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染的婚禮
往昔那種和諧、安靜的生活再也沒有了。
德國兵先是挨家挨戶搶奪糧食、奶製品、奶牛,沒收各家的汽車,接下來,又抓走了不少身體強壯的男女,送到柏林去幹苦力,弄得小鎮家家人心惶惶、一片哭聲。
就連鴿子都沒能幸免。一天晚間,尤裏上尉被鴿子的“咕咕”叫聲吵醒了,他端起衝鋒槍對著幾家鴿籠子就是一頓掃射。第二天清晨,這些小生靈的屍體鋪滿了幾家的院子。
從此以後,小鎮上空再也見不到那種群鴿翱翔、猶如千帆競放的壯觀景象了。沒有遭到劫難的人家急忙把鴿子都轉移到遠離魔鬼的地方去了。惟獨愛鴿如命的艾德蒙仍然一如既往,隻是把鴿籠子搬到了自己窗前。恰是他的這些鴿子在後來的戰爭歲月裏,為打擊德國法西斯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它們給藏匿在森林裏的遊擊隊員傳送著信息。戰爭把人都逼瘋了,連鴿子和狗都派上了用場。
災難一個接著一個,生活一天比一天艱難,但是,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這天,老鐵匠的兒子豪特在教堂裏舉行婚禮,許多親朋好友都來祝賀。
教堂裏燭光幽幽,一掃戰爭給人們帶來的恐怖,鐵匠豪特身穿銀灰色禮服,挽著豐滿漂亮、身披白色婚紗的新娘瑪麗,在伴郎和伴娘的陪同下,在人們的一片祝福聲中走進了教堂……
慈祥的老神父脫下黑色長袍,身穿潔白的長袍笑眯眯地祝福著一對年輕人美滿幸福。
一切都很順利,吉星高照,祥和如意。
兩位新人交換了刻有對方名字的金戒指,金戒指象征著他們的婚姻要像金子般珍貴、久遠,永不褪色。兩人在熱烈的祝賀聲中正在接吻,這時,幾個惡魔卻突然不約而至,為首的又是那個長著一副鷹鼻鷂眼的尤裏上尉!
人們驚恐地盯著幾個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新婚夫婦卻完全沉浸在忘情的接吻之中,絲毫沒有覺察到不請自到的魔鬼到來……
“聽著!所有人都立刻到教堂外麵集合,聽長官訓話!馬上出去!”一名士兵手拿麥克風,用生硬的法語大聲喊道。
新婚夫婦這才猛然驚醒,急忙抬頭驚望著幾個不速之客……
“長官先生,這是天主的恩賜,請你不要打擾了孩子們的婚禮!”老神父大聲斥責道。
一聽神父的斥責,尤裏立刻傲慢地回擊一句:“神父先生,天主也得拜倒在第三帝國的腳下!”說罷,對著牆壁上一排精美的壁畫,“砰砰砰”,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一串褻瀆上蒼的子彈頓時將一幅幅《耶穌誕生》、《最後的晚餐》變得百孔千瘡、麵目全非了。
“你、你這是對天主的褻瀆……我、我要提出抗議!”老神父氣得渾身顫抖,怒不可遏。
人們也義憤填膺,紛紛瞪圓了眼睛,他們不允許他如此褻瀆天主。
尤裏卻傲慢地吹了吹發燙的槍口,重新裝上子彈,輕蔑地說了一句:“那就來吧!看看你的抗議能否抵住我的子彈?”舉槍又瞄準了神父——
“不——”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喊,新郎豪特一個箭步衝到神父麵前,用他高大的身軀一下子擋住了瘦小的神父,他大聲吼道:“你們這幫該死的德國佬,連起碼的道德都不講,擅自闖進教堂,擾亂我的婚禮,痛快給我滾出去!”
這喊聲比麥克風都響,震得整個教堂都在嗡嗡作響。
尤裏衝著豪特冷笑一聲:“哼,說得好極了,德國人不講道德,隻講征服!”說罷,衝著豪特就勾動了扳機……
“不——不要開槍——”不知誰突然大喊一聲,但是晚了。
“砰——”一顆罪惡的子彈射了出去,卻沒有打中兒子。
在這生死瞬間,一直站在兒子身邊,同樣長著一副紅銅色臉膛、同樣有著鐵一樣臂膀的老鐵匠,本能地張開雙臂,像老鷹嗬護小鷹一樣猛撲過來,用他掄了一輩子鐵錘的大手一把抱住了兒子——
“爸爸——”豪特撕心裂肺般地大叫一聲。
老鐵匠倒在兒子懷裏,衝著兒子艱難地笑了笑,囁嚅出一句“祝你們幸福……”伸出顫抖的大手,摸了摸兒子被西服繃得緊緊的胸大肌,手一下子垂落下去。
老鐵匠死了,眼睛卻圓睜睜地盯著兒子——
“爸爸——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豪特抱著父親,像瘋了一般哭嚎起來。
“爸爸——您不能死啊——我還沒有叫您一聲爸爸啊——”新娘瑪麗拖著長長的婚紗,一頭撲到豪特父子倆身上放聲大哭。人們紛紛圍上來,圍住血泊中的父子倆。
維克多伸手抹下了老鐵匠圓睜睜的眼睛。這是他抹下的第四十一雙眼睛。他不知還會抹下多少雙眼睛?
這時,手拿麥克風的士兵又嚎叫起來:“大家馬上到教堂門前集合,聽長官訓話!再不出去,就以違抗命令論處!”
聽到這毫無人性的吼叫,豪特突然抬起血紅的眼睛,猛地站了起來,但卻被維克多等人一把拽住了。“你千萬不要胡鬧,再胡鬧連你也沒命了!”大家急忙勸他。
“孩子,我求你快走吧。趕快離開這裏!”老神父老淚縱橫,苦苦地哀求豪特。如果不是這對父子衝到自己前麵,躺在血泊中就該是他神父了。
“不——我要為爸爸報仇——”豪特吼叫著,幾個人都拉不住這個能把鐵條打造得像麵條一般柔軟的鐵匠。但是,他卻被維克多的一句話給鎮住了。
“你要被打死了,還能報仇嗎?”
豪特猛地驚醒了,他瞅一眼維克多,抱起父親的屍體,起身向教堂門外奔去。
一場喜氣洋洋的婚禮,瞬間變成了一場悲憤的葬禮。
豪特抱著父親的屍體,向教堂外麵走去。
此刻,豪特臉上的淚水已經幹涸,心中的仇恨卻像火山般地噴發著,它淹沒了一切,摧毀了一切,惟獨留給他一個清醒的念頭,這個念頭從此改變了他一生,就像維克多麵對幾十具屍體時一樣——
德國士兵來敲門時,金鈴正在收拾房間,一看來了兩個德國兵,頓時嚇了一跳。她急忙看看地下室的小門被衣櫃擋好了,這才跑去開門。
“為什麼不去聽長官訓話?”德國兵用生硬的法語質問金鈴。
“對不起,我不是這裏的人……”金鈴忙解釋說。
“你是哪裏人?”
“中國。”
德國兵伸手要看她證件,一看她拿不出證件,拽起她就向門外奔去,她百般解釋都不行。
金鈴被士兵押到教堂門前時,全鎮的人正在聽尤裏訓話。
尤裏手拿麥克風,操著不太流利的法語厲聲喊道:“你們都聽著!從現在起,教堂以南方圓四公裏之內,全部被列為軍事區!在此居住的市民,三天之內,必須全部搬走!違者格殺勿論!”
一聽這話,全鎮的人頓時大嘩,紛紛抗議。
“這是我們的家,為什麼要讓我們搬走?”
“我們沒地方可去!我們在這居住幾十年了,為什麼要搬走?我們堅決不走!”
“天哪……讓我們搬哪去呀?我們在這住一輩子了,天主快救救我們吧!嗚嗚……”婦女們頓時哭起來。
按照尤裏宣布的征用範圍,全鎮要有五十多戶人家搬出去。
兵荒馬亂的年月,哪裏有幾十戶人家的去處?
心地善良的哈裏德鎮長急忙跑到尤裏麵前,向尤裏賠著笑臉:“長官,這樣做有些不太合適吧?您看能不能……”
“鎮長先生,你知道你在替誰說話嗎?”尤裏瞪著一雙惡狠狠的鷹眼,輕蔑地打斷了他,“如果你不想放棄你的鎮長職務,請你今後必須聽從我的命令,否則……”
無須再說下去了,德國人已經強占了半個歐洲,對於一個小小的鎮長來說,當然不在話下了。哈裏德鎮長隻好知趣地退回到人群裏,再也不敢言語了。
維克多一看金鈴被押過來了,不禁大吃一驚,以為地下室的傷員出事了,忙問:“金鈴小姐,怎麼回事?”
“他們說我沒有證件,所以就……”金鈴急忙回答說。
尤裏一看到金鈴,急忙問士兵:“這個女人是不是叫金鈴?”
“是的,長官!她說她是赫夫曼總督的朋友!”
“混蛋!”尤裏罵士兵一句,急忙來到金鈴麵前,一掃剛才的凶相,向金鈴微笑著敬了個舉手禮,畢恭畢敬地說:“金鈴小姐,對不起,讓您受驚了。請您多加原諒!以後有事,請盡管吩咐,鄙人在所不辭!”說完,又命令士兵馬上把金鈴送回去。
全鎮的人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
幾分鍾前,大家親眼目睹了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德軍上尉,親手毀掉壁畫,打死了無辜的老鐵匠,現在,他對這個漂亮的中國女人卻恭敬得像孫子……人們氣憤而百思不解:他為什麼對這個中國女人如此恭敬?這個中國女人與赫夫曼到底是什麼關係?
人們對金鈴除了鄙視和懷疑之外,又多了幾分說不清的仇恨。
一連三天,小鎮都沉浸在一片悲憤之中。
街頭充滿了哭聲、告別聲,以及魔鬼般的吼叫聲:“快走!痛快離開!”
人們在刺刀的威逼下,擁抱著朝夕相處幾十年的家門,撫摸著百年的老屋,告別了和睦相處一輩子的鄉親,領著孩子,拎著皮箱,趕著牲畜,戀戀不舍、一步一回頭地踏上了背井離鄉之路……
戰火紛飛的年代,他們不知該去往哪裏?不知哪裏是他們的歸宿?
老人們步履蹣跚,婦女們泣不成聲,有的老人沒走幾步就暈倒在馬路上……
“造孽!這幫畜生簡直是在造孽!”
望著這一批批遠去的身影,看著這揪心的情景,留下一來的人們氣憤地咒罵著。
“這都是赫夫曼那幫畜生幹的好事!”維克多母親滿臉淚水,憤憤說了一句,轉身向家裏走去。三天來,老人陪著幾位相處多年的老姐妹一直在哭泣,她舍不得她們。
“對不起,金鈴小姐,我母親不是有意要傷害您……”維克多看到金鈴滿眼淚水,急忙歉意地解釋道。
金鈴卻沒有言語。
她是看到一位蹣跚離去的老翁,忽然想起了年邁的父親,想起慘遭日本蹂躪的中國同胞……哥哥很早就來信說,日本侵占中國以來,奸淫虜掠,無所不幹,對許多村莊實行燒光、殺光、搶光的“三光”政策!1937年12月,日本入侵南京,殺害了幾十萬中國同胞。她大姐一家七口就是在大屠殺中全部被殺害了。
觸景生情,心魂驚歎。她不禁為家人擔起心來,擔心他們也會遭到如此厄運?
“對不起,金鈴小姐,您一連幾次受到傷害……不過他們都是好人,都不是有意要傷害您”維克多連聲向她道歉。
“不,維克多醫生,您不用道歉,”金鈴淚眼婆娑,神色凝重地說,“我完全理解夫人的心情。這些居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這裏本是他們的這園,現在卻被德國人給逼走了,我非常同情他們……大家對我有看法,那是可以理解的,我畢竟是赫夫曼將軍的朋友。我一直認為赫夫曼將軍是一個正直的人,可現在……”她痛苦地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兩人正說著,前麵街上忽然傳來一聲槍響,槍聲很短,很脆,好像就在人身邊開的。
“可定又有人遭殃了,我去看看!”維克多說著,急忙向出事地點跑去。
金鈴也跟著跑到近前一看,不禁嚇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