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俐麗把合同鎖進了保險櫃內。在孟俐麗看來,袁方簽字之後,他就像一個足球和籃球隊員跟俱樂部簽字一樣,失去了流動的自由,屬於她控製範圍之內了。孟俐麗內心鬆了一口氣。她想,六年的時間足夠她來改變他了,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在六年內,把公司發展成夫妻店。她不僅敬佩袁方的經營能力,更敬重他的為人,她是從心裏愛他的,恨不得一夜之間,就讓他屬於她一個人所有。
盡管如此,孟俐麗還是采取放長線的策略。依照袁方的人品,一下子把他從妻子子惠那邊拽過來,不是件容易事,鬧不好反而引起他的反感。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呀,她要按照設計的程序,不慌不忙地走進袁方的內心世界。
上班沒幾天,袁方就感受到了孟俐麗軟刀子的厲害了。在公司職員們麵前,孟俐麗對待袁方跟別人沒什麼兩樣,給他交待事情的時候,也經常帶有略微急躁的情緒。嘴上雖然叫他袁大哥,但聲音不帶感情色彩。即使單獨在套房內的時候,她也顯得很平靜,說話的口吻沒有超出同事之間的關係。隻是,她的一些看似很隨意的舉動,卻把袁方折磨苦了。比如她去衛生間,經常提著褲子就若無其事地走出來;她在屋內換外衣,也不躲避袁方,完全把他當成同性或者是自己屋內的人了;她去衛生間衝澡,從來不關緊衛生間的門,留出一道門縫讓水汽飄逸出來。衝完澡,她披一條浴巾或者穿一件浴衣就走出來,在屋子到處走動,有時候還會突然想起一件看似很重要的事情,把袁方喊進辦公室,鄭重其事地交待給他去辦,一切處理得都很自然。
遇到這些情況,袁方就提醒自己的眼睛不要到處亂看,但是眼睛卻不守規矩,總是貪婪地盯住她半敞的酥胸。
最初盂俐麗衝澡的時候,袁方就把辦公室的門掩上,表明自己是個正人君子。但是過了一些日子,他的心態就發生變化了,辦公室的門也隨意敞開著,再後來他竟然忍不住扭著頭去瞅廁所那道門縫,產生走過去窺視她的欲望。
袁方被孟俐麗折磨得很痛苦,他很清楚她的用意,卻又實在沒辦法改變眼前這種局麵。有時候他很想提醒她一下,請她衝澡的時候閂上門,出來的時候盡量不要讓前胸暴露得太多。可他知道這些話不能說出來。於是他心裏就恨恨地罵,說你這個小狐狸精,成心勾引我,卻裝得啥事沒有,我才不會被你拉下水!
心裏恨了,也罵了,可孟俐麗衝澡的時候,他看著沒有掩實的那道門縫,就想走過去窺視。終於,他被折磨得忍不住了,向孟俐麗提出自己要去外麵辦公。他說,我覺得跟你在一個套間辦公,你不太方便。
孟俐麗吃驚地說,沒有呀,我沒覺得有什麼不方便的,是不是你不方便?
袁方吭哧半天說,我倒沒覺得不方便,是怕你一個人住慣了套間,我進來後你用衛生間或者洗澡,都不方便了。
孟俐麗說,嗨,你又不是別人,我對你有什麼不放心的?你是我大哥,我把你當自家人,從來沒當外人。
袁方嘴上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心裏卻說,你把我當自家人,可我沒把你當自家人!
子惠去了一棟寫字樓做清潔工,每天早晨要很早起床,給袁方和女兒做好早飯,自己顧不上吃一口就匆忙走了。她有失眠症,晚上睡不著,又要早起床,人很快瘦了下來。
清潔工是很出力的工作,一整天都要守候在樓道和衛生間外,看到地板髒了就要清掃擦拭。到了下班的時候,兩條腿會感到疼痛腫脹。好在寫字樓正常時間5點下班,而且離家不太遠,她下班後就風風火火地趕回家,煮一盆花生和毛豆,推上三輪車去小區外的夜市擺攤。三輪車上還捎帶一些袋裝食品出售。
夜市不大卻挺熱鬧,有兜售服裝的,有賣盜版書籍和光碟的,有賣水果和幹果的,有賣日雜品和鮮花的。最多的是賣小吃的,煎餅果子、油煎毛蛋、油煎火腿腸,還有麻辣燙、烤羊肉串……
當然,夜市屬於違法經營,經常有城管人員突襲,鬧得夜市雞飛狗跳。去夜市吃東西的人,大多數是在附近租賃房子的外地人,他們三五人一夥,支一塊木板或者加一塊石頭,買一盤煮花生和一盤毛豆,再來一把羊肉串,一人手中握著一瓶啤酒,在悶熱的晚風中,喝得酣暢淋漓。遇到城管人員,擺小攤商販鳥獸狀散去,這些喝酒的人也隻好每人端一盤食物,手中拎著啤酒瓶嘴,站到路邊觀望。他們並不焦急,知道城管的人離去後,眨眼間消失的那些商販,又會像潮水一般從各個角落漫過來。
袁方上班的地方離家比較遠,回家後天色就暗下來了,他照料一下女兒淼淼,就趕去夜市幫一把子惠。隻是他去夜市的時候,眼睛上架了一副墨鏡。他還是擔心遇到熟人。
其實賣花生和毛豆,子惠一個人就忙過來了,袁方去夜市就是給子惠做個伴兒,幫她瞅著城管人員,遇到城管人員突襲,兩個人各司其責,袁方推三輪車,子惠收拾地上的板凳和桌子,分頭逃散。做慣了大生意的袁方,最初不太適應這種遊擊戰,但緊緊張張跟著人逃散了幾次,也就習慣了,而且還為自己迅速的撤離動作感到滿意,經常把自己判斷“敵情”的經驗傳授給子惠。
袁方給子惠傳授再多的經驗也沒用,子惠逃散的時候,總舍不得丟棄那點家當。有一次城管來了,有一個小夥子剛好要付給子惠兩盤煮花生的錢,要是逃走,這錢就沒了,因此她不顧袁方的喊叫,攔住小夥子不讓他走。等到她把錢收進了腰包,城管的幾個人就包圍上來了。
她被俘虜了。城管繳獲了她的三輪車,還有沒賣完的煮花生和毛豆。城管二話不說,抓起三輪車就要朝他們的拖鬥車上扔,子惠就急忙喊叫袁方,同時撲上去抱住三輪車。她的力氣很大,整個身子吊在三輪車上,三個城管人員怎麼也甩不掉她。這時候,已經跑出很遠的袁方隻好回來搭救她。袁方邊跑邊喊,幹什麼你們幹什麼你們?他跑到子惠麵前,伸手抓住了三輪車的車把子了。
一個城管人員上前推了袁方一個趔趄,瞪眼喊道,你說幹什麼?幹這個!
剛才袁方因為焦急,態度有些生硬,現在麵對著執法如山的城管,他就不能耍橫了。他說,哎幾位,給個麵子,放了我們這一次。
城管說,誰給我麵子?
袁方說,我忙剛出來,你看,盆裏的毛豆沒賣多少的。
城管說,你的意思,我再讓你賣一會兒?
袁方耐著性子說,不是這意思,我是說給個麵子,別把三輪車弄走了。
城管說,你哪來的麵子?你的臉比別人的寬幾尺?
袁方聽了這話,歎一口氣鬆開手,同時對子惠說,算了,你放開手,讓他們拉走吧,一個破三輪沒幾個錢的。
子惠卻仍不鬆手。子惠說,你說得容易,一百多塊錢呢,你不是有個朋友負責城管嗎?你趕快給他打電話。
袁方這才想起自己確實有個朋友,在市政府城建辦當領導,就是負責城管這一攤的。但為一輛三輪車給朋友打電話,他實在拉不下麵子,況且眼下自己混到這種地步,他已經不好意思跟過去的朋友聯係了。袁方就對子惠說,打什麼電話,一輛三輪車還不夠一個電話錢,算了!子惠就急了,衝袁方喊叫起來,說你裝什麼大蘿卜呀,都混到出來賣毛豆的份兒了,還拉不下麵子!袁方的聲音也高起來,說就是因為賣毛豆,我才不能打這個電話。
子惠一愣,鬆手放開三輪車,看著袁方說,好好,你就是不想打這個電話是吧?
袁方看著子惠瞪圓了的眼睛,心虛了。他說,我不是不想打,打了管用嗎?
你沒打怎麼能知道不管用?三輪車拉走了,明天晚上咱們怎麼來賣毛豆?
城管聽了子惠的話,就奮力把三輪車丟進拖車鬥內,說,你還想著來賣毛豆!
袁方不能再猶豫了,他撥通了朋友的電話,說自己和妻子在夜市擺小攤,被城管抓了,能不能跟他們說一聲,別扣三輪車。朋友對於袁方公司的事情,已經知道了,但卻沒想到袁方能混到去夜市擺小攤的地步,自然很吃驚。但朋友反應很快,他立即表達了對袁方的關心,然後說,你把手機交給城管的人。袁方就舉著手機,對麵前的一位城管說,勞駕兄弟接個電話。
城管的人瞪了他一眼,說,我憑什麼接你的電話?我不接。
這時候,有一位城管頭目從車上走下來,伸手接過了袁方的手機。袁方和子惠的目光就一起盯住城管頭目的臉色,仔細觀察。袁方聽不到朋友在說什麼,但他看到城管頭目的臉色溫和起來,而且不停地點頭,嘴裏說,明白了,明白了。
城管頭目把手機遞給袁方的時候,有意識地仔細打量了袁方和子惠幾眼,然後對身邊幾個人說,把三輪車卸下來!
幾個城管人員有些不滿地把剛剛抬進車鬥裏的三輪車搬下來,城管頭目對袁方說,還有什麼東西袁老板?聽到叫他袁老板,袁方有些不自然了,竟然吭哧半天說不出話。子惠就搶先說了,說有一盆煮花生、一盆毛豆、一個長板凳、兩個小板凳,還有一塊三合板。城管頭目就讓手下從車內一一找出來,交給了子惠。城管頭目抬頭看到車鬥裏有一桶老玉米,是剛從前麵馬路邊沒收來的,他就讓人拎了下來,一並交給了子惠。城管頭目說,嗨,我就違規一次吧,剛在前麵沒收來的,還熱著,拉回去丟了可惜,你們賣了吧。
子惠連忙對城管頭目點頭,說了一堆感謝話,而袁方站在那裏傻愣著,一句話沒說。城管頭目上車的時候,本來要跟袁方打個招呼,但看到袁方木然的樣子,也就作罷了。
城管車走了,逃散的商販蜂擁而來,搶占有利位置。子惠把一桶老玉米拎到三輪車上,焦急地喊,袁方袁方,快把咱們的三合板支起來!袁方輕輕地出了一口氣,用石塊重新支撐起三合板,然後把幾個板凳擺放在三合板四周。
這時候,子惠已經扯開嗓子吆喝了,花生毛豆,還有老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