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到十二區隊的,順序,逐個拉到操場中央操練。輪到八區隊上場了,周隊長緊張得小臉發白,喊口令的聲調都變了,像公雞打鳴,引得四周的士兵們一陣哄笑。要命的是,聽見哄笑聲,周隊長更暈乎了,本來應該向右轉他卻下了向左轉的口令,跑步立定的口令應該下在左腳他卻下在右腳,隊伍劈裏啪啦地散了,許多士兵的臉紅紅的,去瞅周隊長。周隊長心裏也著急,越急越亂,竟然忘了操練的程序,傻愣愣地站在隊伍前。隊伍裏的士兵恨不得上前踹周隊長兩腳,有的兵就小聲提醒,說:“快下達訓練課目,然後跑位。”周隊長卻像沒聽到一樣。黃剛氣得一撇嘴,低聲說道:“這是耍猴呀,出什麼醜!”
聽了黃剛的話,士兵們的臉上就有汗水流下來,雖然五月的陽光是溫和的,但他們覺得渾身燥熱,並且好像赤身裸體地站在幾百雙目光裏,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
首長們已經看不下去了,教導大隊的大隊長憤怒地喊道:“帶下去!”
這聲喊,仿佛是對犯人喝道:“把某某某帶下去!”於是八區隊的兵們狼狽地退出操場中央。
回到宿舍,士兵們開始議論周隊長,說瞧他那個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嚇得快要尿褲子了。正亂哄哄地議論著,突然聽到一個兵說:“要是陳隊長在就好了。”
屋裏寂靜下來,士兵們都去瞅黃剛,那是一種怨恨的目光,從此這種目光就一直壓迫著黃剛,使他的頭漸漸低垂下去。
一連幾天,八區隊的士兵們都沉默著,黃剛知道他們都在懷念離去的“書名號”陳隊長,盡管沒有一個兵指著鼻子臭罵他,但他總有一種哭泣的欲望。他心裏清楚,這樣下去八區隊完了,這批將成為班長的兵營“種子”癟了。他想起陳隊長的話,你們一個人鬆垮,將來就有一個班鬆垮,你們40人鬆垮,將來就可能毀掉一個連隊、甚至幾十個連隊。想到這裏,他禁不住打了個顫,心裏說:“我他媽的不就成秦檜了嗎?會讓後人戳一輩子脊梁骨!”
黃剛的眼睛很快布滿了血絲,後來他就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拿著一張紙遞到一個個士兵麵前。這仍舊是一封告狀信,但不是告周隊長,而是告他自己。這封告狀信裏說,寫匿名信告陳隊長的兵是黃剛,那純粹是誣告,陳隊長根本沒有打罵體罰學員,黃剛因為陳隊長批評他在廁所抽煙,就懷恨在心,希望上級能來調查清楚。
信是黃剛自己寫的,寫好後他依次遞給班裏的兵說:“簽個名吧。”
士兵們看兩眼告狀信,又看看黃剛,不簽名也不說話。他們雖然怨恨黃剛告走了陳隊長,但那不是誣告,陳隊長確實有踢踢踹踹的小動作,再說也是大家鼓動黃剛告狀的,現在怎麼能倒打一耙集體誣告他呢。
黃剛理解士兵們的,心思,就含著淚花對大家說道:“毀了我一個人沒關係了,可不能毀了一個班、一個連隊,甚至是我們的一個部隊呀。求求你們,讓陳隊長回來吧;這樣我心裏才好受些,你們不簽字,我給你們磕頭了。”
士兵們見黃剛真的要下跪,忙去扶他。看他的樣子是下了決心勸不住了,於是他們一個個走過來,在那張集體告狀信上簽上了各自的名字。他們簽字的時候,手顫抖著,淚水在眼圈裏打轉。
上級正不知如何處理陳隊長;對於這樣一個優秀教練員,首長們覺得處理掉太可惜,不處理又有告狀信擱在這裏。就在這個時候,上級收到子集體告狀信,立即去黃剛班裏認真調查,幾乎沒有一個兵多說什麼,隻是點點頭表示事實確實如此。
然後又找黃剛談話,黃剛也承認自己寫了陳隊長的誣告信。上級對這個結果感到滿意,就又讓陳隊長回到八區隊,但是陳隊長聽到這個消息,卻吃驚地對首長說:“不對呀,誰說是誣告的?”
首長不滿地說:“黃剛都承認他是誣告的,還有什麼不對的?你不想轉幹了?”
陳隊長堅持說:“轉不轉幹是另一回事,但……”
首長有些不高興了,說你不轉幹也要回去訓學員,你去看看八區隊成什麼樣子了。陳隊長心裏惦著八區隊,就打著背包回去了。回去後立即找到黃剛,不解地說:“你為什麼這麼做?”
黃剛故意開玩笑似地說道:“我訓練不好,可我思想好呀。”
“你怎麼這樣傻呀,你要受處理的!”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八區隊不能沒有你。”
陳隊長仔細看著黃剛,仿佛不認識似的。
黃剛深情地說:“隊長,帶領我們八區隊奪魁吧。”
陳隊長的淚水一下子湧出眼窩,他點點頭,說你放心吧,我會的。
黃剛離開教導隊的那天,八區隊的士兵們在陳隊長的帶領下,正在操場上訓練,喊號子的聲音震天響,他就不由地朝操場上瞅了一眼。遠處有一輛吉普車,吉普車是專程來接他回去的。
就在他朝操場上扭頭的時候,陳隊長突然對士兵們下達了向後轉的口令,所有的兵都麵對著黃剛。黃剛心裏正讚歎陳隊長爐火純青的口令,就又聽到陳隊長喊道:“目視前方,敬禮!”
兵們對著黃剛齊刷刷地舉起右手敬禮,目送他朝吉普車走去。頓時,在黃剛的淚花裏,眼前每一個士兵都演變成了一個綠色的方陣,像無際的海洋翻騰著波浪,汪洋而來。
中轉站
柳夢送走最後一個女兵,走出站台,進了車站大廳用紙巾擦拭眼角的淚水。外麵的夜風很硬,她擔心很硬的風傷害了自己的淚眼。這一天,她送走了五撥退伍女兵,每一次都要哭得淚人兒似的。
柳夢擦眼淚的時候,心裏恨起了連長。
連長是個老油子,他堅決要求留在連隊值班,讓柳夢負責送站。柳夢說,咱倆輪流送站行不行?你也不怕把我的眼淚流幹了?連長嬉皮笑臉地說,你是女的,科學家發現女人的眼淚是男人的三倍。柳夢知道他在胡說八道。她說,我的眼淚就算是你的三倍,那我送三次,你送一次行不行?連長急忙搖頭,說他一次也不送。
連長說,你想想,車站那麼多人,我一個大男人,被幾個女孩子抱著又哭又叫的,多不好啊?
連長又說,我這個人哭起來控製不住,必須張大嘴嚎啕大哭。
連長還想說什麼,柳夢打斷了他的話,說,夠了,我去行了吧?
今晚上是最後一批,從連隊乘車出發的時候,幾個退伍女兵看到柳夢的眼睛因為流了太多的淚水,明顯紅腫了,她們就對柳夢說,指導員,我們到了車站,誰都不哭好不好?
柳夢說,行,咱們不哭,咱們微笑著告別。
火車沒有啟動的時候,柳夢站在車窗外,跟女兵們有說有笑的,可當火車咣當一聲啟動的時候,她們的心也就隨即咯噔一下。女兵們在瞬間想起了這位大姐姐似的指導員,兩年來對她們的嗬護,感激的淚水就奪眶而出,想最後叫一聲指導員,於是她們就叫了,指導員——再見了!指導員,保重呀!而柳夢也迅即想到這些跟著她摸爬滾打了兩年的小妹妹,就要離開自己了,她再也不能給予她們溫暖和歡笑了,淚水也就模糊了雙眼。
女兵們抱住了柳夢,把臉緊緊地貼在她的臉上。她們的淚水流在了一起。
柳夢在車站大廳內擦完了眼睛,又用紙巾擦拭了大衣領子。她的棉大衣領子上,被女兵們弄上了很多淚水和鼻涕。
就在這時候,車站大廳走進來一個退伍老兵,背著個大背包,提個大箱子,肩上斜挎著黃挎包,胸前戴了一朵大紅花。他似乎很在意這朵大紅花,走進大廳後放下了箱子,趕忙整理歪扭了的大紅花,然後焦急地四下打量著,嘴裏說,娘哎,我們的中轉站在哪兒呀?
老兵突然看到了穿軍大衣的柳夢,忙走過去,說,請問同誌,知道總後的中轉站在哪兒嗎?
柳夢上下打量了老兵。不用問,這名退伍老兵是從外地來的。北京的退伍老兵,沒有單獨走的,都是由部隊統一送站。為了方便京外部隊的退伍老兵從北京站中轉,在京的海陸空武警各大單位,都在北京站設立了老兵複退中轉站。
柳夢說,什麼時候了?中轉站都撤走了。
柳夢說得沒錯,各大單位的中轉站,隻是在北京站退伍老兵流量最大的時候開始工作,高峰期過後就撤走,剩下那些零零散散的退伍老兵,就隻好自己中轉了。
老兵睜大眼睛看著柳夢,好半天才叫起來,說,什麼?撤走了?我還沒中轉,咋就撤了?
聽老兵的口氣,好像中轉站是為他一個人設立的,他不中轉,中轉站就不得撤走。柳夢忍不住笑了,說,大批量的老兵走完了,中轉站就不再等了。
老兵一下子泄了氣,他摘下了後背的背包,塞在屁股下麵坐了,歎一口粗氣。撤了咋辦?我們離開連隊的時候,連長說到了北京車站,就去找咱們總後設立的中轉站,找到中轉站就像到了家一樣,有飯吃有水喝,還有人給我們唱歌跳舞,全方位服務,一直送我們上火車離開車站……老兵抬頭看了一眼柳夢說,現在沒指望了,我一天沒吃沒喝,就等著讓中轉站服務哩。
柳夢說,你從哪裏過來的?
老兵說,甘肅。
老兵一臉的疲憊和失望,讓柳夢心裏一動。看老兵的樣子,是從偏遠部隊出來的,趕了很遠的路。這老兵不熟悉車站的情況,一個人走很不方便。她覺得自己應該送他一下。
柳夢說,你別著急,中轉站是撤了,但留下我負責接待零散的老同誌。
老兵聽了,忽地從地上站起來,瞪眼看著柳夢說,留下你負責我們這些零散的老同誌?
柳夢說,是,老同誌。
柳夢身上穿的棉大衣沒戴軍銜,老兵一聽柳夢叫他老同誌,當即斷定眼前的柳夢,是一個小女兵。柳夢15歲當兵,現在也就23歲。老兵就挺直了腰,拿出了老兵的口氣說,嗨!你這個新同誌,讓你負責,你怎麼不在前麵立個牌子,害得我跑上跑下找了一圈,折騰死我了!
柳夢忙說,對不起老同誌,來,把背包給我。
柳夢彎腰抓起了老兵的背包剛要走,卻被老兵叫住了。老兵把手裏的皮箱子也交給了她。柳夢提著皮箱走了幾步,皮箱子太重了,她好容易走到了電梯口,停下來。
柳夢說,老同誌,你是哪趟車?幾點的?
老兵說,還有一個小時呢,先別問這個,渴死我了,哪裏有水呀?
柳夢看了看旁邊的一個小食品櫃台。售貨員是一個中年婦女,正扯著嗓子喊,冰棍雪碧礦泉水——燒雞火腿方便麵。柳夢讓老兵等一會兒,轉身朝食品櫃台走去。老兵看著柳夢的背影,想起了他們邊遠倉庫的新兵小王,因為得了闌尾炎,去團衛生院住了半個月,讓女護士伺候了幾天,嘿,回到倉庫就牛了,每天在兵們麵前評論張護士李護士的,哪一個給他打針最舒服。老兵想著就笑了,心說這會兒我也得享受享受小女兵的服務了。
柳夢買回礦泉水交給老兵,說,老同誌快喝水,一路辛苦了。
老兵問,多少錢一瓶?
柳夢以為老兵要給她錢,忙說不要錢的。老兵疑惑地問,這錢是你自己掏……還是部隊報銷?柳夢為了讓他放心喝,就隨口說是部隊報銷,中轉站有這筆經費。沒想到老兵聽了,卻拉長了臉。有經費就給我買一瓶礦泉水?你是想把省下來的錢裝自己腰包裏,還是看我土裏土氣,欺負我不是?老兵這樣想著,就對柳夢說,你看,我還沒吃飯,咋辦?
柳夢明白了,說,老同誌想吃什麼呢?那邊有牛肉方便麵、海鮮方便麵,你要哪一種?
老兵朝食品櫃台看了看,剜了柳夢一眼,說,買兩隻燒雞,十根火腿腸,別的不需要了。
柳夢吃驚地說,兩隻燒雞十根火腿,你吃得完嗎?
老兵很不高興了。老兵拖著長腔說,嗨我說你這個新兵,什麼意思?我一天沒吃東西了,平均一頓吃一隻燒雞,吃兩隻不多吧?我還要坐一天的火車,十根火腿腸不多吧?你負責我們老兵中轉,就要把組織的溫暖送到每一個老同誌心中,懂不懂?柳夢連忙點頭,說自己懂是懂,可中轉站有規定,隻能給每人買一盒方便麵。柳夢是在騙老兵,因為她出門的時候,身上就帶了幾十塊錢。
老兵翻著眼皮斜視柳夢,他似乎看出柳夢說了謊話,說,誰的規定?你把規定拿出來我看看,是你自己規定的吧?我問你,部隊首長讓你在這兒幹什麼?
柳夢想了想,說,為中轉的老同誌服務呀。
老兵說,為什麼要為老同誌服務?
柳夢笑了,覺得這個老兵很有意思。她說,體現首長和我們部隊對複退老兵的關心和溫暖。
老兵臉色突變,一臉嚴肅地說,這就對了!可我根本沒感受到溫暖,你把部隊首長和組織的溫暖貪汙了。
柳夢覺得這個問題被老兵說嚴重了,於是就很不滿地說,你這個熊兵,怎麼這麼說話?!
這是部隊的口頭語,柳夢一生氣就說出了嘴。老兵愣住了,說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柳夢知道自己失言,忙緩和了語氣,說老同誌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部隊首長很關心複退老同誌,可你也不能吃燒雞……老兵打斷了她的話,說我為什麼不能吃燒雞?看我長得醜?柳夢想幽默一下,緩和剛才的氣氛,就說老同誌你長得不醜,就是臉黑了一點兒。
老兵瞅了瞅柳夢的臉蛋兒,說,臉黑咋啦?臉黑就不配吃燒雞?別看你細皮嫩肉的,把你放到我們倉庫那邊,別說呆兩年,就是呆一個月,你的臉蛋就像老倭瓜了。告訴你,我今天就是要吃燒雞,你不買?那我就把車票撕了,呆在這兒不走了!
老兵拿出車票要撕掉,柳夢忙製止他,說我這就去買燒雞行了吧?柳夢朝食品櫃走去,憋了一肚子氣,心想這個兵服役期間,一定不是個好兵,要是在我連隊,早就把你的臭毛病收拾過來了。想歸想,燒雞還得買,自己既然管了這個閑事,就要管到底了,寧可自己委屈一些,也別讓他帶著對部隊的不滿返鄉。
柳夢前麵走了,老兵就在後麵自語,老同誌今天要好好給這個新兵上一課!
柳夢走到食品櫃前,拿出自己的軍官證給售貨員看了,說自己要買兩隻燒雞十根火腿腸,可兜裏的錢不夠了,先賒賬,明天一定派人送來。售貨員覺得可笑,說你這人真逗,火車站有欠賬的嗎?你明天不送來,我上哪兒找人?柳夢歎了一口氣,並沒有責怪售貨員,本來嘛,這兒就沒有賒賬一說兒。她想了想,想起了停車場的司機,或許司機身上帶了錢。可她來不及跑出去找司機了,而運送老兵的麵包車,是運輸隊派來的,她又不知道司機的手機號碼。她想還是先把老兵送走再說吧,送走老兵再去找司機借錢。她掏出自己的手機,交給了售貨員。手機再便宜,也值兩隻燒雞錢吧?
柳夢說,把手機先押在你這兒,我一會兒就來取。
售貨員檢查了一下手機,覺得柳夢不像騙子,就收下了,給了柳夢兩隻燒雞和十根火腿腸。
老兵看到燒雞,也不客氣,在地板上攤開一張報紙,撕開燒雞大口咀嚼起來。
老兵邊吃邊說,哎,你會唱歌吧?
柳夢壓抑著自己的不滿情緒,說,不會唱。
老兵抬眼看柳夢,很不理解的樣子。老兵說你不會唱歌?那怎麼派你來了?我們連長說了,到了中轉站,有吃有喝的,有人給我們唱歌……柳夢有些厭煩了老兵的嘮叨,就說,好好,我給你唱一首歌。
柳夢清了清嗓子,給老兵唱了一首《戰友之歌》:戰友戰友親如兄弟,革命把我們團結在一起,你來自邊疆,他來自內地,我們都是人民的子弟……
老兵聽著,很動情地看著柳夢,點頭說,嗯,唱得不錯,繼續唱。
等到柳夢唱完歌,老兵又問,你會跳舞嗎?
柳夢忙搖頭,說,不會跳,真的不會。
老兵生氣地說,不會跳派你來幹啥?我們連長說了,到了中轉站,有吃的有喝的,有人給我們唱歌,有人給我們跳舞……
柳夢說,你能不能不說你們連長了?你們連長沒告訴你,到了中轉站,還有人給你捶背給你娶媳婦?
老兵站起來,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嘲笑我們連長?告訴你,我們連長不是你可以嘲笑的!
顯然,老兵真的憤怒了,那樣子像要吃了柳夢。柳夢忙擺手,說你別大喊大叫好不好?我給你跳一個,行了吧?柳夢不等老兵再說話,就跳起舞來。其實柳夢是跳舞的高手,她從小就受過專業的舞蹈訓練,每次部隊搞文藝晚會,她都是最大的亮點。一臉憤怒的老兵,很快就被柳夢的舞姿吸引住了,傻傻地看著。
柳夢跳完後,老兵一臉滿足,笑著說,跳得很好嘛,新兵就是愛謙虛,會跳就說會跳,謙虛什麼!
就在老兵欣賞柳夢舞姿的時候,柳夢的手機在食品櫃售貨員的兜內響了,是柳夢的搭檔連長打來的。售貨員接聽了手機,說你找誰?連長一聽聲音不對頭,就說,你不是柳夢?你是誰?售貨員慌張了,說我是賣貨的……她在那邊、她用手機換了我的燒雞。連長弄不懂售貨員說的話,他很嚴肅地說,你快把手機還給她,我們有緊急任務,耽誤了事情你可要負責任!
售貨員嚇傻了,忙拿著手機跑到柳夢麵前,喊道,你的電話。
柳夢接聽了電話,告訴連長自己馬上就回去。正說著,售貨員低頭看到老兵麵前有一隻燒雞沒開封,就彎腰抓在手裏了。售貨員說,我可不敢拿你的手機了,他說出了事讓我負責,我負不起責,我還是拿走我的燒雞。
柳夢把手機硬塞給售貨員,說,你怕啥,我給你,你就拿著。
柳夢推著售貨員,讓售貨員趕快走開了。
老兵似乎聽明白了,他看著柳夢問,你用手機換燒雞了?
柳夢很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老同誌,我兜裏的錢不夠了。
老兵用批評的口氣說,沒錢了,就別買燒雞了嘛,手機和燒雞能是一個價錢嗎?新兵就是傻!
柳夢解釋說,剛才送了幾個老兵,給她們買了一些水果,沒想到我兜裏就剩下幾塊錢了。老兵很理解地說,你別解釋了,我相信你沒有把錢貪汙了。再說了,中轉站車沒等我們,就怪我們遲到了,我們幾個一起複退的戰友,走到蘭州逗留了幾天,拍了好多照片。你不知道,我們幾個老兵在戈壁灘上,兩年沒看到一棵大樹了,到蘭州看到了大樹,就像見了爹娘那麼親,跑上去抱著照相。老兵邊說邊比劃著,最後竟然把柳夢當成一棵樹抱住了。
柳夢有些緊張地說,我不是樹。
老兵醒悟,忙鬆開了柳夢的腰。對不起呀,我一激動就把你當成樹了。柳夢看到老兵的窘態,覺得可笑,就說沒關係的,你可以把我當成樹,我想知道你怎麼抱住樹照相的。
老兵說,我?我抱住樹就哭了,哭著的時候戰友給我照相了,就這麼抱著樹哭了好半天。
說著,老兵又抱住了柳夢,眼圈兒都紅了。柳夢竟然一時手足無措,好在這時候喇叭裏傳來了廣播聲,某某車次請旅客們上車了。老兵聽了,鬆開手愣了片刻,身子哆嗦了一下,說,我該上車走了。
老兵低頭收拾好了東西。柳夢剛才被老兵的話感動了,她看到老兵身上的棉衣比較單薄,就忙脫下了自己的棉大衣,說老同誌,半夜裏氣溫很低,你穿上這件棉大衣吧。柳夢給老兵披大衣的時候,老兵張大嘴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柳夢脫了棉大衣,就露出了裏麵軍衣上的中尉肩牌了。
老兵說,你是……中尉?
柳夢笑了,說,我是指導員,今晚來送我們連隊複退老兵。我擔心你不熟悉車站的情況,本想把你送上車,可值班室來電話,有急事讓我回去,就不能送你上車了。
老兵傻傻地站在那裏。柳夢給他穿好了棉大衣,又把燒雞包好了,塞到他的軍挎包裏,說,路上小心。
老兵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老兵說,指導員,對不起,我剛才對你……我其實找中轉站,不是要吃燒雞,我知道從這裏上了火車,就永遠離開咱們部隊了,中轉站是我最後跟部隊戰友見麵的機會,是我最後一次感受部隊的溫暖,所以我就到處找中轉站,可我沒想到你不是中轉站派來的……
柳夢一個勁兒點頭,她完全理解一個離開部隊老兵的心情。她說,我也是你的戰友呀,你找得沒錯。該上車了,快走吧。
柳夢說完,輕輕地哼唱起來,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戰友啊戰友……
老兵背好自己的背包,雙腳站定說,指導員,謝謝你,請接受一個退伍老兵最後的敬禮!
老兵敬禮後,邁開大步走入人流中。而柳夢走出車站大廳的時候,嘴裏一直輕聲哼唱著。
柳夢忘記了外麵的風很硬,她又一次讓眼淚暢快地流淌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