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1965(一)(1 / 3)

1962—1965(一)

#2#高原六月雪

}pc}刊1962年8月4日《解放軍報》

六月,在珠江流域,在華北平原, 在八百裏秦川,正是麥稻成熟的季節。可是青藏高原上卻悄悄下著雪,

而且下得很大,連公路上也積了半尺厚。高原上年年六月都下雪這本不算什麼稀奇事。可是因為今年這場

雪特別大,住在高原上有些年的人還是第一次看到,所以人們都說這是一件稀罕事。這場料想不到的六月

雪給高原汽車兵帶來不少困難。我下麵記的就是兩個汽車兵融化六月雪的故事。

風雪把五連的一輛汽車擋在了昆侖山上。暴風卷起的雪把天地間彌漫得迷迷茫茫,睜著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真跟掉進了海底一樣。開車的是個老班長,叫楊拉拉,高個頭,紅臉龐,眼下心裏一急,他的臉更紅了

。他怎能不急呢,他本是和全連車隊一起出發的。下午人家就翻過昆侖山,早跑得沒影兒啦。他卻因為車

拋了錨,熬到半夜才上了昆侖山。正準備快點下山趕車隊,誰知老天爺卻刮起了暴風,卷起了雪團,把漫

山遍野都堵死了。汽車被阻在昆侖山上。楊拉拉和助手的眉毛、臉上都結上了霜花。兩人誰也不去擦一擦

,急得隻是在雪地上團團轉。有什麼用呢,得想辦法走呀。於是楊班長走到助手麵前很堅決地說:“咱們

走吧,老呆在這裏,小心把咱們的腳和昆侖山凍在一起呀。”馬達吼叫起來了,這輛像沉在海底裏的汽船

一樣的汽車開始摸索著前進了。那微微的、像要斷氣的燈光,隻能照見保險杠上模模糊糊的標杆,楊班長

幾乎是把心提在手裏,小心地向前開著。可是還是因為看不見路,車溜進了路旁的溝裏。兩個人嚇得都出

了一身汗。他倆急急忙忙下車一看,幸虧溝淺不要緊,心裏的石頭才落了地。

風越吼越大,那尖厲的叫聲好像連昆侖山也要卷走一樣。任務急,風雪大,這兩個水火不相容的東西在楊

班長心裏撕攪著。雖然剛才下山時車掉進了溝裏,但他還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下山,不要說是風雪昆侖

山,就是一座刀山,也要衝過去!這時,他的手無意中碰了標杆一下,這一碰,把他的心事給碰起來了,

他生起標杆的氣來了:“你是給駕駛員引路的,這會你為什麼不起作用呢?”一提起引路,剛才還發愁的

楊班長現在忽然笑了。隻見他一把握住助手的手,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開車吧!”這沒頭沒腦的

話說得助手一時摸不著頭腦。正要張嘴問個究竟時,班長已經撲進沒膝深的雪裏了,又扭回頭來說:“你

開吧,我引路。”怪不得班長高興呢,原來他想出了這樣好的辦法。助手高興得咧開了嘴。他到底是新戰

士,一高興就開上車走了,就沒有想想這樣會不會把班長凍壞。

雪山上,楊班長引著車下山。開車的助手心裏想:這回呀再不會走到溝裏了,班長到底還是班長,想的這

個辦法真好,要叫我就想不出。走了一段路,助手發現一個可怕的事情,引著他下山的班長忽然不見了。

他立即眼前一花,隻覺雪山也像倒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樣停下車下了車的了,隻顧大聲喊著:“班長

,班長!”喊聲幾乎把風雪都壓住了,卻聽不見班長的回聲,班長在哪裏呢?他心想:一定是凍昏過去了

,不知讓風雪吹到哪裏去了!他急得哭了,風雪很快就把他流出的淚水凍成兩朵冰,貼在臉上。但他無心

去擦,也不覺得難受。忽然,他覺得腳下有個東西在動,他馬上想到這一定是班長,又大聲喊:“班長,

班長!”果真是班長在他腳下說話了:“小馬,怎麼好像狼咬著你了,喊叫什麼,我不就在你腳下呀!”

助手這才含著笑抹掉臉上那兩條冰,說:“我不知你哪兒去了!”彎下腰很在班長懷裏,“你一定是凍壞

了,來,我換換你,你開車吧,我熟悉這山中的道路。”楊班長剛才的確是凍昏過去了,現在醒了,隻覺

得身上麻木木的。但一聽助手說熟悉山中的路,要求換他,不由得放聲笑了。助手哪裏知道他笑什麼,就

生氣地說:“你看你這個人,真叫人摸不透,笑也不揀個好日子,人家發急你還樂。”班長這才收住笑,

說:“你才當了幾天兵就摸清山路了。這一段下山路越走越險要,非得有個‘活地圖’引路不可。”唉,

新戰士到底是新戰士,助手被班長這麼一說,又開上車跟著班長繼續下山了。他哪裏知道班長不讓他引路

,不光因為他對山路還不大熟悉,更重要的是怕凍著了他。

助手開著車看著引路的班長,心裏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希望班長快點走又希望他慢點走。走快了,

怕班長跌到山溝裏;走慢了,又擔心班長在雪地裏凍壞了。他心裏矛盾極了!正這麼七上八下的想著時,

忽然班長又不見了。他剛要停車下去看,班長又在車前出現了。唉,小馬明白了,班長跌倒又起來了。此

刻,楊班長的兩腿已凍得麻木了,簡直成了兩根木棍,渾身的力氣也快使完了,向前邁一步就像要搬走一

座大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完全可以這樣作:讓小馬下車來換換他,他稍休息一會。可是他連想也沒有

這樣想,他覺得小馬是個新戰士,不能讓他挨這樣的凍。有一會他又這樣想:小馬要是個老戰士該多好呀

,可以換我……去你的吧,人家要是個老戰士一定又帶上新戰士了,還要你帶他幹啥?他笑了,這一笑不

要緊,把渾身僅有的一點力氣都笑盡了。他又跌了一跤,不過很快又爬起來了。這就是小馬看見的那一次

老天爺呀,真會捉弄人,就在楊班長快把車引到山下時,它忽然變得風平浪靜了。霎時,山峰呀,山溝呀

,多麼清晰,小馬高興得立即停下車喊道:“班長,不要引路了,我看得見路了。”可是班長沒有回答他

的話,卻倒下去了。這一回,楊班長的確凍昏了過去

楊班長到底在小馬懷裏暖醒過來了。他睜眼一看,嗬,太陽出來了,雪山上金光閃閃,好刺人眼呀!從山

頭飛來一隻不知名的小鳥,“咕咕咕咕”地叫著飛進了雪山。楊班長興奮地說:“這鳥多麼像家鄉收麥時

布穀的叫聲。是呀,現在正是家鄉收麥的季節呀!可是在高原上……這多麼有趣呀!”楊班長笑了。他讓

助手開起車,向前奔走,前麵仍然是白雪皚皚……

#2#拖車

}pc}刊1962年9月15日《青海日報》

傍晚,一輛拖著兩輛汽車的軍車停在日月山頂上。正在車下檢查的張子青把頭伸出來喊著助手:“三毛,

把手鉗拿來,我緊緊傳動軸螺絲,咱們好趕路。”在後麵檢查拖車的李三毛聽見喊聲後立即跑了過去。一

會兒,車下傳來子青的歌聲:“在那高高的山崗上,有我們無數的好兄弟……”婉轉悠揚,在日月山的上

空飄蕩著。

夜幕漸漸地籠罩了日月山,天快黑了。張子青才檢查完車從車下爬了出來,嘴裏還哼著那支歌,用油泥的

手抹了抹臉上的汗珠,剛好抹了個八字胡,惹得三毛在一旁笑的連腰也直不起來。

張子青是某汽車團的上等兵駕駛員,今年十九歲。白天中午他的車在青海湖邊拋了錨,等他排除了故障後

,連隊裏的車隊早跑得沒影兒啦。他惦記著完成任務,修好車連口氣也沒喘,就追趕車隊了。

速度表上的針指到了五十,張子青還嫌不快,又把油門往下踏了踏。車速更快了。這時,他精心地操持著

,隻怕發生了什麼事故。車子拐了個彎剛過來,忽然路中央一個人搖手攔車,子青來了個緊急刹車,靠邊

停下車,向攔路人走去。攔車的是個五十開外的老人,一看那身油汙的工作服就知道是個開車的。張子青

問他有什麼事,他指了指前麵說,“車壞了,不能走了。”子青這才看見前麵公路中央停著一輛拋了錨的

汽車,就猜想老司機準是來借工具或材料的,便直截了當地說:“師傅,借什麼就說吧,隻要咱有,一定

有求必應。”老司機搖了搖頭,表示他什麼也不借。子青接著又問:“是不是搭我的車?”老司機依然搖

了搖頭。張子青這人有個脾氣,幹什麼都愛個幹脆利落,見老司機這也不借,那也不是,就有點發急,於

是不夠冷靜地說:“那你說呀,光搖頭有什麼用?”這句生硬的話就把老司機說得紅了臉。他一直不開口

是有道理的,他原想叫這位戰士把他的車拖到湟源,那裏有他們運輸站的修理組,就可以修理了。攔下車

後,怕人家不願意,嘴張了幾次也沒說出來。現在這位戰士逼著問他,他才說出來了。張子青一聽,就笑

了,說:“嘿,拖就拖嘛,為啥不早說呢,快取拖車杠來,咱給你拖。”老司機見子青這般大方倒不好意

思了,激動的隻是望著這個直爽、熱情的年輕人,把給他取拖車杠的事一時卻給忘了。

掛好車,張子青便又開車追趕車隊了。拖車在青海湖邊的公路急駛著。他心裏想,隻要再不拋錨,天黑前

一定可以到達湟源的。

拖車飛馳過倒淌河,前麵不遠就是日月山了。張子青心裏對自己說:“要上山啦,小心點。”便放慢了車

速。就在這時,前麵一個人又攔住了他的車,也許是急於趕路,這回子青車也沒下,把頭伸出車窗問道:

“同誌,有什麼事,隻要咱能幫忙,一定有求必應。”他總愛說這句話。攔車的是個中年司機,他的車壞

了,停在山口。聽戰士問他,他便以懇求的口吻對子青說:“我們交通局一隊的車今晚住在湟源,煩你帶

個口信,讓派來一輛車救我。”張子青聽他這麼一說,不但沒回答什麼,反而搖了搖頭,這使那個中年司

機覺得有點奇怪,正想開口要問,子青卻強先開了口說:“這樣往返翻越日月山,人受苦是小事,浪費時

間耽誤完成任務是大事啊!”這位中年司機紅著臉回答說:“逼上梁山,別無辦法呀!”子青笑了笑,立

即問道:“你帶有拖車杠嗎?”中年司機聽他問這個東西,就明白是想拖他的車,心裏太感激了,可是他

說:“你也是有執勤任務的,這樣會耽誤了你。再說你已經拖了一輛了。”子青卻不以為然地說:“大家

都有任務,都能完成任務總該是好事,來來來,”說著就跳上了人家的車,把拖車杠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