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1997(三)(1 / 3)

1991-1997(三)

#2#楚瑪爾河的舊故事

}pc}刊1995年第六期《昆侖》

一條河在我的心中流淌了三十多年,漫長的歲月無法衝淡我對它的懷念。都是因為那隻慘死的黃羊,還有

放跑了的狼。

這河的名字很繞口,我始終認為是從國外引進來的。它叫楚瑪爾河。

它不是季節河,即使在久旱無雨的日子裏依然卷著雪浪花在昆侖山中的可可西裏草原上輕快歡樂地流著。

有時河道打彎,水流變得急促起來,飛派起亮晶晶的水花,半裏外也瞅得清清楚楚。我看出來了,其實楚

瑪爾河很寂寞,且孤獨。終年裏除了我們這些高原汽車兵隔三差五地踩醒它那裹著冰淩的浪濤外,極少有

人接近它身邊的。當然,它也有自己的常客,這就是那些奔跑起來足以能把疾馳的汽車輪子撂在煙塵之外

的黃羊。我的眼前永遠不會消失黃羊飲水時的那種貪婪和暢酣情景,它們把幹渴的嘴伸進顫動著波紋的河

麵吱兒吱兒地喝著水。我覺得它們是噙著昆侖山的乳頭在吮吸,似乎不把可可西裏草原上所有的乳汁咂幹

絕不鬆口。這時候的楚瑪爾河總是舒緩著水波任憑黃羊去解渴。

黃羊飲水的畫麵是多麼誘人動心啊!

楚瑪爾河就是這樣默默地流著,隻有浪花沒有歌聲。當然它不會淌進黃羊的肚囊,而是奔向大海。遼闊無

際的河灘留著活蹦亂跳的梅花蹄印,即使在大雪封山的隆冬,依然清晰地袒露著。

我們本應用心底的善良柔情、用寬闊胸膛的熾熱來愛護這條河和河兩岸的黃羊,因為楚瑪爾河的去處與我

們祖先的歸程是同一個流向。可是……

那是青藏公路通車的最初日子,簡陋和貧瘠是可想而知的。我記得很清楚,公路穿河而過的地方水很淺,

人站在河裏水連腿肚也沒不住。架在河上的是一座簡易橋,渾身上下全姓木:橋柱是木樁,橋麵是木板,

橋欄是木條,就連橋上的鉚釘也是木鍥子。汽車行駛在上麵橋體搖搖晃晃直擺悠,不時地發出吱哇吱哇的

響聲,好像在抗議我們對它的超負荷壓力。當然它是不會塌陷的,因為我們每次過橋時都要拉開車距一輛

一輛地通過,這樣會減少橋的承受力。

汽車過了橋,我們照例要停車小憩。這時候大家會把高原生活的單調和一路行車帶來的疲勞忘得幹幹淨淨

。有的檢查車輛,有的用幹饅頭填充饑餓的胃囊,更多的人則是興致勃勃地觀賞成群結隊的黃羊。

楚瑪爾河的橋頭是青藏高原一個自然景觀區。今天留在我印象裏的情景仍然曆曆在目:一片密密麻麻的小

黑點從天地相銜接的地方簇擁而來,似乎連那奔騰的蹄聲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時候你無論如何會產生這樣

一個錯覺:好像整個可可西裏草原上所有的黃羊都集中在了這裏,鋪天蓋地地向你擁來。轉眼之間,羊群

就到了楚瑪爾河橋頭,離我們停車的地方最多不過一二百米遠。生龍活虎的羊群給空曠、寂寞的荒原帶來

了活力。蹄聲的暴雨過後,荒原恢複了寧靜,黃羊們一個個伸長脖子高昂著小腦袋,賊眉鼠眼地探視著。

我們車隊的出現顯然使它們感到了威脅,羊們在窺探了片刻後,忽拉一下調轉身子跑了,跑得好輕巧。不

過隻跑出十多步就又停下,它們慢慢騰騰地下到河裏喝水去了。

不管黃羊離楚瑪爾河橋有多遠,它們噙著昆侖山的乳頭啞水的聲音都會通過河水流到我們耳畔。

我們這些頑皮的汽車兵們有個“業餘愛好”:喜歡琢磨著給青藏公路沿線的地方起地名。那陣子公路剛通

車,封閉的高原才開始與外麵的世界接通,許多地區還沒名沒姓,起地名的工作隻好由我們這些稱得上高

原開拓者的兵們去完成了。於是,後來陸續印在地圖上的望柳莊、不凍泉、鳥麗等富有詩意的地名就是我

們的“傑作”。楚瑪爾河橋頭黃羊常來聚散的地方我們送給它的名字叫:“野羊喝水”。為什麼把黃羊稱

為野羊,我不得而知。真實的情況是:這個地名叫了不久便夭折了。原因是後來黃羊再也不來喝水了,自

然景觀便隨之消失。

我們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一次,汽車連的一台車過橋時因橋塌陷栽進了河裏,兩隻後輪朝天,駕駛樓一

半入了水。我們七手八腳地忙乎了大半天,挖路墊石,拽著鋼絲繩拖車……最終也沒有把汽車弄上岸。無

奈,兵們隻好扔下汽車趕路了。

那個夏天可可西裏草原上片雪未落。昆侖山沒有因為幹旱而變瘦,楚瑪爾河的水卻越流越細了。

汽車在河道裏整整躺了一個月。駕駛摟裏的水退去了一大半……

事後,我們專門到地方請來一台拖車,才使那輛倒下去的汽車重新站在了青藏公路上。奇怪的事情就在這

個時候出現,當我們打開汽車駕駛室門以後,突然從裏麵竄出一隻狼崽來,我們被嚇懵了,正手腳無措時

,又從裏麵跳出了一隻黃羊。我們在稍微的驚呆和膽怕後,反而鎮靜下來,幾個人一齊下手把兩隻野物逮

住。其實,不必擔心它們會跑掉,一根細細的麻繩將它們牽在一起,一頭拴著狼,另一頭拴著羊,誰也溜

不了。

我們從河裏救車的興趣被這突發的天方夜譚似的事情衝擊的幹幹淨淨,每個人心裏都挽起一個解不開的疑

團:是誰把這兩個勢不兩立的冤家對頭捆綁在一起?它們又是怎麼鑽進駛駕室的?

無人能回答我們的疑問……

大家隻能做以下的推斷:某個黃昏或者午後,駕著汽車從楚瑪爾河橋上駛過的司機,意外地發現了一隻被

狼追得可憐兮兮的黃羊,出於同情他停車去救黃羊。令人高興的是黃羊得救了,狼也被他抓到了手。他考

慮到帶著黃羊和狼上路有諸多不便,就把它們“寄存”在這輛落水的汽車駕駛室裏,等數日後返回至楚瑪

爾河時再抱走。

這種推斷很快就被一些人否定了:司機既然是拯救黃羊的慈善者,為什麼還要把它與狼拴在一起共居一室

?這分明是把它從狼嘴救出又推入虎口。

當然,會有人反駁的,他們的理由是:何以見得羊與狼共居一室就非得狼把羊吃掉。據藏區有經驗的老獵

人長期觀察,狼最怕兩樣東西:夜晚怕火光,白天怕繩子。火可以把它燒死,繩能把它勒死。所以山裏的

人常常在自家的屋前掛一個繩圈,狼老遠瞅見就顛兒了。如果把繩子套在狼的脖子或腿上,它會拚命地掙

脫,這時旁邊就是有一堆鮮嫩的人肉它也無法去吃……

我f門都覺得他講的不無道理,但是卻難以置信。狼竟然可以不吃到手的羊,新鮮事!

不過,誰也不去爭辯了。有什麼意思呢?任何推斷和爭辯都無法改變這樣一個基本事實:狼確實沒有把黃

羊吃掉。盡管它隨時都可以把這隻它追逐了許久的弱者填充到自己的胃囊中去。

黃羊和狼一起被我們帶回到了軍營。

我們堂而皇之地做了當時認為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黃羊變成全連餐桌上的一頓美味。野蔥爆羊肉,我們吃

得好開心!那陣子正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不少人吃野生動物都快吃瘋了。

那隻狼崽呢?由於誰也不願意(確切地說是不敢)吃它的肉,便把它圈在營房的一角。隻是為了好玩,當

景致看。

誰知,當晚它就掙脫掉牽繩,跑了。

那繩子被咬斷成了三截……

看來,狼怕繩子的說法有謬。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的心情很不輕鬆,有一種負罪感。我們確確實實應該是黃羊的保護神,但是卻不經意

地放走了殘害黃羊的凶手。黃羊最終是被我們美麗的刀子砍死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負罪感越來越沉重。這是用任何辦法也無法彌補的罪過。

1990年夏天,我重返高原,車行楚瑪爾河畔,我特地去看“黃羊喝水”。很失望,等了一個多小時,也未

見到一隻黃羊。我問了幾個人,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新鮮的地名。

當時,我孤零零地站在鋼筋混凝土鑄成的橋頭,突然萌發一個強烈的欲望:這會兒來一隻狼多好……

#2#狼眼

}pc}刊1995年第六期《昆侖》

那年在西藏安多買馬兵站遇到的那隻狼,算起來在我腦海裏已經沉睡了近三十年,它竟然沒有死,近來突

然活蹦亂跳地浮現在我眼前。還是我想象中的那副吐著長舌頭的惡惡的樣子。仍然怒瞪著一雙射出綠光的

眼睛

西藏離我很遠,那隻狼卻離我很近。安多買馬那個冰凍的夜晚我確實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錯誤源自一個

夢幻似的念頭。

提起安多買馬這個地方,我對她的恐懼感至今不減。這很可能與它險要的地勢有關那是念青唐古拉山中的

一條窄窄的峽穀,兩邊的崖壁高而陡峭,藍天被擠成了一道細線,穀底有一條幾乎終年封凍著的安靜的小

河。生活在這裏的人很少見到陽光,據說每天的日照時間不足三個小時。兵站一溜排開的帳篷房就坐落在

穀底的崖角。我們這些來安多買馬投宿的汽車兵都是在太陽銜山時到站,一走進穀底就有一種猶如掉入冰

窯、與世隔絕的感覺。夜裏睡在四麵進風的房裏,雪花落在被頭上是絕對不會化掉的。屋外,狹穀裏的風

亮著瘋了似的嗓門嘶叫著,兵們的鼾聲被風卷得無蹤無影。後半夜,當風停息下來時,整個峽穀像死了一

般。

高遠的夜空懸掛著幾顆晶亮的星星,一眨一眨地擠動著小眼睛,使人感到這滿山穀的寂靜都是星星擠出來

的。

就是這樣一個夜晚,我在安多買馬兵站遇到了一隻狼。這很可能是我當時以至後來好長一段時間對這個地

方產生恐懼、顫栗的一個重要原因。

那晚12點鍾,該我站崗。四野俱黑,隻有深穀的盡頭不知是磷光還是燈火顯出微弱的亮色。我對一切視而

不見,隻是膽怯地守衛著我們連的幾十輛汽車,夜很靜,靜得連小河冰麵上落下一片枯葉的聲音都能聽得

見。偶爾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兩聲飄飄悠悠的冷槍聲,拉長了夜的空曠與寂涼。我的心隨之一陣抖索。

當時,西藏少數叛亂分子掀起的惡浪剛剛被平息下去,社會秩序很不安寧,常常發生漢人和解放軍戰士被

惡人暗殺的事情。我們的軍用汽車即使在行進中也會遭到叛匪的冷槍襲擊。在這種情況下,我這個入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