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區的黃昏(一)(1 / 3)

第十一章 小區的黃昏(一)

人老就會長出一些怪毛病,說話辦事一改往常風格行為怪異不講邏輯,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讓兒女們看了覺得可笑,覺得不可思議。比如幸福小區的邱抗戰,一生性格比較孤僻,為人也很低調,眼瞅著黃土堆到脖子了,可最近突然來了精神,開始戀愛了,像晚霞那樣紅紅火火,不顧一切勇往直前,把他的兒女們氣歪了嘴。當然,邱抗戰戀愛的對象有點兒特殊,是他大兒媳婦再婚後的婆婆。事情挺複雜的。

他的大兒媳婦就成了關鍵人物。大兒媳婦叫霍清清,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子。去年入冬的時候,霍清清跟男人邱華波離了婚,沒熬過半月時光,又和鄰門的範大偉組成了新家庭。邱抗戰愛上的就是範大偉的母親羅蘭。按說他是不該愛上這個老太太的,用大兒子邱華波的話說,小區裏那麼多黑燈瞎火單熬著的老太太,勾搭誰不行呢?偏偏勾搭那個小妖精的婆婆!邱華波說的小妖精,就是他的前妻霍清清。

這棟樓房是一座塔樓,裏麵的住戶曾經都是一個大單位的,因為城市規劃,集體從一棟板樓裏搬遷過來了。塔樓距城區遠了一些,兒女們的工作單位在城內,上下班很不方便,這幾年有將近一半的老住戶轉賣了房子,在城區內另選新居。塔樓裏就冒出了很多新麵孔。

範大偉就是新麵孔中的一個,他的戶口在農村,八年前進城務工,在一家汽車美容店上班。因為母親羅蘭想要進城享受幾天城裏人的生活,範大偉就搬出了五六個工友一起居住的平房,在塔樓內臨時租賃了一套房子。房主叫徐明,是汽車美容店的一位老客戶。徐明在城裏開飯店,搬遷後分給他的這套樓房,一直閑置著,聽說範大偉要租賃房子,就很慷慨地把鑰匙交給了範大偉,一分錢的房租都不收。也沒什麼理由,就是覺得範大偉很厚道,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範大偉租賃的這套房子鄰門,就住著邱抗戰的大兒子邱華波和兒媳霍清清,他家的客廳和邱華波的臥室隻有一牆之隔。剛搬來的那天晚上,範大偉聽到隔壁傳來女人淒慘的哭叫聲,他當時心裏做了各種猜想,甚至想到了竊賊入室圖財害命,於是挺身而出去敲門。事實上,是邱華波和霍清清在屋裏打架,弄得範大偉很尷尬。後來,他夜裏經常聽到隔壁的兩個人吵鬧,聽到霍清清悲傷的哭聲,心裏就琢磨不明白,那麼好看的女人,怎麼能打她罵她呢?有時他實在忍不住了,還要去敲門勸架,免不了又遭邱華波一頓臭罵。

不過這些罵也沒有白挨,後來霍清清在電梯內遇到了範大偉,送給他不少的微笑。有一次她還對範大偉說了一聲對不起,算是代替自己的男人給範大偉道歉了。她看出範大偉是個憨厚人。現在鄰居吵架,有誰還願意去管閑事呢?

盡管霍清清在範大偉麵前極力裝出很平靜的樣子,但那些微笑中難免夾著幾分苦澀。很顯然,苦澀是從她的眼神和嘴角流露出來的,她無法操控這部分情感。事實擺在這兒,她的婚姻失敗了,再怎麼用微笑遮掩,都欺騙不了自己被苦水浸泡的那顆心。

霍清清的男人邱華波,屬於那種活一天算一天的享受主義者,不願承擔額外的責任。這小子喜歡打麻將賭博,喜歡喝酒泡女人,兩個人結婚五年了,一直懶得生育孩子。霍清清在他眼裏隻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高興了就使用一次,不高興就甩在一邊了。有時候打麻將輸了錢,自己覺得晦氣,回家就拿霍清清當出氣筒。霍清清被拳打腳踢之後,也多次想到了離婚,但最終還是把淚水咽進肚子裏。她自己心裏說:“活該,自作自受!”

當初她愛上邱華波的時候,邱華波三十歲了,她才二十二歲,是一朵開放得恰到好處的花兒。父母是過來人,一眼就瞅出邱華波瓤子壞了,規勸霍清清遠離他。霍清清卻被邱華波迷住了,死活要嫁給他。其實到現在她也說不清是被他的什麼東西迷住了。她跟父母吵鬧了幾次後,為了表示她對愛情的忠貞,毅然離家出走,跟邱華波同居了。那時候邱華波並沒有結婚的打算,但在霍清清這種壯舉的感召下,有些被動地領取了結婚證。後來邱華波挺後悔的,甚至把結婚的責任怪罪到了霍清清身上。這一點最讓霍清清傷心。

邱抗戰不喜歡大兒子邱華波,說他是敗家子是小流氓。邱華波高中畢業後,邱抗戰把他安排在政府機關上班,他卻覺得沒勁,辭職做生意了,整天在社會上瞎混,給邱抗戰惹了不少麻煩。他曾經發誓不管邱華波的死活了。邱華波跟霍清清結婚的時候,邱抗戰把塔樓的這套房子讓給了他們小夫妻,自己跟小兒子邱華海住在一起。當時邱抗戰對霍清清的印象並不好,以為霍清清是一個不安分的女孩子。“好女孩誰能看上他呀。”這是邱抗戰對小兒子邱華海和小兒媳劉豔說的原話。自然,他喜歡邱華海和劉豔。

平日裏,邱抗戰也就很少到邱華波這邊來。

有一天晚上,邱華波喝醉酒回家,一身煙味兒酒味兒,卻要跟霍清清做荒廢很久的夫妻功課,遭到霍清清拒絕後撒起野來,用啤酒瓶子追打她。啤酒瓶子砸碎了,他就舉著玻璃碴子的啤酒瓶,朝她身上戳。她拚命躲閃著,拉開門逃出屋子,而此時的電梯卻停靠在一層。惶恐之時,她看到範大偉出屋丟垃圾,就一頭闖進了他家裏。她說:“快救救我,範大哥!”範大偉愣神兒的時候,邱華波已經追到眼前,手裏的啤酒瓶子呲牙咧嘴地刺過來,範大偉就“啊呀”叫了一聲,抓住邱華波的胳膊說:“幹啥幹啥?行凶呀你?!”

邱華波斜眼瞅範大偉,說:“你給我鬆手,不鬆老子連你一起打了!”

話說得氣吞山河。但他長得太瘦小,跟範大偉抗衡根本不夠斤兩。範大偉擰住他的胳膊稍一用力,他就半跪在地上,咿咿呀呀地叫喚。

範大偉鬆開了邱華波說:“你信不信我敢打110報警?信不信?你這是家庭暴力,懂嗎?”

邱華波拿範大偉沒辦法,就吐著一嘴酒氣對霍清清說:“好,你在這兒吧,有本事一輩子別回去!”

霍清清說:“我就一輩子不回去了!”

範大偉原以為霍清清說的是氣話,等邱華波走後,他就規勸霍清清回家,沒想到霍清清卻賴著不走。霍清清說:“你讓我回去送死呀?”範大偉趕不走霍清清,自己就睡在沙發上,讓霍清清睡在臥室內。範大偉想,等邱華波醒了酒,一切就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範大偉上班的時候,隔著門對霍清清說,走的時候給我把門帶上就行了。但是傍晚下班回家後,霍清清又敲門進來了,手裏還拎著兩個大箱子,那樣子像進自己的家,把箱子朝客廳一放,抓起杯子坐到沙發上咕嚕嚕喝水。他有些疑惑,盯著兩個大箱子說,你怎麼又來了?霍清清說我不來去哪兒?我父母那邊好幾年不往來了。她把自己跟父母的關係告訴了範大偉,說現在鬧成這個樣子,我怎麼有臉皮回父母家?範大偉還是不明白,說你回自己家裏呀?你在我這兒算什麼?這不是讓我違法嗎?你男人要是去公安局告我,還不判我個一年半載的?

霍清清從手提包裏掏出離婚證,丟在茶幾上。她說:“他憑什麼告你?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範大偉拿起離婚證瞅了一眼,驚訝地說:“啊呀,這麼快就辦了?”

其實邱華波早就對婚姻很疲倦了,霍清清給他打電話提出離婚,他不但沒生氣,反而說好呀?什麼時候去辦?上午咱們就去吧。就這樣,兩個人寫了一份離婚協議,拿著身份證和結婚證,午飯前就把一個家庭解體了。兩個人沒什麼家產,房子是邱華波父親的,兩個人平時的存款都各自保管了,霍清清就是把她的衣物和日常用品收拾進箱子裏,從前的生活就算結束了。

霍清清說:“我不會在這兒待太久,等我租到了房子就搬走。”

範大偉也就隻有默認了。他沒想到自己會跟霍清清結婚,雖然她有過一段婚姻,但她的美貌和城裏人的白領身份,對於外來務工的範大偉來說,依舊是頭頂的月亮。兩個人住在一起,就難免要聊天。他知道她在一家公司做財務,她知道他三十四歲還沒找女朋友。他說:“我不是找不到,是我現在不想找。”他說:“再過兩年,我就掙夠錢買房子了,買了房子我就找媳婦。”他說:“我不能現在找媳婦,讓媳婦跟我過苦日子,讓媳婦看到我灰頭灰臉掙錢的樣子。”範大偉每天上班都穿得很體麵,去車間後換上工作服,像驢拉磨一樣地工作,下班後不管多累,總要洗一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回家。有時候因為白天受了老板的侮辱,回到家裏自己打自己的臉,罵自己沒出息,但第二天依舊打起精神去上班。就這樣,霍清清無意中看到了一個最真實的範大偉,同樣也被真實的範大偉感動了。後來的事情就不必詳細敘述了,總之是有那麼一天晚上,霍清清突然抱住了範大偉,說要嫁給他,著實把老實人嚇了一跳。他吱吱唔唔地要辯解什麼,卻被她的舌頭塞住了嘴,最終什麼話也沒有咕嚕出來。他其實是被幸福弄昏了頭。

兩個人領了結婚證後,霍清清把自己的存款交給了範大偉,讓他買下這棟租賃的房子。範大偉覺得跟邱華波住鄰門不合適,她卻說自己對這棟房子有感情,這棟房子改變了她的人生。範大偉就依了她,去跟朋友徐明商量。徐明得知範大偉的事情,從心裏為他高興,按最低價把房子賣給了他。

邱華波沒想到霍清清跟自己離婚後,卻嫁給了範大偉。他憤憤地說:“那小妖精,嫁誰不好?嫁給一個農民工,故意惡心我!”他把自己太當回事了。沒等範大偉結婚的鞭炮燃放完,邱華波就收拾了自己的物品跑到弟弟家裏,要求跟弟弟交換房子。邱抗戰就跟著小兒子邱華海,搬進了邱華波的房子內,成為了範大偉的鄰居。

範大偉和霍清清結婚後,就把母親羅蘭從農村接過來住,而且開始策劃生孩子的事情了,要送母親去嬰兒護理培訓班學習一周,預備以後讓母親幫他們照顧新生嬰兒。

羅蘭比他的丈夫小了十歲,丈夫娶她的時候,她還不滿十九,身子剛剛長熟,胸部兩個物件愣頭愣腦地翹著,有些張揚,而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卻又惹人憐惜。嫁過去的第二年,她個子又長了四公分。丈夫雖然一條腿有些跛,卻是村裏的會計,在村裏也算個人物,利用職權讓她當了村裏的廣播員,地裏的粗活不讓她沾邊,隻是每天在大喇叭裏展示一下甜潤的嗓子,然後就在家做飯做菜,縫衣納鞋,養出一手好家務活。生產隊解散後,丈夫開了個豆腐坊,寧可雇用親戚家的一個半大小子打幫工,也不舍得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