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三)
我盯著莎樂美那黑霧般的噴著毒火的眼睛,仍然戰栗不已。
“……你的朋友確實有點怪。”哥哥打了個大嗬欠,“她們家怎麼樣?上次去她家修樓梯,居然沒讓我進家門兒……隻聽見裏頭鬧哄哄的像是有人吵架……”
“……她母親……和家裏保姆有點兒合不來。”我隻這樣淡淡地說了一句,立即很鮮明地記起那個撚佛珠的老婦人和滿臉鬼氣的惠安女。這樣的一種家庭,這樣的一種生活!我為小雪感到悲哀。
“你知道,就是那天晚上捕夜光蟲,我在海灘上見到過她。”哥哥大概是猶豫再三才這樣告訴我。他嫌喝花生湯不過癮,還是煮了一點咖啡,是這次從北京帶來的新鮮雀巢咖啡,梅姐姐托人買的。
“她晚上去海灘了?”
“是的。她看上去比白天要漂亮得多,穿著一件白色長睡袍,頭發披著,像水母的長須似的,還真的濕漉漉的呢。”
“你跟她說話了嗎?”
“當然。我們聊了很多,還是頭一次和她聊這麼多。”
“以前你是不是一直把她當個孩子?”
“不,我從來沒把她當孩子。你們這屆學生我頭一個認識的就是她。我剛上班的那天,快吃晚飯的那會兒人少。她走進來,要借一本性知識方麵的書。她說的那麼隨便,毫無羞怯感,連我也有點兒吃驚。這個女孩子是有點兒來曆的,她可不簡單,比你們這些傻丫頭要複雜得多,論聰明,大概你們全班拴一塊兒也不是她的對手。不過,她很懂事,也不虛偽,所以你選擇她作為朋友我並不反對。你的社會經驗太少了,需要有這麼個朋友幫你拿拿主意。”
咖啡壺裏已飄出一股濃鬱的香氣,咕嘟嘟的氣泡在壺嘴上忽明忽滅。我找了半天才找了兩個大小不一、殘缺不全的杯子,洗了半天也沒洗出本色,隻好將就。
“梅姐姐一定要罵你的。”我用一支長柄調羹慢慢攪著糖。
哥哥沒理我,繼續說:“我告訴她我合成了一種香水,可以申請專利的。她說她對香水不感興趣,如果什麼時候合成毒藥倒可以告訴她一聲。嘿嘿,開場白就是這樣。”哥哥一杯咖啡下肚來了精神。
“於是我問起她母親信佛的事,你知道,我對這個是相當感興趣的。後來就自然而然地聊起了信仰問題,嘿,這丫頭可把我嚇了一跳!”
“怎麼?”
“她說,她知道自己生下來就和別人不一樣,她從小就有自己的神。”
“?”
“別這麼看著我,”哥哥故意慢悠悠地喝著咖啡,“你的朋友很有意思,她認為她心裏那個神對她有求必應,很多事在她去做之前她就明白會成功,因為她的神多次暗中保佑她。”
“她怎麼可能對你說這種話!”我滿腹狐疑地掃著哥哥的臉,疑心他又在編撰一個荒謬的玩笑。
“於是我說:‘那你現在考試不用準備嘍,祈禱一下就行了吧?’她用一種很尖刻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就突然沉默了。過了很久,她問我經常在這兒散步是不是想發現點兒什麼,改變點兒什麼,我說是的,我非常需要也經常期待生活中的變化。她笑笑,問我是不是讀過《一千零一夜》,記不記得那個裝在膽瓶裏的魔鬼。她說:‘即使那個魔鬼站在你眼前,讓你說出三個願望,你恐怕一個也說不出來。你什麼也發現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不信你就試試,試試看吧。’”他又掛起那種懶洋洋的微笑怎麼樣?有點兒意思吧?”
我半天才合上嘴巴,就像小時候聽爸爸講完了一個神話故事似的。
“她家靠什麼生活?”哥哥斂住笑容,很嚴肅地問。
“主要靠吃房產吧。聽她講,她母親家過去是京津一帶的名門望族,有相當多的房產,吃息都吃不完。”
哥哥臉上掠過一絲微妙的表情,那樣子好像是不相信。
“難道現在還有那麼多私房?”
“有的,當然有。”我生怕他對小雪有什麼誤解。
哥哥笑了笑:“你知道,我對那種古老的家族、古怪的家庭以及名門望族等有種‘研究癖’,據我分析,這種家族的後裔大概有三種:一是天才,二是蠢材,二是魔鬼。”
我的心突突地跳,目光又回到眼前攤開的畫冊上。莎樂美和斯芬克斯那黑霧一團看不清表情的眼睛像誰呢?斯芬克斯,這個冷美陰狠的怪物。一團團莫羅式的色彩流動著,那是一種倦怠的優雅,一種把神靈擬人化了的魅力,一種富於肉感、猶如夢幻的金色誘惑。
“莫羅的畫的確很美,可美得像一束紅罌粟。”我的聲音戰栗起來。
海的顏色漸漸變得碧綠,氣候漸暖。班上女同學像約好了似的,幾乎在同一天穿上了裙子。一般都是上麵毛衣,下邊一條女士呢或小帆布的厚裙子。郎玉生那條鐵鏽紅色的女士呢裙特別出眾,配上她那窈窕的腰身,把男同學的眼睛都照花了。上了大半年的學,現在班裏女生陣線已基本分明:我和小雪好是不必說的了,郎玉生和王妮妮,張丹和何小桃也分別結成統一戰線,隻有袁敏和李寶明是天馬行空,獨來獨往。
男同學們仍是混沌一片,隻有在反對唐放的時候才暫時結盟。現在唐放對於我們經濟係女生繼續產生那種電鰻般的威力。
然而我對於他的興趣卻幾乎趨向於零了,這是因為前些時候他給我看了一部寫的《論藝術》手稿,我忽然發現了一些令人困惑的問題。
首先是,他對藝術的基本知識知之甚少,盡管旁征博引,卻掩飾不住他那種捉襟見肘的窘態。要知道,有時一句話甚至一個詞就能暴露某種無知。我當然也無知,然而母親是搞藝術的,哥哥過去也搞過很長時間的繪畫和美術史,所以對許多東西我聽也聽熟了,就像長久地聞著一種氣味似的,這時突然聞到氣味不對,立即就覺得別扭。
其次,他有一段關於藝術與遊戲的論證完全是照搬克羅齊的。我不客氣地指出了,他卻大不以為然。
“方菁,你這人將來肯定沒什麼大出息,”他帶著那種惡意的笑容,“你的才華都被你那種循規蹈矩的知識分子腔葬送了!恕我直言。”
“我倒覺得,耍小聰明的人沒什麼大出息。”我反唇相譏。
“那咱們就看著吧他仍是那一臉的笑看著吧。告訴你,中國未來的世界,不是學者的世界。當然,也不是政客的世界,而是商人的世界。你將來得學會做買賣,方菁!聽懂了嗎?哈哈哈……做買賣就得投機取巧!”他哈哈大笑,漾出一股口臭。我這才發現他靠牙齦處的牙齒沒刷淨,還帶著淺黃的牙垢。
小雪穿了件雪白的高檔羊毛裙姍姍來遲,這兩天她幾乎天天遲到。郎玉生便在後麵小聲嘮叨:“不遲到怎麼能在全班人麵前亮相哪?”郎玉生的嘴也太不饒人了,可我也為小雪著急,上邊規定三次遲到就得記一次曠課,我又是劃考勤的。
小雪卻毫不在乎,她風度翩翩地入座,那件白色羊毛裙太適合她了,就像是雪白的頸子延伸下去的雪白肉體似的,這種白,穿在誰身上也要髒,在她身上卻是纖塵不染。半截袖中伸出兩條白玉似的膀子,伏在桌上白得晃眼。一比,和她同桌的袁敏就變成了非洲姐妹。難怪袁敏常不酸不涼地歎道:“唉,我們是左拉筆下的陪襯人兒哪……”小雪卻不介意,對袁敏百般溫柔體貼,弄得她有嘴也沒法兒咬,常在背後說:“人家郗小雪也不知怎麼長的,難道她媽懷她時不吃五穀雜糧?怎麼連顆雀斑也沒有!”又怨自己命不好,“咳,誰讓咱們都趕上了呢?出生就趕上自然災害,上學就趕上‘文革’,青春時代趕上晚婚晚戀,這會兒都老太太了,才好容易上了學……”逢到這時,郎玉生便把那雙靈秀的眼睛一轉,笑道:“嘿,這話可不像布爾什維克說的啊!像個孟什維克!”說得大家都笑,袁敏半嗔半惱的也不好說什麼。
人大概總要出點兒岔子,出得太多,旁人也要笑話,可一點岔子不出,處處占尖兒,旁人更要惱。總算一次上體育課時,小雪頭一回出了點岔子。上體育課規定是不讓穿裙子的,可她那天忘了換衣服,又偏巧趕上那節課單單做雙杠練習。她翻下來的時候,露出了淺粉色的內褲。下課後小雪照例回家了,女生們一回宿舍就炸了營:“顯擺也得顯得差不多點兒,”郎玉生一張嘴就像刀子,“別在哪兒都顯。男生就在旁邊操場上,粉紅色兒的誰看不見?真是,越是表麵文雅的人越能幹出這老太太喝稀粥——無齒(恥)下流的事兒來!”說得太難聽了,我忍不住站出來辯護。
“得了方菁,別為你的朋友辯護啦,哼,我不說就是了,別打量我瞧不見!我郎玉生眼裏可不揉沙子!”
其餘的人見要吵起來,一哄而上,王妮妮上去就堵郎玉生的嘴,李寶明和張丹來拉我,袁敏卻冷冷地說:“要說郎玉生說得也有道理。天底下的事兒哪兒那麼巧?今天做雙杠練習,今天就來條小紅褲衩兒?就說男生沒注意,體育老師不是男的?抱著大腿掰來掰去的好看?所以說,方菁你要真的為她好,就該勸她注意點兒。人格這個東西太重要了,特別是年輕女同誌,得學會自重才成……”
袁敏胡蘿卜加大棒地掄了一通,那模樣兒活脫一個尖酸刻薄的女政工幹部,氣得我心裏隻怨小雪不注意給人落下話柄兒,下午連工業企業財務的作業也沒心思做了,直到晚飯時候,郎玉生主動找我道歉才舒坦了點兒。
“我承認我話說重了,可我隻給你一人道歉,”郎玉生露出一口透明細小的牙齒,“咱說話不是沒根據,告訴你吧,上星期天早上我起床晚了,去附近小鋪吃早點,郗小雪也憐著個手提飯盒去了,你猜怎麼著?我一眼就看見那個搪瓷飯盒是吳德誌的!就是咱們春遊那天他用來裝汽鍋雞的,那是咱北京的產品,當地根本就沒有!知道嗎?告訴你,當時我就懷疑那些好吃的是被人偷走的……你不信?方菁呀,咱們還是那句話:將來你被人賣了你還得幫人數錢哪!”
我怔了一下。不,不可能,肯定隻是一種巧合。小雪家過去也在北京住過呀,怎麼就見得沒有買過北京的手提搪瓷飯盒呢?
第二天早上小雪一到,我的疑慮完全煙消雲散。她滿麵春風,臉上還撲了淡淡的粉,愈發把眉眼襯得鮮明。新換了一件淺綠銀點的裙子,那對紅櫻桃裝飾珠把黑發綰得高高的,青柳條似的搖曳著坐到位子上,還給了袁敏甜甜的一個笑,那是種讓人不得不有所表示的笑。即使是袁敏這樣的人竟也下意識地咧開了嘴,當然她事後一定是會後悔的。
第二節課後是廣播體操時間,休息20分鍾,女生們照例回宿舍。小雪便拿了許多剝好的新鮮鬆子分給大家,噴香的鬆子誰不愛吃?隻有郎玉生強忍著不來拿。小雪便捧了滿滿一把給她送去:“都說伶牙俐齒的人是吃鬆子兒長大的,你偏不愛吃?我就不信。平時挺痛快的人怎麼今兒倒裝起假來啦?”嫵媚地笑著往手上放,不由郎玉生不接。平時出名的辣子紅了臉,小雪倒若無其事。大家都捧著把鬆子兒來湊趣兒,話也格外多,反像是經過了昨天那事兒倒親熱了似的。隻等上課鈴又打響,小雪像根青楊柳搖出去的時候,郎玉生才滿臉是悔。“哼,幾顆破鬆子兒,堵人的嘴呀?”她悔得不行,可“破鬆子”已吞進肚子吐不出來了。從不愛在人前說人的張丹悄悄在我耳邊笑笑:“跟人家學著點兒,你昨天白為人吵了一架,整個兒一個墊背的!”
下課之後小雪便走過來,親昵地趴在我鬢邊說我上課一直在看著你,你還是梳這樣的馬尾巴好看,真的,就別改發型了。襯衫的花色一般了點兒,最近我那兒有塊料子挺漂亮的,你要喜歡,就送你做襯衫?”然後又極溫柔地為我整整鬢發,“昨天下午不知怎的,特別想你。今兒的鬆子兒其實是為你帶的,又怕單給你一個人不好,才多帶了點兒。昨晚我一顆顆剝的呢。你呢?想我了嗎?”她歪頭看看我,嬌嗔地嘟起小嘴,“一看你就沒想我,是不是?”我不知說什麼才好。袁敏從位子旁邊過去酸溜溜地嚷了一聲:“喲,小心把耳朵咬掉嘍!”
“你這麼會哄人兒,將來哪個男的在你手裏都能變泥巴團兒——”我撲味一笑。
她輕輕打了我一巴掌你也學得這麼壞!什麼男的,我一輩子都不嫁人,你看著吧。”說罷,咬著嘴唇笑,左腮上那個淡淡的笑願透出一股妖嬈。
我以為小雪早已修煉出金剛不壞之身了呢,誰知當天下午便露了焰兒,可叫人抓著把柄了。下午是班委組織的集體練歌,為即將到來的五四青年節歌詠大賽做準備的。學校規定所有學生都要參加,還要評獎,決名次。討論了半天,大家一致選定了電影《海外赤子》插曲《生活是這樣美好》和美國歌曲《鈴兒響叮》兩首歌,由張丹教唱。張丹以前學過美聲唱法,唱起歌來很有點兒味道,聽著她那深沉美妙的胸腔共鳴,我們才突然悟到她的胸脯為什麼那般異常發達。洗澡的時候我們悄悄排了座次,張丹的胸脯應當名列第一,隻是跨太大,腿太粗,體形算不上美;何小桃個子高卻不長胸脯,上窄下寬的“地中海式”體形;郎玉生形體苗條卻一點兒不性感;袁敏體態豐腴卻粗糙得像農婦;小胖子王妮妮上下一般粗是不用說的了;大姐李寶明洗澡從來都是背對著我們,因此對她的評價無法全麵,隻能看見她厚厚的沾滿肥皂的脊背在被濕毛巾來回搓洗的時候露出赭石色,海豚般一聳一聳的。蒙大家公認我的身材還算標準,隻是腿部曲線不那麼好看。總之,大家都不十全十美。隻有小雪從不和我們一起洗澡,可看外形也過於嫩弱了一些,在張丹、袁敏這些熟透了的葡萄旁邊一站,她便像根沒長好的豆芽菜了。
我這才發現張丹原來這麼喜歡唱歌,唱第一支的時候還有些靦腆,後來就一支接一支唱上癮了,讓大家聽得瞠目結舌。唱歌的時候張丹變得神采飛揚,比平時要美上十倍。我奇怪她這麼愛唱歌的人平時竟連哼也未曾哼過一句,難怪那麼漂亮的人成天死氣沉沉的,原來隻有唱歌她才能活。
於是開始學唱《生活是這樣美好》。起先大家還沒注意,後來輪到一小段女聲合唱,也就是“飛向生活,生活是這樣美好,飛向明天,明天是這樣輝煌,我願做一隻百靈,在陽光下自由地飛翔”……因為隻有8個女生,聲音便都聽得清清楚楚。張丹教了半天,總覺得不對勁兒。郎玉生便在下麵小聲嘟囔了一句有人左嗓兒,還能唱得好!”大家都聽見了,都找左嗓兒的人,又唱,小雪隻低頭看著歌片,動也不動,光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臉煞白。袁敏說大家都要唱!要維護集體的榮譽。”小雪蹭到我身邊問我要不要看歌片,我心裏全明白了,就悄悄拉一下她的手。她壯起膽子唱了,果然走調兒走得厲害,完全不會唱歌,隻是聲音極小,除我之外大概無人聽到。
於是郎玉生的臉上就冷冷地有了笑容,上晚自習的時候,唧唧喳喳的,像是故意叫男生聽到唉,平常隻聽說左嗓兒左嗓兒的,還真是頭一回見過。”“一走嗓子不要緊,大夥兒全跟著走。”“咯咯咯咯,”郎玉生笑出一串珠圓玉潤的音符,“這就叫一條魚惹得一鍋腥!”“不過,大學生裏這樣的人還真少。”“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終於把男生的好奇心惹起來了。唐曉峰抻著細脖子問:“你們說誰哪——”於是郎玉生、袁敏她們再不說話,男生堆裏又是一陣竊竊私語,接著又是“噢噢”之類的感歎。我忍不住回頭狠狠瞪了他們一眼。袁敏臉上掛不住,把頭低了。郎玉生卻嘻嘻一笑怎麼著方菁?又要為你朋友抱打不平哪?”這一句,等於捅穿了。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似乎還不是少數)把許多的時間精力、許多的才華,甚至整整一生都花費在關心琢磨和對付別人上麵,我不明白這種人生存的意義究竟何在,隻隱隱感到這種攻擊者本身也缺乏一種安全感。引起的反應或抗爭或麻木,不在乎的超然是為數很少的。小雪大概要算勇士了。我自度不行,於是隻能灰乎乎的裝飾,灰乎乎地做人,卻又不肯徹底灰乎乎地做人,我的悲劇大概就在這裏。
我不願再在自習室聽這些無聊的議論。正是下午3點多鍾,陽光特別明媚。我信步走到校園那個樹木薈萃的角落。這裏大概有十餘種樹。這樣美的南方的樹!檳榔、芭蕉、棕櫚、漆樹、梧桐……像一個龐大的氏族部落,棵棵在陽光下浸出濃綠,就連陽光也被染得綠森森的。海風遙遙地吹,檳榔樹那精致的葉子在輕微地抖著。這個綠色的氏族部落都在抖著,改變著陽光的顏色。火一樣的光線在濃陰下變成冰涼清新的綠色飲料,這是那種使人鎮定安神的飲料。我的火氣平息下來,漸漸地,辨出有人在樹木的低語中背誦著一段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