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兵書《李靖問對》的真偽之爭
《李靖問對》是一部重要的軍事著作,世傳乃是幫助唐高祖李淵建立唐王朝的大將李靖所撰。宋朝元豐年間此書被列為武經七書之一,授於官學。但是,由於《李靖問對》(以下簡稱《問對》)想借重書名使之廣為流傳,而沒有署名作者,因此,便引起後人圍繞《問對》一書的一場真偽辨說。
認為《問對》是一部偽書的學者有胡應麟、汪宗沂等人。胡應麟《四部正偽》說:"《李衛公問對》其詞旨淺陋猥俗,兵家最亡足采者,而宋人以列《七經》,殊可笑。"胡氏又說:"二李之談兵,吾安得實聞其言,筆之以詔萬世哉!"胡氏以淺陋猥俗,談話實錄二條理由為依據來證實《問對》是偽書,而汪宗沂則據《通典》、《太平禦覽》所收《衛公兵法》遺文與《問對》內容全不相符一事,指《問對》"因《通典》而有所附益",於是"其敗闕固已顯著",進而認定《問對》為欺世的偽書。
其實,早在宋朝就有何艸遠、陳師道、邵博、吳曾等人,認為《問對》並非李靖原作,而實際上是宋代人阮逸所撰的一部贗品。
此外,還有其他一些學者如陳振孫、姚際恒等人也都懷疑阮逸是《問對》的作者,《問對》是一部贗品。陳振孫在其撰寫的《書錄解題》中說《問對》:"亦假托也。文辭淺陋尤甚。"姚際恒在題為《古今偽書考》一書裏說得更明了:"今世傳者當是神宗時所定本,因神宗有武人將佐不能通曉之詔,故特多為鄙俚之辭。若阮逸所撰,當不爾。意或逸見此書,未慊其誌,又列撰之,而世已行此書,彼書不行嗎?"對這樣一部"俚儒村學"的拾掇之作,姚氏甚至主張"可廢"。
麵對眾人選相偽說,學者馬端臨在《文獻通考》中提出不同說法。他講:"《四朝國史》,神宗詔樞密院曰:'唐《李靖兵法》世無全書,雜見《通典》,離析訛舛。又官號物名與今稱謂不同,武人將佐不能通其意。令樞密院與王震、曾日文、王白、郭逢原等校正,分類解釋,令今可行'。豈即此《問對》三卷耶?或別有其書也。然晃、陳二家以為取《通典》所載附益之,則似即此書。然神宗詔王震等校正說既明見於國史,則非逸之假托也。"馬端臨雖持異議,卻未能對眾人的偽說提出有力的反駁。《問對》一書的偽案看來將確立不了。
"但問題不能這樣草率地了結,因為它關係著一部重要軍事著作的學術生命,所以便有對《問對》之偽再加辨析的必要。"過了幾百年,當今學者藍永蔚搜集大量史料後諍諍地說。經過考證以後,藍氏在安徽大學學報1979年第1期上發表文章,認定《問對》是"才辨莫敵"的阮逸,以"科學的研究態度"、精審地征引資料和淵博的軍事學識撰寫的一部真品。
說《問對》不是阮逸偽撰的贗品,藍氏有那些根據呢?
其一,不論是何艸遠、陳師道,還是邵博、吳曾,他們所言《問對》是偽書的依據,大體略同。從這些記載裏可以看出,《問對》的真正作者,不是經別人揭發,而正是由阮逸本人直言不諱地透露出來的,更為重要的是,他的對話者不是旁的什麼人,而是當日文壇巨子蘇洵。可以想象,阮逸當日手捧書稿,宣泄這一樁隱秘的時候,恐怕是相當自矜的。這難道是一個造偽者的行徑嗎?其二,《問對》采用我國兵書的傳統體裁,並非有意造偽。問答體是我國早期書籍的常用體裁。這種問答體,還曾在西漢初期的文壇上成為一代文風。我國古代的軍事著作突出地保持了這個傳統體裁,形成一種獨特風格。這當然是從《孫子兵法》的孫子答吳王問開始的。《孫臏兵法》是孫子答齊威王問,《六韜》是太公答周武王問,《墨子》的《備城門》等篇則是墨子答禽滑厘問。這種討論式的結構可以加強讀者的真實感,可以避免繁冗的敘述,可以極流暢地同時羅列出若幹個互不聯屬的論題而毫無起承轉合之苦,這對於內容龐雜的兵書,無疑是很適合的。《問對》極審慎地采用了這一傳統體裁,正是作者對古代軍事遺產的珍重,怎麼反成盜名欺世的罪證呢?其三,阮逸撰《問對》手邊有《衛公兵法》單行本資料。阮是一位"欲自伸其談兵之議論"的標新立異的作者,《問對》通篇不僅沒有抄襲《衛公兵法》,也沒有抄襲任何軍事著作,所有引文都一絲不苟地注明出處。此也可證明《問對》不是作偽之作,本無其他解釋。其四,宋神宗曾委托過人按《問對》中的九軍陣法進行過演習。沈括在《夢溪筆談》中也引用了《問對》的陣法。《問對》正是以一部正確闡明古陣法的軍事著作而入選官學,絕非冒名頂替以僥幸得名。總之,藍氏認為:它以豐富的語言和科學的態度鶴立於宋代兵書之群,不亞於當時任何一部名公的巨著。它以豐富的軍事史知識和精辟的軍事見解更不曾欺騙過那一位讀者。聳人的書名誠然造成了誤會,但在那個認為兵書必然出於名將的時代,作者不假立於人,又如何求得己見的傳播?這樣的一部書,能夠稱為偽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