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這麼大的力量。力量總是在搏鬥中才能顯示出來。她想起《前奏曲》那急風驟雨般的旋律。
那一座座突兀奇險的浪峰，瞬間轉化成黑色的潮，鋪天蓋地般壓來，一層層，一排排，一浪接一浪，永無止息。
時代在飛躍，路有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抉擇。我不想用善意這樣的字眼來衡量他，更不想輕率地給他下斷語。可是，有一點是肯定無疑的，我們的路不同。我們隻是在兩條路的交點相遇，然後就匆匆擦肩而過了，將來，或許我們會在新的交點相遇。或許，我們會殊途同歸。但是，我們的路不同，永遠不同。
各種潮流，各種力量，各種人生觀、價值觀的激烈碰撞、激烈角逐構成了那一個個湍急的漩渦。遮天蓋地，似乎能吞沒一切。但它們最終總有方向。
走在最前麵和落在最後的都要吃苦頭，她想。但這苦頭的性質不同，新舊交替的時代最容易產生個人悲劇。
我有翅膀，但是缺乏足夠的力量。他有力量，然而他的翅膀卻被折斷了。
難道最先進入新時代的應當是一個沒有翅膀的人嗎？不！不！
不管這個世界正在或將要發生什麼樣的巨變，那白色的鳥依然在飛翔，而且會永遠飛下去的。它現在不是又在小姑娘的夢裏飛起來了麼？！
海水在沸騰。她奮力抗爭，仿佛自己就是疾風，就是暴雨，就是流水，就是大地。在這瞬間，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充實——那座大廈又在廢墟中重新立起來了。比原來的更壯觀，更美麗，也更富於理想主義的詩意——是真正的而不是拖鼻涕的理想主義。
雨水。黑夜。大自然。生產的萬物。它們和痛苦與歡樂，幸福與不幸，勝利與失敗毫無關係。今夜，她和它們在一起，她屬於它們。
好象是風平浪靜了。海把她輕輕托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在誕生。暴雨也罷，雷電也罷，沸騰的海水也罷，幸與不幸不過是一層薄薄的胎衣，被一種不可抗拒的生存的感覺衝破了。
她睜開眼睛，望著那天空。天空似乎已不再黑暗。天空變成了藍色。海的那邊，升起了一道彩虹。淡淡的，在海和天之間，架起了一座橋。那橋通向何方？在那天空之間，真的有一座宮殿嗎？
“衝垮了也沒關係，我還會蓋好的。”小姑娘說。
明天，小姑娘一定會跑到海灘邊重新蓋起她的宮殿。小建築師的宮殿是兒童心靈的作品，可那天上的宮殿，又是什麼呢？
一切都在動蕩，一切都在變幻，一切都轉瞬即逝。一座美好的宮殿，可以在頃刻之間蕩然無存，也可以在頃刻之間重建。在人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統統會讓位於更強有力的東西，是那強有力的東西主宰著我們這個世界。但是美好的東西是不會死的。
她仿佛看到了小姑娘那雙神秘的、微笑著的眼睛。
“那天上的宮殿，究竟在哪兒？”
“在那兒。”小姑娘自信地用小手指向遠方。在那海和天的交界處，有一道淡淡的彩虹。
它在那兒，也在心裏。這就夠了，又何必非知道它是什麼呢？
海浪把她高高托起，在迷茫的夜色中，她象是一條半透明的美麗的小人魚。等明天太陽一出來，她就會幻化成泡沫了。
“……當黑夜在星星的荒野中徘徊，
搜尋著黎明的證言，
“你體驗誕生的歡洽……”
一片沉寂中，她仿佛聽見海奏出《前奏曲》莊嚴宏偉的第一主題。
“明天……”她喃喃地說。
#2#七
雨後，空氣潮濕，清新。一切都變得新鮮透明，連那帶著鹹味的海風的手也染上了一層透明的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