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個個麵孔在他腦海裏閃過,全是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好朋友。這時候最容易的辦法就是“殺熟”,宰殺那些最熟悉的好朋友。
袁方距離女孩子很近,他跟孟俐麗的通話,女孩子都聽到了,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了什麼,問袁方,你住在羅馬花園?袁方點頭。女孩子又問,是業主?袁方說是。女孩子說,羅馬花園的業主,都有私家豪華車,你怎麼……袁方明白女孩子的疑惑,說我的車讓朋友借去用兩天。說完,他自己就覺得這理由很不充分,即使車被朋友借走了,作為公司的老板,哪兒不能找輛車送回家?再退一步說,你不願意麻煩別人,也應該打出租車呀?
好在女孩子並沒有繼續追問,隻是笑著說,你是不是有意要體會一下我們平民的生活?
袁方說笑了笑,沒回答。
袁方回了家,覺得自己的屋子特別溫馨,家的氣息差點兒把他的淚水催下來。隻有經過風雨之後,才會有這種感覺。
妻子子惠在廚房做飯,她的身體這幾年不太好,除去失眠,還有嚴重的腎病,都是前些年跟他一起打拚累的。自從搬進了別墅之後,妻子就不再過問公司的事情,在家裏做了專職太太,精力全用在女兒身上。女兒暑假後該上二年級了,學習不太用心,還經常跟父母頂嘴。妻子為這事跟袁方爭吵了幾次,袁方卻不太在意。女兒考不上大學就送她去國外讀書,國內的大學讀和不讀一個樣,就說清華北大吧,那堆教授在忙什麼?忙著做生意哩。放下公文包,袁方在屋內走了一圈。這個時候,他心裏一陣內疚,覺得對不起妻子和女兒。他走進廚房,看到子惠正在擇豆角,就急忙蹲下說,子惠,我來弄這個,你幹別的去。子惠愣了愣,摸不著頭腦。過去他回了家什麼事情都不問,油瓶倒了都不扶一把,今天怎麼突然勤快起來了?
子惠說,看你的書去,你做飯我幹什麼?
袁方被妻子趕出廚房,就走進了女兒的房間。女兒袁淼在房間玩剪紙。袁方問,淼淼,暑假作業寫了多少?女兒衝他瞪眼睛,說不用你管,我愛寫多少寫多少,你嘮叨什麼?女兒刁頑的口氣,激惱了袁方,他拉起女兒的胳膊把她拽到了寫字台前,逼著她寫作業。女兒就躺在地上耍賴,哭鬧起來。女兒喊叫,媽媽,快來呀,爸爸打我——
子惠聽到女兒的哭叫聲,趕忙跑過來。袁方更惱火,索性掄起巴掌抽女兒的屁股。子惠就尖叫起來,說,幹什麼你?你今天瘋了?
袁方說,從小不好好學習,長大了怎麼辦?女孩子沒本事,將來靠男人過日子,還不慘了?趕快給我寫作業!
女兒沒有見過袁方這麼凶過,嚇得乖乖地坐在寫字台前寫作業了。
子惠本來要對袁方發脾氣,但看到袁方的臉色不好,估計他在外麵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於是就打住了。
她給袁方泡了一杯碧螺春,默默端到他麵前,轉身去忙廚房的事了。
袁方端起杯子的一瞬間,突然感覺杯子底部碎了,茶水一下子漏了下去,他驚慌地“啊”了一聲,聲音很大,廚房的子惠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趕忙跑過去。子惠說,怎麼啦袁方?他眼睛瞅著水杯仔細看,杯子好好的,碧螺春正在杯子中慢慢地舒展開,優雅得像一位剛睡醒的美少婦。杯子底沒漏,是他自己的心漏了。
他不由地歎了口氣,對子惠說,沒事,我差點把杯子掉地上去。
晚上入睡前,子惠似乎為了讓他高興,就主動把她的身子送過來,並伸手去撫摸他。本來他絲毫沒有這方麵的興致,但到了這個時候,他也隻好打起精神做了,而且非常努力。說實話,他平時在這方麵很少關注妻子的感受,但今天晚上,他很注意一些細節的處理,要做一個好丈夫,讓她盡可能得到快樂。子惠感受到了他的努力,於是也很好地配合了他,把事情一波一波地推到了高潮。
子惠疲憊而滿足地睡去了。袁方看著妻子睡熟的臉,一夜沒有睡踏實。他心裏很希望這個夜晚無限期地延長下去。
但是,天還是亮了。也就是說,他距離還債的最後日期又接近了一天。
子惠像往常一樣,給他準備好了早餐,他也像往常一樣坐在餐桌上匆忙吃飯。匆忙的動作有些誇張。盡管公司沒有了,但為了不引起妻子的懷疑,他必須像往常一樣出門,保持原有的生活節奏。
袁方出了別墅,大步朝自己的停車場走去。他在空著的停車場站了一會兒,懷念了他的寶馬車之後,才失望地走向公共汽車站。早晨的空氣不錯,享受這些新鮮空氣的老頭老太太們,各自占據了小區幽靜的一角,有節奏地甩胳膊伸腿。小區外卻是另一番景象,那些匆忙上班的人,已經彙集成河,在馬路上奔湧著。
他有些心虛,似乎害怕被誰認出來,垂了頭走在人流中。但很快他就發現,他就是滾滾長河中的一粒沙子,從他身邊走過的人,誰都懶得看他一眼。
在公共汽車站,袁方又遇到了昨晚一起回家的那個女孩子。女孩子客氣地說,早上好袁老板,還坐公共汽車?
他點點頭說,坐。
第二次見麵,兩個人就成了熟人,女孩子一路上跟他聊了很多,於是他知道這個女孩子叫胡曉紅,在一家啤酒廠的檢驗室上班。分手的時候,女孩子淺淺地笑著問,袁老板,晚上不會跟我一起乘坐“大奔”了吧?袁方也笑了,說“大奔”就不坐了,我還開我的寶馬吧。之後,女孩子很禮貌地朝他擺手,說了聲再見。當時袁方心裏就想,恐怕再見的機會沒有了。
袁方下了車,一時不知道去哪裏,抬頭看到對麵有一個星級賓館,心裏就有了主意,把自己的辦公地點設在賓館一樓的沙發上了。他坐在沙發上,開始給幾個熟悉的朋友打電話,仍舊用過去那種懶洋洋的口氣。可他沒想自己的事情傳播得太快了,幾個朋友聽到他的聲音,第一句話就說,袁方,聽說公司被封了,人沒事吧?他趕忙說沒事沒事,要是有事我還能給你打電話嗎?接下來對方就是一通熱心的安慰,根本不給他開口借錢的機會。
看來“殺熟”這條路走不通了。
這時候,他又想起了女老板孟俐麗,趕緊給她打了一個電話,說他已經走在路上,馬上就要到她公司了。孟俐麗說,你來吧,我在公司等你。
袁方不再猶豫了,他走到賓館門口打了輛出租車,直奔孟俐麗公司。他知道,孟俐麗的消息也很靈通,再遲了,這一刀也就砍空了。
孟俐麗的公司並不大,但這幾年經營得還不錯。袁方走進孟俐麗的辦公室,不等他張嘴,孟俐麗就問他需要多少錢。他猶豫了一下,說30萬吧。孟俐麗立即給財務打電話,讓會計開出了一張30萬的支票交給了他。然後,她親自給袁方泡了一杯大紅袍茶,陪著他聊天。
喝著茶,袁方的心裏並不踏實,孟俐麗辦公室的電話和她的手機每響一次,他的心就要緊縮一下。外麵的消息隨時都會傳到孟俐麗耳朵裏,他當時真想卡住孟俐麗跟外界的所有聯係。一杯茶沒有喝到底,袁方就堅持不住了,說自己還有點事兒,匆匆離開了孟俐麗的辦公室,直接去了法院。
因為支票要在五天後才能生效,這五天裏,袁方的心一直懸著。好在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五天後法院通知他,支票順利轉兌成功。他心中歡喜的同時,又難免生出一絲愧疚,心裏說,俐麗,對不起你了。
之後,袁方又零零碎碎地跟朋友借了40多萬塊,都是不顧麵子生硬地張嘴借的。這其中的尷尬和辛酸,不說也能猜得出。朋友們都知道他這一跤摔得很重,斷定他不可能再爬起來了,所以聽到袁方開口借錢,就以各種理由推辭,有的連電話都不接了。稍好一點的幾個朋友,實在抹不開麵子,幹脆每人給了他三萬五萬的,當時就說不用他還了,那表情像打發要飯的。
袁方的心被刺痛了,到後來實在沒有勇氣再去乞求別人了,他就開始挖掘自己的潛力。他還是有潛力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前幾年剛發家的時候,他就給女兒存了50萬的教育經費,還給了母親50萬的養老費。他跟妻子有言在先,不管家裏有什麼事情,這兩筆錢堅決不能動。現在如果能把這兩筆錢拿出來,再把別墅賣掉,完全可以抵債了。可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別墅賣掉後,生活會是一種什麼狀態。
最初,袁方還是抱有夢想的,他覺得自己平時結交了很多哥們兒姐們兒,這筆錢不難湊齊,還清債務後,尋找機會東山再起,在不驚動妻子女兒的情況下,讓自己的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