際上比丁丁還小兩歲。但她習慣於把她看成自己的妹妹。照看她,幫助她。不,也不完全是。在許多方麵,她佩服她,甚至仰慕她。她在她心目中既是良師益友,又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而且,她和別人的不同之處在於,她還知道另一個丁丁。那是在家裏的丁丁。

丁丁的後媽——那喬伯母可怎麼說呢?假如淺薄、無知、狹隘、怯懦這些字眼太過分的話,她實在找不出一個更溫和的字眼來形容她了。

若素是丁丁家的緊鄰。隔著一層牆壁,喬伯母那永無休止的詠歎調已經讓她腦漿子疼了,何況丁丁!

喬伯母的腦子裏成天轉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最奇怪的是,無論她頭腦裏產生多麼荒唐的想法,她都要求丈夫的理解,並且照著那想法去做。她認為這就是愛。她要壟斷這愛,不準許丈夫把感情分割給丁丁或其他人。

有人說過,無愛的家庭會使孩子變成狼。

丁丁的性格裏很早就有了病態的、悖逆的成份。天真爛漫、活潑可愛和尖酸刻薄、過分敏感集中在一個孩子身上,就象是童話裏的魔鏡:一麵,是金碧輝煌的圖案,另一麵,是灰暗晦澀的汙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