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自己挺信任的,對自己的那些朋友也很信任。
可他沒想到,人到了這種時候,朋友就不是朋友了。所謂的朋友,都像自己地上的影子,有陽光的時候,影子跟你形影不離;當陽光消失了的時候,影子也就不存在了。
朋友都是在一定環境下認識結交的,那種環境消失了,朋友也就消失了。
到了這時候,袁方的心已經涼了。他知道如果眼下這一關過不去,自己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東山再起了。他決定動用女兒的教育經費和母親養老的錢。
女兒淼淼的教育經費就放在保險櫃裏,是張10年期的定期存折。袁方趁妻子不注意,很順利地拿出來了。說很順利,但內心也是緊張了好半天,那感覺比作賊還難受。作賊隻是心慌,而他心中卻有說不出的滋味。他是在偷自己女兒讀書的錢呀。
不過,從母親那裏要出50萬養老費就有些麻煩了。母親在老家小縣城,住在一個小四合院內。她不習慣住在袁方家裏,隻是想念孫女的時候,才到袁方家裏住上十天半月的,又匆匆返回去了。母親在小縣城有不少牌友,經常聚在一起打牌聊天,母親會不失時機地把袁方扯出來炫耀一通,博取大家對她的恭維。母親有理由炫耀,她的晚年因為袁方的50萬養老金,日子變得從容不迫。母親很有投資頭腦,她把袁方給她的養老費,分別買了幾種國庫券,有三年期也有五年期的,藏在很隱秘的地方,等待這些國庫券下崽兒。
袁方找了個借口,回老家看望母親。為了讓母親拿出國庫券,袁方費了很大的心思,他故意在母親麵前對著手機,用興奮的表情喊叫著說,什麼?又漲錢了?太好了,咱們這次可是賺大錢了。母親就問他最近在做什麼生意,他輕描淡寫地說,跟你說多了,你也聽不懂,簡單地說,就是一種入股分紅的生意。
母親說,入股分紅?我懂,就是大家拿錢做生意,掙了錢按照拿錢多少的比例分成?
袁方說,差不多吧。袁方又說,我們投資的是國家重點建設項目,回報很快,投進50萬,一年就可以賺10萬。他說得天花亂墜的,母親最終被他的話誘惑了,主動要把50萬的國庫券取出來,交給袁方去入股。袁方就說,算了,你別折騰了,你這兒才幾個錢?我們都是幾百萬往裏投。
母親不高興了,說,幾個錢也是錢呀?我拿錢少分成也少,不會占你便宜。
袁方說,媽,你要是缺錢,我給你幾個不就行了?
母親說,給是給的,掙是掙的,兩碼子事。
袁方無奈地笑了笑。母親把沒有到期的國庫券都折騰成現錢,交給袁方帶走了,然後天天在家裏做美夢了。她當然不會想到自己孝順的兒子,會騙走她的養老錢。
袁方從母親那邊回來沒幾天,子惠就發現女兒的那筆教育經費不見了。本來子惠是極少關心這些事的,恰巧那天她的皮箱子密碼鎖打不開了,密碼鎖的密碼寫在一張紙條上,紙條夾在女兒那張存折內。子惠在保險櫃內找到了寫著密碼的紙條,卻沒有找到那個存折,心裏就產生了疑惑。子惠問袁方,給淼淼的那個存折怎麼不見了?袁方說,在我公司的保險櫃裏。再接下來,子惠發現自己家的寶馬車沒了,袁方說寶馬車撞壞了,在修理廠修理。過了幾天又說,寶馬車的發動機撞壞了,他想再換一輛車,把寶馬車賣了。
袁方解釋這些的時候,心裏已經發虛了,知道自己不可能長期隱瞞下去,可又找不到太好的辦法,隻能隱瞞一天算一天。
子惠感覺詫異。雖然在這個家裏,當家作主的是袁方,但賣車這麼大的事情,他應該事先跟她嘮叨兩句,怎麼不吭一聲就賣了?還有,給女兒存的那筆教育經費,放在保險櫃裏好幾年了,他為什麼突然拿到公司去了?不過這個時候子惠隻是心存疑慮,並沒有把事情想得太壞。
過了幾天,袁方母親給袁方打電話。母親在家裏惦著那筆入股的錢,想問袁方升值了多少。袁方不在家,正好子惠接了電話。母親以為子惠一定知道這件事,於是就跟子惠嘮叨了好半天。子惠聽明白之後,放下電話傻愣在了那裏。她預感到出事了。
子惠就給袁方打電話。平時她都是打他的手機,這是他的要求,但今天她卻有意打了他辦公室的電話,想看一看他到底在辦公室忙些什麼。
電話停機了。子惠拿著話筒,長時間聽話筒內傳出的提示聲,腦子裏一片空白。
傍晚,袁方像往常一樣下班回家,子惠仍舊像往常一樣伺候他吃了飯,把女兒照料睡了,這才坐到袁方麵前,看著他不說話。
袁方有些吃驚,說,哎,怎麼了你?看我幹什麼?
子惠說,你說呢?是不是覺得我不太正常?你正常,我還問你幹啥?
也是。你要是正常,我這麼看你幹啥?袁方心裏有些虛,就避開妻子的目光,說,我有什麼不正常的?
繞了一個彎子之後,子惠突然直截了當地問袁方了。她說,我問你,你把老太太的養老費拿走了?
袁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從容地說,是呀,你看我媽整天拿著幾個破錢折騰,掙那幾個小利息,累不累呀?正好我那邊有個項目投資,一年就可以給她賺10萬……
子惠說,老太太整天沒事做,讓她折騰有什麼不好的?再說了,什麼項目投資50萬,一年可以賺10萬?要真這樣的話,公司什麼也別幹了,把所有的錢投進去不就行了?
袁方說,你算說對了,公司目前就在做這筆生意。
妻子說,你不要騙我了,公司的電話停機了。
這句話,一下子把袁方打亂了方寸。他沒想到妻子會給公司辦公室打電話,所以後麵的詞一時沒編排出來,傻愣在那裏了。子惠生氣地說,你這些日子在幹什麼?我早就感覺你不正常,說吧,別欺騙我了,你是不是要跑到國外,把我們母女倆拋棄了?
到了這時候,袁方不得不說出事情真相。
說完後,輪到子惠傻愣著了,這種結果遠比她想象的要糟糕。袁方真地跑到國外,起碼還能給她留下這套別墅留下一筆錢,而現在她什麼也沒有了。
她沉默了,巨大的恐懼感籠罩著她。整整一個晚上,她就那麼睜著眼睛看著屋頂,一句話也不說。袁方心裏很害怕,擔心她經受不住打擊,一直陪在她身邊,找了很多理由寬慰她。
他說,我那麼多朋友,每人借個十萬二十萬的,就湊夠了。
他說,朋友的錢,等我翻盤之後再還。
他說,你不用覺得有多大壓力,現在欠錢的是大爺,有了就還,沒有就拖著,他們還能殺了我?
不管袁方說什麼,子惠就是不說話,連一聲“嗯”都沒有,讓袁方心裏發毛。
其實,女人在災難來臨的瞬間會產生巨大的恐懼,但是災難發生之後,女人又會表現出來超乎想象的堅強和韌性,產生巨大的承受災難的能力。
天亮時分,子惠像往常一樣起床做飯,收拾屋子。隻是,今天早晨她收拾屋子的時候,比以往更用心了,像是給女兒梳妝打扮一樣細心。她把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打掃幹淨了
吃過早飯後,子惠平靜地對袁方說,大袁,你聯係一下熟悉的人,咱們把別墅賣了,便宜一點兒也要賣。
袁方怔了怔,看著子惠說,不能,不能賣別墅,賣了我們住哪兒?我可是就剩下這麼個安身的地方了。
出去租房子,今天你就出去租,不用租太好的,能住就行。
他坐在那裏沒動。
子惠說,你也別要什麼麵子了,摔倒了就是摔倒了,沒什麼丟臉的,誰一輩子能不摔一跤?你現在才35歲,摔一跤爬起來還來得及,別摔一跤就把骨氣摔沒了。當初咱們結婚的時候,手裏一分錢也沒有,不是一點兒一點兒幹起來了嗎?大不了咱們從頭開始。自古以來欠債還錢,沒什麼可說的。你趁早別想那些歪的邪的,什麼欠錢的是大爺,你也說得出嘴來!人要臉樹要皮,沒臉沒皮了,還活著幹什麼?咱們淼淼還小,你這個當爸爸的到處坑蒙拐騙,給淼淼造成了壞印象,可是用錢買不回來的。缺德的事咱不幹,就是累死了,也要還清債,給女兒留個清白的名聲!
袁方說,不是小數目呀子惠……
多大的數目也要還呀。
你現在的身體,出去租房子不合適。
甭廢話,我不是泥捏的,你要是想讓我少生氣,就快出去租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