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集中營裏的奇遇
踏著鬼蜮般的燈光,二十名群眾被押到監獄外麵槍斃人的牆根下,這麵牆壁因濺了太多的人血,已經變成了黑紫色,牆壁下麵凝結著厚厚的血痂,踩上去粘滯滯的。
死神在黑洞洞的槍口上衝著二十個無辜的生命獰笑著……
幾個女人在哭。一位老婦忍受不了這種死亡的折磨,暈倒在地。惟獨拉麗特表現出一種視死如歸的坦然。這個剛烈的女人從刺殺赫夫曼那天起,就把生死看淡了。她一直在鼓勵艾德蒙,怕他經不住死的考驗,最後一刻出賣戰友。
“艾德蒙,你是好樣的。我真為你感到驕傲!”
“我們多麼遺憾哪,盟軍用不多久就要打過來了,可我們卻等不到那一天了!我真不想死……我多麼想活下去呀!我死了,媽媽和鴿子都沒人管了!嗚嗚……”艾德蒙一直在哭。
“別難過,艾德蒙,會有人照顧他們的。”拉麗特極力安慰他。
“可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所有的人都不想死。艾德蒙,你可真漂亮,我從來沒發現你這麼漂亮,瞧你那頭卷發多漂亮?”
“漂亮有什麼用?馬上就要見上帝了。我連一個姑娘都沒愛過,我難過死了……”
“別難過,天堂裏同樣有姑娘在等待著你!”
二十名無辜的群眾被帶到牆根下已經站好了,就在這時,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胡裏昂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大聲喊道:“請等一等!”
梅格爾頓時一愣,忙問:“胡裏昂長官,您有什麼事?”
“中尉先生,柏林來電,那裏奇缺勞動力,命令我們把一百二十二名群眾全部押送柏林!”
“對不起,胡裏昂長官,我必須執行安德魯長官的命令!”梅格爾說。
“這是總督的命令!”
“對不起,胡裏昂長官,總督的命令對蓋世太保無效!”梅格爾以為赫夫曼已經見上帝了,你別拿總督來嚇唬我。這時,他卻忽然聽到赫夫曼的一聲質問:“真的無效嗎?”
梅格爾不禁大吃一驚,急忙向走來的赫夫曼敬禮,“對不起,閣下,您怎麼……”
“我還活著,而且很健康!請問你叫什麼名字?”赫夫曼怒聲道。“報告總督,中尉梅格爾!”
“中尉先生,你大概不希望違抗命令而被解職吧?”赫夫曼厲聲道。
“閣下,請原諒我的無禮。”
“我可以原諒你第一次,但絕不原諒第二次!立刻把一百二十人全部押上汽車,送往柏林!”
“報告總督閣下,不執行安德魯長官的命令,我會受到處罰!”梅格爾說。
“難道你就不怕我處罰你嗎?我說了,隻原諒你一次,絕不原諒第二次!”赫夫曼說。
梅格爾猶豫一下,隻好轉身走了。
二十個人都驚詫不已地看著這一幕。拉麗特尤其感到震驚,她盯著那張冷峻得令人發怵、一心想要殺死的臉,不禁感到一種震撼……
這場刺殺未遂事件把赫夫曼給徹底驚醒了。他決定把一百二十名群眾全部押上汽車立刻送往柏林。如果他們能在路上逃脫了,他既沒了放人的幹係,又幫助了這些無辜百姓。
但是,押人的汽車剛開出布魯塞爾不久,梅格爾就騎著摩托帶人追上來了,命令司機立刻掉頭去布魯塞爾火車站,說是希姆萊將軍的命令。
於是,一百二十人隨同另一批群眾,當天晚上就被押上了開往柏林的悶罐車。車裏人太多,擁擠不堪,沒水,沒廁所。人們就像豬一樣關在肮髒不堪、臭氣熏人的車廂裏。許多人不堪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半夜就暈倒了。第二早晨,發現一名中年婦女死在了車廂裏。
當天晚間,赫夫曼接到柏林總部打來的電話,讓他立刻飛往希特勒的“狼穴”去見希特勒。
希特勒的“狼穴”位於東普魯士一處陰暗、潮濕、林木茂密的森林裏。第二天上午,赫夫曼乘飛機在臘斯登堡機場降落,乘車來到這座森嚴壁壘的大本營。這裏不僅設有裏外三層的布雷陣和地堡群,周圍安著一圈帶刺電網,而且有黨衛隊日夜不停地巡邏。
經過幾道崗哨檢查,赫夫曼走進了地下避彈會議室,發現希特勒的幾位心腹都在。其中有希姆萊,長得如同侏儒、又黑又瘦、拎著小兒麻痹腿的宣傳部長戈培爾,還有那位聲稱讓英國人跪下來舔德國人靴子的空軍元帥戈林等一幫高級官員,都已落座在橡木桌前。
赫夫曼一進來就發現,會議室裏氣氛緊張,高官們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坐在首席位置上的希特勒,更像惡魔般地盯著他。赫夫曼忽然覺得,也許自己許出不去這座“狼穴”了,還沒等他落座,希特勒就衝他咆哮起來。
“赫夫曼,你這個混蛋,竟敢串通反戰分子來殺害我忠實的部下,我要撤你的職!我要把你送上軍事法庭審判你!”
“元首閣下,您可以撤我,也可以處死我,但必須允許我把事情講清楚!”赫夫曼毫無客氣地辯解道,“這不是事實,反戰分子根本沒有殺害安德魯,而是……”
“混蛋!你還在為反戰分子辯護?”希特勒厲聲打斷了他。
“元首閣下,請您不要打斷我!這根本不是事實!安德魯派人要來謀殺我,是我的警衛打掉了謀殺分子的手槍!”赫夫曼沒有說出是豪特開的槍,“安德魯一看陰謀被揭穿了,開槍打死了他的上尉,回頭就要衝我開槍,如果不是我的警衛手疾眼快,我早就見上帝了!元首閣下,這就是全部事實!”在這個權力和瘋狂都達到了人類頂峰的瘋子麵前,赫夫曼第一次恢複了一個人的尊嚴,大膽地講出了事實真相。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希特勒輕蔑地反問一句。
“您可以不信,但我要讓您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是辭職書嗎?”希特勒嘲諷道。
“不,是當時在場官兵的簽名信!”
希特接過信連瞅都沒瞅,就把信撕得粉碎,摔到地上,問赫夫曼:“您還有什麼可說的?”
麵對這個世界第一罪人,麵對這個被世人稱為有著惡魔般的性格、花崗石般的意誌、不可思議的本領、無情的冷酷、傑出的智力、馳騁的奇想以及驚人的判斷力的惡魔,不僅赫夫曼沒什麼可說的,所有被撤職、被處死的德國將領都沒什麼可說的。
赫夫曼隻說了一句,“元首閣下,您可以隨便處置我了!如果沒有什麼事情,我可以走了!”說完,不等希特勒表態,就在一雙雙驚詫的目光追逐下,拂袖而去。
這種“目無王法”的舉動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連希特勒都一時目瞪口呆。
這在希特勒稱雄以來是絕無僅有的。在希特勒麵前,無論是至高無上的元帥,還是戰功累累的將軍,都隻有俯首帖耳、惟命是聽的義務,卻沒有張嘴反駁的權力。就連那些被撤職、判刑、甚至處死的高級將領,也沒有一個人敢說“不”字的。但是,這位性格倔強、有著獨立人格的赫夫曼將軍,卻第一次用人的尊嚴來維護自己的權利,來抗議這個瘋子的強暴了。赫夫曼從走進“狼穴”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不懼死,一切都無所懼了!
倒是赫夫曼的這番舉動救了自己。
希特勒並沒有馬上撤赫夫曼,戰爭形勢越來越不利,許多將軍都像割韭菜似的被希特勒一茬茬地割掉了,一時找不出合適的人選來接替赫夫曼。赫夫曼仍然擔任著他的總督,隻是被撤掉了軍權,隻剩下行政管轄權了。
梅格爾接任了安德魯的角色。
這座命運多舛的小鎮,變得越來越空寂、淒涼,越來死氣沉沉了。
拉麗特的酒店已經關門。小鎮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殘和瘦骨嶙峋的孩子,就連瑪格麗特的喊聲都變得有氣無力,細若遊絲了。“維佳……我的孩子,你快回家啊……媽媽給你留著炸薯條呢。”她從不呼喊丈夫。她逢人便說:“我丈夫去找我兒子維佳了,找到維佳,我們全家就可以一起吃晚餐了。”
聽到這祥林嫂般的悲慘述說,金鈴常常會潸然淚下,經常把瑪格麗特叫到家裏,給她換下肮髒不堪的衣服,幫她刮刮滿頭的虱子,讓她吃一頓煮馬鈴薯。後來,瘋女人餓了就跑來找金鈴,一見到她就喊“我餓……”
鎮裏惟一剩下的強壯男人就是親德分子普林斯特。他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鎮裏的人都恨他。德國人覺得他沒用,也開始疏遠他了。
食品越來越緊缺。金鈴經常帶著一群婦女到森林裏去采蘑菇,過去,這裏的人從不吃蘑菇,說吃了會死人。現在,恰是這種營養豐富的菌類維持著許多人的生命。盡管如此,人們還經常從少得可憐的嘴裏擠出一些吃的,去支援那些比他們更艱苦的遊擊隊員。金鈴無形中成了小鎮反抗德國法西斯的帶頭人,始終跟豪特保持著密切聯係。那台令蓋世太保氣得發瘋的電台仍在起著它的重要作用,隻是換了密碼,轉移到其他特工人員手裏了。法克力申上尉因軍火庫被炸受到處分調走了,上邊又派來了一個新頭頭,此人還算老實,但是,尤裏那個畜生卻經常開著吉普車跑來找他。有兩次,金鈴與尤裏在街上不期而遇,她看到他眼裏射出來的凶光非常可怕,恨不得一口咬死她。她常常擔心尤其會來偷偷地報複她。
不管怎樣,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老人的肺心病越來越重,一直臥床不起。金鈴每天精心地侍候她,給老人收拾得幹幹淨淨,化一點兒淡妝,給老人洗頭、洗腳,偶爾還給她拉一首《二泉映月》,常常聽得老人潸然淚下。
這天晚間,金鈴又在給老人洗腳,老人又淚眼婆娑地說:“孩子,真不好意思這麼麻煩你……”
“沒關係,媽媽。我小時候在家經常給奶奶洗腳。奶奶是小腳,隻有這麼長。”金鈴用手比劃著,“奶奶說,纏腳可痛苦了,疼得她整夜睡不著覺,光是哭。嗨,她們那代中國婦女太不幸了,飽受苦難,不像我們,我們趕上了中國的‘五四’運動,所以才可以出國留學,可以光著大腳板跳舞唱歌……媽媽,您怎麼了?”她看到老人抽泣得很厲害。
“孩子,你太善良了……”老人啜泣道。
“啊,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我做錯了什麼,您會像奶奶似的拿大煙袋鍋刨我腦袋呢!”金鈴像小時候跟奶奶撒嬌似的跟老人開著玩笑。
“孩子,你不知我有多麼愛你,我為維克多能遇到你這樣一位好姑娘而高興……”老人親切地撫摸著金鈴的滿頭黑發,啜泣道。
“媽媽,我也非常愛您……”
“孩子,”老人忽然話鋒一轉,用慈祥的淚眼望著金鈴,“請告訴我維克多的真實情況好嗎?”
金鈴剛要像以往一樣搪塞她,卻見老人一副了如指掌的樣子,隻好強裝笑臉,“啊,他一直在遊擊隊裏指揮戰鬥,昨天他還用鴿子傳來消息,說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啊,對了,前不久,他還給我捎來一件用樺樹皮刻的小玩藝兒呢。您等著,我取來給您看看!”說罷,急忙向樓上跑去。
金鈴拿起豪特送給她的用樺樹皮畫的小工藝品——她的一幅頭像,剛要下樓,忽然發現頭像下方刻著豪特和瑪麗的名字,就急忙用小刀刮了下去。
“媽媽,您看這就是維克多捎回來的!”金鈴卻看到老人老淚縱橫,不禁十分驚訝,“媽媽,您……”
“孩子,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可我早就知道維克多被抓進集中營了。”老人哭泣道。
聽到這話,金鈴那顆一直強作笑臉、忍淚裝歡的心,再也抑製不住滿腔的悲憤,她一頭撲到老人懷裏,把心中壓抑太久的痛苦一下子全部施放出來了。
“媽媽,您不知道我有多麼痛苦……那天晚上他剛向我求婚,連句告別的話都沒說,就被抓走了,我的心都碎了!媽媽,我不能沒有他,您不知道我有多麼愛他……”“孩子,媽媽知道,媽媽什麼都知道,媽媽經常看見你在夜裏哭……”“媽媽……”
“我的孩子,”老人摟著金鈴顫抖的肩膀,極力安慰她,“別難過,上帝會保佑我們的維克多平安回來的,我天天都在為他祈禱。”
“媽媽,我也在天天為他祈禱……”
“孩子,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母女倆緊緊地擁抱著,懷著渺茫的希望,痛苦地期待著戰爭的結束,期待著親人的歸來。
小鎮上所有被抓走苦力的人家都像她們一樣,都懷著渺茫的希望期待著——
1944年6月6日,飽經戰爭苦難的歐洲人民終於盼來了這個永遠載入反法西斯史冊的偉大日子,盟軍調動了288萬兵力,13700架飛機,9000艘各種艦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雷霆萬鈞之力,終於在諾曼底成功登陸了。
它標誌著全世界人民向德國法西斯決一死戰的時刻到了!
斯普林特和赫夫曼得知這一消息,卻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兩人發出了絕望的哀歎:“德意誌完了!”
他們知道盟軍一旦登陸,打敗德國隻是時間問題了。德國在蘇聯和非洲的兩個戰場都早已宣告徹底慘敗。去年五月,“沙漠之狐”隆美爾的北非軍團。被美國號稱“坦克魔鬼”的巴頓將軍打得落花流水,成了沙漠裏的魚幹。意大利政府早已是分崩離析,苟延殘喘,隨時可能向盟軍投降。他們深深熱愛著的德意誌,已經到了崩潰的懸崖邊。
“必須盡快幹掉那個瘋子了。否則,德國就要徹底崩潰了!”斯普林特發出了絕望的感歎。
這天,斯普林特是專程來向赫夫曼通報秘謀殺害希特勒計劃的。一年多來,這支集結了維茨勒本、克魯格和隆美爾三名陸軍元帥,及眾多原陸軍將領的秘密組織,曾多次試圖幹掉希特勒,以拯救德國的滅亡命運,就連顯赫一時的隆美爾在赫夫曼的勸說下,也參加了這一組織。1943年3月13日,一名叫施拉勃倫道夫的長官以給朋友帶兩瓶酒的名義,把定時炸彈送到了希特勒乘坐的飛機上,而且開動了定時炸彈的引爆裝置,可惜,炸彈竟然沒有爆炸。3月20日,一位名叫格斯道夫的男爵想以自殺的方式與希特勒同歸於盡,但是,由於希特勒突然改變了行動計劃,又一次躲過了碎屍萬段的命運。
這次,秘密組織決定於1944年7月20日再次動手,行動代號為《代爾克裏》。
這次行動主要由堅定的反希特勒人士馮.斯陶芬伯格中校具體負責,他已升任陸軍辦公廳主任奧爾布裏希特將軍(也是反希特勒的核心人物)的參謀長。斯陶芬伯格準備乘希特勒在臘斯登堡的“狼穴”召開會議時對他下手。
這天晚間,赫夫曼和斯普林特兩位好友足足密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兩人分手時,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都懷著一種生死訣別的悲壯之感。他們知道,成敗在此一舉,成功了,德國還有最後一線希望。失敗了,後果將可想而知。
7月20日這天深夜,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瓢潑大雨猛烈抽打著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
赫夫曼在客廳裏一直用尼古丁和不停的踱步來緩解內心的緊張。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始終沒傳來任何消息。淩晨三點,兩位參與此事的陸軍朋友打來電話,問赫夫曼情況怎麼樣?他回答說“沒有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