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個會,決定誰也不許虐待“俘虜”,阿媽還讓胖敦給小鹿當保姆,負責給它冶傷,管它吃喝,等小
鹿傷愈後,送它歸山。小弟弟巴桑不甘寂寞,一個勁地向貢堆哀求:“阿哥,讓我給你當個助手吧,我可
喜歡這個小花鹿啦!”
這一個星期裏,胖敦在小鹿身上操了不少心,白天抱著它到獸療站去換藥,還要給它做味美可口的“
飯菜”。當然,這些工作隻能在他從學校回來後進行。到了晚上,他也難睡個囫圇覺,幾次起來“查鋪查
房”,給小鹿蓋“被子”。有一天夜裏來了寒流,胖敦把自己的藏袍脫下來,想給小鹿蓋在身上。他的藏
袍前襟上繡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那小鹿見了,嚇得亂撲騰,就是不肯蓋這個“老虎被”。胖敦給小鹿
解釋了一番,最後又把藏袍翻了個給蓋上,小鹿才不鬧騰了。
今天,小鹿的傷勢已基本痊愈,胖敦送它歸山。這時,他將小鹿放在雪地上,小鹿站下舉目望著,卻
不肯挪步,看樣子它也舍不得離開胖敦呢!胖敦說:“你走吧,以後咱們有見麵的時候,你媽媽等你一定
等得心急了。”不知是小鹿聽懂了胖敦的話還是咋的,它一尥蹄子,飛也似的跑了……
我繼續往山水村走去,心中很不平靜。今天我還未進文明村,路上遇到的這件事,就足夠我回味半天
的……
1983.4
25.彩裙燈
有一位叫央金的藏族小姑娘,家住在雅魯藏布江邊。這兒的山河壯美秀麗,央金坐在屋裏就能欣賞外
麵如畫的風光。
用句詩的語言來說,就是:窗含山嶺千秋雪,門泊高原萬裏船。定睛飽覽峽穀翠,轉眼但見江中帆。
央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當然愛這裏的山山水水。不過,你若問她最愛的是什麼,她會朝前一指:
“喏,那座跨江而過的公路橋。”
這橋,像一條彩虹架在江上,把江南江北連在一起。江南,有一座中等城鎮,新藏公路從鎮上通過,
方圓百裏之內的牧民常來鎮上趕集,交流物資。江北,是一片山巒,近年來高原建設者在這裏不斷發現“
新大陸”——又是煤礦呀,又是水晶礦呀,又是硼砂礦呀,叫人數不清。這樣一來,趕著畜群的牧民,駕
著汽車的司機,扛著標杆、背著儀器的勘探隊員,路經大橋的日漸增多,橋上車來人往,絡繹不絕;有時
到了深夜,橋上還車鳴馬叫,熙熙攘攘。央金從大橋感受到邊疆建設發展的氣氛,她興奮、喜悅,時時關
心著橋上橋下發生的事情。在上學的路上遇到過橋的叔叔、阿姨,主動問話、指路;放了學,給叔叔、阿
姨送開水,幫著提兜子,背行李。真是嘴不住,手不閑,腳不停。叔叔、阿姨們沒個不喜歡她的。一次,
勘探隊的一位阿姨,親熱地抱起小央金,用凍得冰涼冰涼的臉緊貼她的臉蛋兒,冰得她齜牙咧嘴,喲喲直
叫,惹得人們大笑不止。
初夏的一天傍晚,天空紛紛揚揚地飄著雪花,地上鋪了一層白茸茸的雪毯。也許你會納悶:怎麼,夏
天還下雪呀?對,是下雪。這在祖國內地來說,好似神話;可是在西藏高原,卻是常事,毫不稀罕。夏天
不但下雪,有時還是暴風雪呢!要不,人們怎麼會說,高原上一年四季隻下一次雪——從大年初一下到臘
月三十呢!就在這天夜裏,江橋上出了點麻煩事,因為橋邊的山崖塌方,橋麵落滿了石塊,堵塞了通道。
雖然大家一齊動手,很快清除了石塊,但是橋欄杆被砸斷了一大截,為了安全,橋上禁止通行,人員車輛
一律改從橋東一裏地外的渡口通過。從渡口過江很不容易,央金的阿爸、阿媽和村裏的大人們都去渡口協
助人們過江。臨走,央金說啥也要跟著去。阿爸說:“孩子,你當個‘小交通’吧,提上風燈,站在橋上
去,見到要過橋的車馬行人就晃燈,告訴叔叔、阿姨沿江岸往下走,到渡口去。”
橋兩邊各插著一塊木牌,上麵寫著“禁止通行”四個大字。小央金提著風燈在兩塊木牌中間的橋麵上
來回走動,那風燈像顆流動的紅星,閃爍在茫茫雪夜中。南來的車,北去的人,被這顆“星”安全地引到
了渡口。
高原上的天氣真是孫猴的臉,手一抹就變個樣。大約到了半夜光景,雪停了,卻下起了霧。好大的霧
啊,天地間被罩得濛濛一片,連風燈的光焰也被吞得隻剩下豆豆那麼一點點,幾十步開外,這燈光就無法
看得見了。這可咋辦呢?央金犯愁了,停住了腳步。
央金姑娘並不會變戲法,可是,過不大一會兒,橋上的那顆“星”,又滾動在連南接北的江橋上。盡
管霧還是那麼大,可那清晰明亮的星光像紅瑪瑙似地閃爍在茫茫夜霧中。原來,央金回家取來了自己那件
嶄新的紅彩裙,把風燈嚴嚴實實地包了起來。這彩裙是阿爸去年到上海參觀時,精心為她選購的,她一直
舍不得穿,今夜卻慷慨地給風燈穿上了……
啊,彩裙燈,多麼像開在雅魯藏布江邊的一朵豔麗鮮花呀!
26.“窗燈”
我敢這樣肯定地說,隻要你在這個窗口買過東西,哪怕是一盒煙、一包針,你就終生都忘不了它,即
使你站在北京王府井百貨大樓的櫃台前,也會留戀它。
它在哪?
唐古拉山巔,五千多公尺的地方。它不是商店,也不是流動服務點,僅僅是十姐妹道班的一個窗口。
道班,懂嗎?養路工的家。
十姐妹道班是藏族、哈薩克族、蒙族、土族、回族等少數民族的十個姑娘,大的二十一歲,最小的年
方十七。每天,她們像梳理著自己的頭發一樣,梳妝打扮著青藏公路,使這條祖國西南邊疆的大動脈,在
自己管轄的地段內暢通無阻。終年奔馳在世界屋脊上的司機,還有坐在車上的那些進藏、出藏的高原建設
者,總是向十姐妹投以欽佩而尊敬的目光。但是,五彩繽紛的生活常常給人們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迫使
你不要滿足現實,不要滿足自己為事業所做的那點貢獻。眼下,十個姑娘就處在這種情況下。
那是一個兩鬢染霜的老首長在道班門前小憩時,給姑娘們出的題;“姑娘們,你們是這深山裏唯一的
‘居民’,為什麼不給過往山中的建設者做點服務性工作?比如,現在我需要的是‘二十響’,可是,哪
裏有呀?”老首長拿著一個捏扁了的大前門紙煙盒,失望地說著。
當然,那次她們無法解除老首長的煙癮。但是,一個更深遠的預見卻就是從老首長那發作了的煙癮中
開始孕育……
不久,在十姐妹道班窗口就出現了用藏漢兩種文字寫的三個大字:“服務台”。
這是一個真正的,而又少見的“綜合門市部”。有買有送;有吃有喝;……可以說,吃、喝、拉、撒
、睡,無所不包,無所不有。司機的衣服撕開了縫,可以從這兒拿起針線連起來;如果你口渴了,夏天送
你一杯清涼的泉水,冬天遞你一杯濃濃的熱茶;你途中寫了一封信發愁無法封口,這裏給你備有漿糊,鋼
筆沒水了,有瓶公用墨水任你灌。就連你夜裏汽車拋了錨,無處投宿時,道班房也可以讓給你一席之地。
自然,十個姑娘不是“百萬富翁”,樣樣事讓她們無報酬地盡義務不可能。如果那位老首長再次路過此地
,煙癮發作,就不必咽唾沫了,隻要他打開腰包,拿出人民幣,想買大前門,還是要抽希爾頓,隨他便了
。不過,也有限製,隻準買一盒。這裏畢竟是個“窗口”,“貨源”有限呀!其他,如水果糖、點心、火
柴、信封、大聖丹、棉手套,等等,也都是定量供應,誰想“搶購”,沒門!
又有一天,人們還發現了一樁奇事,窗口裏麵的那張臉怎麼不是十姑娘,卻是一位七十來歲的藏族老
阿奶?她是十姐妹中最小的拉錯姑娘的阿奶。老人家一邊給姑娘們看家,一邊經管著這窗口的事兒。
沸騰的高原生活,繼續開拓著十個姑娘的視野和胸懷。
深夜,忙碌了一天的十姐妹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就連瞌睡很少的老阿奶也呼嚕呼嚕的扯起了鼾聲。可
是,忙於運輸的司機們,還在道班門前的公路上穿梭而過,有時車上還滿載著乘客。他們把車停在門前的
平地上,口渴了,望望黑洞洞的小屋,咽口唾沫,走了;身上冷了,在小屋前輕輕跺跺腳,繼續趕路;有
些病人寧肯在風天雪地裏站一會兒,也不願去扣那沉睡中的房門……這些,全被細心的姐妹們發覺了,她
們怎麼也睡不安逸了。
“咱們不能把同誌們拒之門外,‘服務台’白天是大家的家,夜裏也同樣是大家的家。”十個姑娘這
樣說。於是,她們買來了一盞風燈,又扯了三尺紅綾綢,把紅綢蒙在窗欞上,又將那“服務台”三個字端
端正正地貼在窗欞上。
一盞“窗燈”就這樣出現在唐古拉山巔。每天,夜幕一落,它就放射出紅彤彤的光華,十裏八裏之地
都能看見。姑娘們還像戰士們輪流站崗一樣,她們也輪流值班,從傍晚到清晨,這不夜的窗口,像一顆不
滅的星鬥,招引著四方來客咦,那“服務台”三個字為什麼顯得那樣粗壯、有力?據說,那是老阿奶在原
來那三個字上描成的。她一不會寫藏文,二不會寫漢字,可是照著描字卻有一番功力!老阿奶呀,把心裏
要說的話,都描在上麵了!
198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