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夢見你
明晚咱倆雙雙入夢
化作蝴蝶不分離
邱華海聽了瞪大眼睛,說有點兒不妙,悲觀情緒太濃了。劉豔說我怎麼沒感覺?邱華濤說,化作蝴蝶什麼意思?你沒看過《梁祝》?劉豔就哦了一聲說,難道他倆要化成蝴蝶?你老爸比你浪漫。邱華濤不以為然,說:“甭擔心,我每天都跟在老爸屁股後麵,想化成蝴蝶他都沒機會。”
第二天邱華濤就加強了對邱抗戰的監督力度,就連上廁所都讓老爸敞開門,說老年人在廁所的死亡率很高,好多老年人就是坐在便坑上再也沒有站起來。聽起來挺有道理,邱抗戰想提抗議都張不開嘴。
當然邱抗戰也有自己的辦法,他趴在陽台窗戶上,朝健身器材場那邊的老人招手,樣子是打招呼,其實是趁女兒不注意,拋下一個紙球,上麵寫著:我被兒女軟禁了,他們不讓我出門。
老人們看著紙條,七嘴八舌地討論了半天,不知道能幫邱抗戰什麼忙。有人主張報警,說這是對老年人的虐待。有人反對報警,說沒有證據是虐待,人家兒女可以解釋是擔心老爸上了歲數,下樓不方便,所以才讓他在屋裏活動。最後,孫泰想出了一個主意,說:“咱們給老邱唱夕陽紅解悶吧。”
圈子裏的老人就坐在邱抗戰家陽台對麵的草坪上,唱夕陽紅。“……夕陽是晚開的花,夕陽是陳年的酒,夕陽是遲到的愛,夕陽是未了的情……”他們唱得很投入,很動情。趴在窗戶上的邱抗戰,就在歌聲中靜悄悄地流淚了。
歌聲招惹了很多人,站在樓下看邱抗戰家的陽台。邱華濤一看這樣不行,她就不準老爸站在陽台的窗戶前招搖了。
但是異常情況又發生了。有一天下午,郵局給她家送來一個小紙盒,是郵局統一製作的那種,上麵寫著邱抗戰的名字。邱華濤替老爸打開一看,裏麵有一把銅鎖,卻沒有鑰匙。就在她愣神的時候,邱抗戰上前奪走了銅鎖,鎖在他臥室的門上了。她趕緊去看紙盒上的地址,發現郵寄地址寫著:心靈俱樂部。
邱華濤就問:“老爸,心靈俱樂部是哪呀?給你寄鎖幹什麼?”
邱抗戰說:“把我自己鎖起來!”
邱華濤聽了更如墜霧裏。她就又問:“光有鎖,沒鑰匙,什麼意思呀?”
邱抗戰脫口說了一句詩:“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晚上邱華海和劉豔回來後,邱華濤把這事跟他們說了,讓他們發表一點看法,他倆琢磨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到了第二天下午,郵遞員又送來一個小盒子,還是一把沒有鑰匙的銅鎖,地址還是“心靈俱樂部”。邱華濤就攔住郵遞員,問是誰寄來的東西,郵遞員說:“我隻管投遞,不管是誰郵寄的,隻要不是危險物品,我們就要照單下貨。”
之後的日子,每天下午仍舊有銅鎖送來。邱華濤雖然猜測銅鎖跟羅蘭有關,卻找不到任何證據,因為羅蘭每天都在樓下的老人堆裏,並沒有什麼異常舉動。
看著老爸臥室門上每天增加的銅鎖,邱華濤心裏覺得憋悶,好像那鎖是鎖在她的心口上。
霍清清催著範大偉回老家取戶口本。汽車配件店的事情挺雜,她跟範大偉說了四五天了,範大偉還沒脫出身子。她就跟範大偉急了,說大範你怎麼不分輕重緩急?眼下邱大伯被關在家裏,媽急得吃不好睡不好的,你回家把戶口本取來,我去找居委會和派出所,讓他們出麵帶著邱大伯和媽去辦理登記,看誰還敢阻攔?沒戶口本,我就是找了居委會也沒用。
範大偉見霍清清動了真氣,不敢怠慢,把店內的事情交給霍清清,就上火車了。回了老家,他發現自家的屋頂漏了,屋內的被褥也被老鼠咬了,覺得自己回老家一趟不容易,就幹脆把家裏的東西處理掉,徹底安排妥當,反正母親也不會再回老家住了。這樣,他就在老家耽誤了七八天。
範大偉返回來的前一天,孫泰覺得身體不舒服,霍清清和羅蘭急忙又把他送去醫院了。這次是羅蘭在身邊照料他,前後也就四天的時間,人就沒了。醫生說孫泰的肺已經糟爛了,能活到這歲數就是奇跡了。
羅蘭為孫泰大哭了一場。
孫泰的兒子在國外回不來,範大偉和霍清清幫助孫泰的兒媳婦,料理孫泰的喪事。火葬那天,圈子內的老人們都參加了,也都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比親人還傷悲。老孫泰走得還算隆重。
塵埃落定,圈子內的那對老夫妻,就把孫泰的兒媳婦和霍清清叫到一起,在場的還有幾個跟孫泰玩得挺好的老人。他們打開了孫泰留下的大信封,取出了孫泰的遺囑宣讀了。當時孫泰的兒媳婦和霍清清都傻了眼,誰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孫泰的兒媳婦說:“不可能,我爸自己有兒子有孫子,不可能把房產給外人,這一定是別人偽造的。”
那對老夫妻就說:“你可以去公證處查實。”
孫泰的兒媳就去公證處查了,果然遺囑公證過,一切程序合法。孫泰的兒媳婦還不死心,說孫泰的遺囑非他本人意願,一定是被人逼迫的,於是去起訴了霍清清。經法院開庭審理,駁回上訴,判定孫泰的遺囑是本人意願,真實有效。可就在法官宣判之後,霍清清突然站起來說:“法官,我想說幾句話。我本來就不想接受孫伯伯的遺贈,但因為對方懷疑我做假,並上訴到法庭,為了證實我的清白,我隻好應訴。現在事實已經清楚,我正式提出,不接受孫伯伯的遺贈。”
說完,她把那份遺贈書放在桌子上,轉身走出法庭。
霍清清拒絕孫泰遺贈的事情在小區傳開,有人說她傻,也有人說她太聰明,但不管別人說什麼,霍清清都不在意,她隻覺得推掉這份遺贈,心裏輕鬆了好多。不用問,範大偉和羅蘭都很支持她。
邱抗戰是最應該去參加孫泰葬禮的人,他卻被兒女們阻攔著沒去成,心裏的那份內疚可想而知了。他從劉豔和邱華濤的議論中,得知了霍清清拒絕遺贈的事情,感慨了半天。這麼好的媳婦,他兒子卻沒好好珍惜。他心裏想,是他老孫家沒福分,好人都往一起湊,羅蘭和範大偉都是善良人,霍清清入他們家門,天意呀!
孫泰去世後,邱抗戰的精神頭也去了幾分,而且從此沉默不語了。他有時候蹲在自己的臥室內,編織一根塑料繩,編了拆,拆了編。有時候在衛生間擺弄水龍頭,一會兒打開,一會兒關死。要不就靠在牆根下,用身子撞牆,一下又一下。兒女們跟他說話,他連看都不看一眼。有一天晚上,他半夜突然醒來,繞著客廳跑步,轉了一圈又一圈。這一次邱華濤有些害怕了,深更半夜一家人圍在一起商量對策。
劉豔說:“這可能是精神抑鬱症的前兆。”
邱華海說:“不能讓爸悶在家裏了,要讓他下樓去活動。”
第二天,邱華濤就帶著邱抗戰下樓了,把他送到健身器材場的老人堆裏,她在一邊看護著他。過去的那些老夥伴走過去跟邱抗戰打招呼,他像沒聽到一樣,自己在一邊玩,而且玩得很單調。比如在草地上畫個圈,把一隻螞蟻放進去,螞蟻快要跑出圈圈的時候,他就用小棍捅回去;比如把一隻眼睛湊在健身器材的一個小空空上,一瞅就是半天。圈子裏的老頭老太太說,老邱你癡呆了?怎麼連我們這些老人都不認識了?邱抗戰依舊沉默地玩自己的遊戲。有人就偷偷跟邱華濤建議說:“要想讓你爸說話,恐怕隻能去找羅蘭了。”
邱華濤回去跟邱華海和劉豔商量,都覺得現在去找羅蘭,有些拉不下麵子。就在他們為難的時候,霍清清和範大偉主動登門了。霍清清說:“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為了我媽考慮,她看到邱伯伯的精神狀態不好,心裏不是滋味,我們擔心這樣拖下去,我媽的身體也拖垮了。”
範大偉說:“我已經把我媽的戶口本取回來了,要是你們同意,就讓他們合一起生活吧,在你們家住不方便的話,就讓他們住我們家。”
霍清清補充說:“咱們雙方可以寫個協議書,兩個老人結婚後,雙方財產不動,以後該是哪邊的,還歸哪邊。還有,要是邱伯伯不肯交出他的存折,就讓他保存著,你們放心,存折上的錢我們一分不要,將來邱伯伯不在世了,存折一定歸還你們。”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豔有些坐不住了。劉豔說:“清清,咱倆做過幾年姐妹,我知道你不是貪財的人。我們不讓爸跟你家羅姨結婚,也不是害怕你們貪占我爸的錢財,就是他這麼大歲數還結婚,我們做兒女的情感上不能接受。”
邱華濤也忙說:“就是,好像我們對他沒照顧好似的。”
霍清清笑了笑說:“咱們照顧得再好,可有些事情是無法替代的。”
幾個人很快達成了一致意見。劉豔就對霍清清說:“我馬上把我爸從屋裏叫出來,你回去喊羅姨,咱們當著兩個老人的麵,把事情給他們商量好。”
霍清清回家喊羅蘭的時候,劉豔進臥室把邱抗戰拽到客廳。範大偉急忙迎上去說,邱伯伯你快坐,我們幾個人在商量你和我媽的婚事,讓你們一起來聽聽,這幾天就想給你們辦了。邱抗戰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邱華濤歎了一口氣,對範大偉說:“恐怕我爸見了羅姨也不認識了。”
正議論著,羅蘭在霍清清的帶領下走進客廳。邱抗戰看到羅蘭,最初沒什麼反應,隻是把目光落在他臥室的房門上。那裏已經掛了十幾把銅鎖。
羅蘭就朝銅鎖走過去,哆嗦著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把銅鎖逐個打開了,然後走到邱抗戰身邊,把那串鑰匙放在他的手裏。
邱抗戰的嘴唇哆嗦了半天,終於說出一句話:“孫泰呀——”
淚水一下子就湧了出來。羅蘭也就哭了,說:“老孫泰給我鑰匙的時候就說了,總有一天你會有機會打開這些鎖。”
其實這些銅鎖,都是孫泰買了郵寄過來的。他將銅鎖郵寄後,就把鑰匙交給了羅蘭。
“隻有鎖不行,隻有鑰匙也不行,有鎖有鑰匙,才是完整的。”這是孫泰在病房裏留給羅蘭最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