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好拖車後,太陽被西山吞得隻剩下半個紅圈了。張子青又習慣地鑽到了車下檢查了一番,然後上車開動
了機器。“列車”在震耳的轟鳴聲中,緩緩地向日月山挺進。
“列車”正在下山。這時張子青心裏想,原計劃天黑前到湟源的計劃眼看已落空了。下了山,這是一段傍
山臨河的險道,車速還得再慢一點。盡管不能“正點”到“站”,自己又得吃不少苦,可是他的心裏卻是
樂滋滋的,因為他覺得他辦了一件自己應該辦的事。心裏一高興,不由得又哼唱起“在那高高的山崗上,
有我們無數的好兄弟……”的歌來了。
#2#西嶺銀雪
}pc}刊1962年10月18日《解放軍報》
夏天的早晨,我總愛早早地起來把窗子打開,遙望昆侖山上的皚皚白雪。這時,太陽還沒出來,雪峰顯得
格外靜穆、潔白。早起的車隊一會兒直,一會兒彎,像蛟龍繞山而行。轉眼間,雪山上刮起暴風雪,清晰
的山頭被罩住了,隻能偶爾看到車隊穿雲過霧的影子。
我的窗子裏含著七月昆侖山的銀峰,含著汽車兵忙碌奔馳的蹤影,含著青藏高原建設的新景。
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和一位汽車連副連長在屋子裏聊天。他從窗口向外一望,不禁羨慕地說:“你這裏
真眼寬,睡在床上也能看見昆侖山!”還沒容我答話,他忽然像發現了什麼事情一樣興奮地說:“看,就
在那個地方,那個中間凹下去的山頭……”接著,他陷入在往事的回憶中。
……傍晚,四野茫茫,起伏的昆侖山峰披著雪衣,像一條銀龍屹立在天地間。這時,天地顯得那樣空曠,
空氣顯得那樣清澄,雪峰顯得那樣潔白。在山頂上一個避風的山窪裏,卻孤零零地停放著一輛拋了錨的軍
車。兩個戰士正在車旁修理。一個高個子是駕駛員李誌俊,矮個子是助手李三毛。他們已經整整修理了一
個下午,直到天黑還沒修好,看來晚上要在昆侖山上“休息”了。
忽然,好像猛虎一聲吼叫,昆侖山也仿佛抖動了幾下,接著隻見寒風四起,雪花飛揚,暴風雪襲來了。兩
個戰士急忙放下帽耳。但不小心,大風竟把李三毛的帽子刮跑了。兩人分頭去追,可是到哪裏去追呢,帽
子早飛過幾座山了。三毛這幾天真是“百病纏身”,大前天,腳就凍腫了,腳剛好了些,誰知又得了感冒
。現在天氣忽然變得這樣冷,他連連打噴嚏,渾身凍得打顫。李誌俊走過去,把自己的帽子給三毛帶上,
用手又摸了摸他的額頭,呀,冰涼冰涼!此刻他正在發冷呢。這幾天來,他就是這樣一會兒發燒,一會兒
發冷,像昆侖山上氣象站那溫度計的水銀柱一樣,變化莫測。
隨著夜幕從山頂上慢慢滑下,昆侖山也好像凍結了,隻有風雪在醒著,拚命地吼叫著。兩個戰士坐在駕駛
室裏,比下了冰窖還冷。怎麼,忽然三毛躺下了。起初李誌俊還以為是小家夥瞌睡了,沒介意,可是越看
那歪歪斜斜的身子越覺得不像個睡覺的樣子,他立刻意識到,三毛一定是凍壞了。李誌俊一麵扶三毛起來
,一麵打開駕駛室燈。唉,真討厭,燈怎麼不亮呢,什麼也看不清。他一摸眼睛,原來流下的眼淚結成冰
擋住了視線,狠了狠勁扒下來才看清了。三毛的臉色焦黃,嘴唇凍成紫色,像茄子。他急了,連喊:“三
毛,三毛!”可是像喊塊石頭一樣,三毛緊閉著嘴不答應。李誌俊急得不知道怎麼辦。這時,他的手無意
中碰了一下三毛的腳,三毛像被毒針刺了一下,“啊”了一聲,就又扭過頭去不吭聲了。李誌俊忙把三毛
的腳往燈下挪了挪,一看,不由得心裏連連打了幾個寒噤,那兩隻腳腫得像蘑菇一樣,放到誰身上誰也受
不了呀!這時風雪更大了,駕駛室像篩子一樣,冷風從四麵八方鑽了進來,把裏麵僅有的一點溫度刮得無
影無蹤。李誌俊雙手緊緊抱著三毛的腳,不知道怎樣才能使自己的戰友不受凍。他想,這時有堆火多好呀
,要不有個暖水袋也行呀!可是在這茫茫的山野裏,什麼也沒有。隻有風,隻有雪,隻有他和三毛兩個人
。“我要是個孫悟空,能變火多好呀……”他覺得想這些都沒有用。目光不由得又落到了三毛的腳上,他
把皮大衣輕輕地蓋在了上麵。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冬天一喊冷,媽媽就解開衣襟把他抱在懷裏
。這是一個多好的辦法呀!李誌俊高興極了,他忘記了自己的冷,解開鈕扣,把三毛的雙腳放在了自己的
肚子上。三毛的腳像兩塊冰一樣,一貼著肚皮,就冰得他打了幾個冷戰。可是,他緊緊地抱住了那雙腳…
…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風雪小了些,天氣卻更冷了。李誌俊巴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溫度一下子全送到三毛的腳
上。他不由得把三毛的腳往自己肚子上使勁按了按。但是覺得這樣做不好,三毛會疼的。他又想了一個辦
法:長長地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呼一口氣,這樣自己身上的暖氣也許能快一點送到三毛腳上。
昆侖山的風雪啊,你多麼瘋狂!你能把昆侖山封凍住,你卻凍不住我們戰士的心,你也休想凍壞我們三毛
的腳……
講到這裏,副連長停下了,凝望著窗外,望著他剛才說的那座中間凹下去的山頭。我覺得這個故事還應該
有個結尾,就問他:“後來呢?”他仍然沒有回頭,說:“後來,我們連夜去車救他們。到了山上,三毛
的雙腳還在李誌俊懷裏暖著。再後來嘛……三毛已經當了駕駛員,開著車在昆侖山上奔跑了。”
我倆都放聲笑了。
太陽出來了,給雪山鍍上了一層桔紅色,多美呀,這巍峨的山峰!
#2#高原柳
}pc}刊1964年第×期《甘肅文藝》
我們這一批新兵是分配到昆侖山兵站去的。現在汽車已經進山了,望著窗外光禿禿的山峰,我不由得想起
了在格爾木聽到的那幾句順口溜:
山上不長草,
空中無飛鳥,
遍地黃羊竄,
風吹汽車倒。
不長草看來是老實話,可是把風說得那麼懸呼,我才不相信呢!汽車跑起來搖搖晃晃,催著我睡著了,等
醒來時已是中午。
“到家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我知道昆侖山兵站到了。在汽車上整整顛簸了七、八天,我當路沒頭了
,誰知還有顛完的時候。下了車,我放眼一看,麵前座落著兩排整齊的土屋,屋前停著一排排汽車。四周
的山上是浪濤式的雪峰,這是六月呀,山上的積雪還沒有消呢!
下午,一個彪實實的大個子來找我。上午我已經知道他是我們的班長了。他提著水桶對我說:“走,到昆
侖泉裏打水去。”我高興地答應了。打完水,老天爺變臉了,霎時,暴風把山頂上的積雪卷起,四周圍什
麼也看不清了,好像掉進霧海裏。忽然一股風吹來,刮走了我的帽子,我忙追了過去。這時,班長喊了一
聲:“回來,追不上的。”我眼睜睜地看著帽子飛到山那邊,心裏有點惱火,把桶“咚”的放在地上,就
噘起嘴生起氣來了。班長看見我這個樣子,親切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說:“這才是昆侖山送給你的見麵
禮呢!不要怕嘛!”我一聽他說我害怕了,便不服氣地說:“怕?讓風王把雷公請來,我也頂得住!”
“好,你還有高原人這股勁頭!”班長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指著山峰說:“你看!”我順著他的手看去,
啊!那銀峰之上立著一棵樹,直挺挺的,多麼威武呀!我的天哪,這裏也有樹,我興奮地說:“樹呀,你
竟然能生長在這裏,難道你就不怕……”
“不怕風?不怕雪?不怕山高?”班長搶過我的話頭。我猛然扭過頭一看,他邊說著邊向那棵樹注視著。
不久,我患上了高山症。這高山症把人害得真不淺,腦袋裏像裝了個發動機,嗡嗡嗡的直響,頭重腳輕,
走起路來直打晃。飯一口也不想吃,還光想嘔吐,我嘴裏沒說,心裏暗暗罵道:“這鬼地方,哪來這些離
奇古怪的病!這裏能頂咱八百裏泰川的一個角也好呀,當初,為什麼要在這裏建立兵站呢?……”腦子裏
一個勁地胡思亂想,理不出個頭緒來。但漸漸地,自己也覺察到這些想法不對勁。眼前浮現出了一個個生
龍活虎的不怕困難的戰士形象。同自己一起來的新戰士裏,有許多不是也病倒了麼?人家還是那樣朝氣勃
勃,有說有笑的對工作滿懷著信心;老戰士在這風雪嚴寒的山上,度過了多少日日夜夜呀,但他們始終勇
敢、頑強地堅守著陣地,難道我剛到這裏就嚇倒了麼!……這樣想著想著,似乎心胸開朗多了,慢慢地也
睡著了。
第二天,我覺得病好了。早飯後,站上沒燒的了,我便背著糞筐去拾糞。誰知找了半天,一銑糞也沒拾上
,那風沙又狂吼著刮了起來,這時我的心裏又不是滋味了。腳下碰不見牛糞,盡碰的是石頭塊,於是自己
生氣地用腳連著踢了幾塊。
“跟誰生氣呀?”班長從後麵趕來問我。我這時感到臉發燒了。他見我不答話,便故意把話題岔開了,說
:“走,咱們到高原柳下麵去聊聊。”
高原柳,多麼美的名字呀,它在哪裏?我舉目到處搜尋。班長撿起一塊小石子朝前扔去:
“那不是嗎?”
“噢!那不正是上次他指給我的那棵樹嗎!”我心裏想。
我立在樹下仔細地看著,樹幹是一種蒼勁的深綠色,葉子又長又厚。我想這一定是昆侖山上的風雪把它磨
煉成這樣的吧!在這除了風雪就是沙石的世界裏,這棵樹給人一種頑強生存和戰鬥的感覺,它那拂動的柳
枝似乎把我心裏的不快,霎時撫摸得幹幹淨淨的了。像這樣一棵不平常的柳樹,又怎能沒有一個生動的故
事呢?
“是啊,應該給你講講這個故事了。”班長望著柳樹意味深長地說。
1954年,老班長隨著青藏公路通車的先遣部隊,來到昆侖山建立兵站。要在這自古無人煙的地方安家,是
多麼不容易呀,帳篷剛一支起,就被風暴卷走了,整整被吹走了三、四裏地,老班長還牢牢地拽著帳篷的
兩個角角。回來後有人擔心地問他:“危險得很吧?”他不在乎地嘿嘿一笑,“坐了一趟飛機。”提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