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朝我擠了擠眼睛說,蕭大哥,她們都是裝正經,我就故意裝不正經。
接下來,康曉雨給我介紹另外三位女人,皮皮,東東,甜甜。這三個人在康曉雨介紹她們時,一個個像小學生似地垂著頭從我麵前走過,樣子很靦腆。其實純屬假象,是惡作劇,等到我剛剛轉過臉去跟康曉雨說話時,她們幾個卻突然吃吃笑起來,孩子般倒在沙發上。我不知道她們哪裏生出這麼多快樂。
康曉雨的別墅有400多平米,屋內裝修的風格很古典,也很中國化。木製家具大多是清末民初的,雕飾了各種華麗的圖案。尤其客廳的兩道屏風,上麵鏤刻了竹子、蘭花、梅花和菊花,看上去栩栩如生。這屋子的格調跟穿旗袍的康曉雨倒是很般配,可以看出主人在屋內裝飾上,是動了一番心思的。
我不由地對那些古香古色的家具發出讚歎。康曉雨一定很喜歡別人稱讚她的家具,在我細細品味家具的時候,她一直微笑著,時不時還要提醒我說,這兒還有一件,你看咋樣蕭大哥?在她的引導下,我走完了一個個房間。自然,我也走進了她的臥室。不知道為什麼,站在她的床前,我的心“怦怦”跳起來,眼前竟然出現了一些不該聯想的場景,甚至聽了到康曉雨急促的喘息聲。但很快,我就為自己的豐富的聯想感覺到羞恥了。唉,我真的沒出息。
康曉雨沒有看透我肮髒的靈魂,依舊甜甜地笑著,目光落在自己心愛的家具上,眼睛裏露出自豪和滿足的神色。
在臥室內的床頭櫃上,我看到了康曉雨一家三口的照片,老公有些書生氣,臉上掛著幾分羞澀。兒子十一二歲的樣子,也很文靜。挺幸福的一家人。我有些羨慕,什麼時候自己的床前,也能掛這麼一幅全家照?我喜歡孩子,可前妻不給我生育。有時候我們夫妻做功課,趁她快樂成神仙的時候,我就想混水摸魚播下種子,可她總是很警覺,能夠從天堂一下子回落到我們家床上,極快地撤走她的身體,弄得我無處生根。狗日的前妻!
當然了,幸福的全家照不一定就是幸福的家庭。在大街上拉著手走的,不一定是夫妻。拉著手走的夫妻不一定就幸福,眼下幸福的夫妻明天就可能各奔東西,吵吵鬧鬧的夫妻反而一生不離不棄。
我很想了解康曉雨跟老公是不是幸福,換句話說,是想知道她留給我的空間有多大。我誇她的兒子長得漂亮,說兒子一般長得像母親,她的兒子卻很像父親。女人都喜歡誇她們的孩子,哪怕孩子是一沱牛糞,她們聽了誇讚也很受用。果然,她一臉燦爛地說,嗯,都說我兒子長得像他爸爸。
兒子多大了?在哪兒讀書?
11歲了,去年我們一家移民加拿大,在多倫多讀書。
你老公是搞書畫的?
為什麼這麼說?
看樣子他屬於文化人,文化人也隻有書畫家能這麼貴族。當然了,餘秋雨之類是極個別的,餘秋雨有文化有別墅,但他不是靠寫字換來的,還要給選美大會當評委,去說一些橫豎不著調的話。有些人倒是靠寫字換來了價值千萬的別墅,好像又不屬於文化人,隻能算是淫文化。
她笑了。她笑得“咯咯”響。她說,什麼邏輯?書畫家就有文化了?我認識一位書法家,比公豬還粗俗,就喜歡兩件事,一是喜歡吃,二是泡女人。嗨,我老公不是文化人,他原來搞房地產,去加拿大後開了一家裝修公司,人倒是不粗俗。
嗯。看著就不是一張粗俗的臉。你怎麼沒去加拿大?
我在國內有一家律師事務所,中國律師執照在加拿大得不到承認,所以我多半的時間呆在國內,處理律師事務所的業務。
大致了解了康曉雨的家庭情況後,我心中就有了疑惑。其實按照他們家庭的狀況,她已經過了幹事業的季節了,應當留在加拿大照顧丈夫和兒子,幫助丈夫打理公司裏的事情。如今她多半時間呆在國內,夫妻情感好不到哪裏去。這樣想著,我內心竟然有些幸災樂禍。
在康曉雨的指揮下,幾個女人很快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她們喝了一點紅酒。女人們喝了紅酒,麵色更加鮮豔透亮。康曉雨說的沒錯,她的幾個女朋友都是漂亮女人。其實她們都不年輕了,最小的安妮也32歲了。她們都結過婚,又都離了婚,過著獨身的生活,幾個人經常聚在一起尋找快樂,有些相依為命了。康曉雨是她們當中的大姐姐,已經37歲了,而且隻她有老公有孩子。安妮說,蕭作家,我不懂文學,從來不看小說,不像康曉雨那麼有文化,一口酸溜溜的詞彙,可我聽曉雨說,她第一次約你來家裏,你拒絕了,要是換了別的男人,早求之不得了,就憑這一點,我就敢說你是個很幹淨純潔的男人,咱倆整一口。安妮說著跟我碰杯,半杯紅酒一飲而盡。我心裏竊笑,什麼幹淨純潔,我是擔心中了埋伏。
接下來,皮皮、米米、甜甜都跟我碰杯。皮皮說,歡迎蕭大哥加入我們的隊伍,本來我們是拒絕男人的,現在就把你當女人接納了。米米說,咱們以後就是哥們兒了。甜甜愣頭愣腦地補充了一句,說,我們都是你老婆。甜甜說完後,康曉雨就捶了甜甜兩拳頭。沒心沒肺的甜甜,你想給蕭大哥當老婆,別把我拽上去,我有老公。安妮瞥了一眼康曉雨說,遲早把你們拆散了,我們要解放所有苦難的姐妹妹。說著,幾個人嘻嘻哈哈笑起來。
聽康曉雨的語氣,她跟老公並沒有離婚。
晚餐後,幾個女人呼啦啦地坐到了客廳的自動麻將桌前,吵嚷著開始搓麻。皮皮說,你們人手夠了,我不上桌了,我打麻將特臭。安妮說,你白癡呀?曉雨能打麻將嗎?她要跟蕭作家聊文學,話人生,讓你來就是當牌架子的,不自覺你!
皮皮立即覺悟了,哦了一聲說,就是就是,我這個白癡,來來,咱們開戰,為了蕭作家跟曉雨愉快地聊天,我願意犧牲自己。哎,蕭大哥,曉雨讀你的小說淚流成河,我讀不懂你的小說,很對不起了,我頂替曉雨當牌架子,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呀,該出手時就出手!
劈啪的麻將聲很快響起來。曉雨對我微笑了一下,搖搖頭,對女友們的胡說八道,表現出很無奈的樣子,說,我們到那邊去吧,省得她們這張嘴胡咧咧。
她引我坐到了客廳沙發上,輕輕摁動身邊的一個開關,客廳內就響起了舒緩的輕音樂。沙發前有一個茶幾,上麵擺放了一套茶具。她燒了滾燙的水,開始泡茶,動作熟練。我看到她纖細的手指在紫砂器皿上彈跳著,細膩的紫砂器皿襯托著她白皙的手,顯得極有韻致。那一刻,我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內心竟然有了要去撫摸這雙手的衝動。
她問我喝什麼茶,我說好茶都行,不分品種。她最先泡了福建鐵觀音,然後是西湖龍井、峨嵋雪芽、黃山毛峰,之後,她泡上了雲南普洱。每一道茶泡製好後,她都要給我介紹茶的品質、衝泡的水溫和茶的功效,看得出她對茶很有研究。
喝上了普洱茶後,話題轉向了紫砂壺,她把家中收藏的幾把精品壺都拿出來給我看,仔細介紹每一把紫砂壺的特點和收藏過程。她說,在我眼裏這些紫砂壺都是有生命的。我點點頭。我說你是個情感很細膩的人,隻有情感細膩的人,才能感悟到紫砂壺的生命和靈性。還有,你多愁善感,一片秋葉或者一縷夕陽,都可以讓你生發傷感,在你眼裏石頭也是有生命的。她笑了,說也許吧。她笑起來很嫵媚,那些笑容看起來寧靜安詳。
她又給我添上茶。我說不能再喝了,茶葉醉人,我感覺有些醉了。她打量了我一眼,說酒醉人身,茶醉人心,音樂醉人神。
我微微點頭。這女人是個雜家,對於家具、紫砂壺、茶葉,都有一些研究。不用問,她的生活很清閑。清閑的人才有這個雅興和精力。我朝她探了探身子,故意抬頭盯住她,一動不動地看她的臉,終於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她說,咋啦這麼看我?
我在想,你說的酒、茶和音樂之外,還有一種東西也醉人。
什麼東西?該不會是香煙吧?
不是。女人,我說的是美豔的女人。
她明白了,嫣嫣一笑。我是女人,自然不會知道,你們男人或許有體會。她說著微微低頭。
我現在就有體會,美豔女人醉人骨髓。
她搖頭。她並沒有甩開我的手,也沒有絲毫慌張,就那麼讓我拽著她的手。我算什麼美豔女人,你是大作家,見到的美女像滿山坡的羊群,女粉絲也是一匝一匝的,照這個醉法,你的骨髓都成酒糟了。
說完,她忍不住笑了。
我倒是想讓骨髓醉成酒糟,那樣你就不會說我小說裏的愛情太幼稚了。
她立即認真起來,說蕭大哥我不懂文學,就是隨便說說,你別生氣。不過話又說回來,有些人埋在美女堆裏,也未必得到了愛情,你信不信?
我信。就像你雖然不搞文學,可你看懂了我的小說,你天生對文字有一種靈性。我離婚了,現在一個人,倒想問你,怎麼才能獲得真正的愛情?
真正的愛情?你需要嗎?我覺得正常的人隻需要婚姻,婚姻自然不是愛情了,是交易。怎麼?我說的不對嗎?你是作家,應當比我看得更清楚呀。一對夫妻就是天平的兩端,在最初結合的時候,雙方都在衡量對方的價值。如果女方非常漂亮,男方長相平平,那麼男方有錢就可以成為砝碼。如果男方帥氣女方其貌不揚,那麼女方的老爸是當權局長也可以成為砝碼。衡量到最後,天平的兩端一定差不多平衡起來,婚姻才能成交。當然,像蕭大哥又帥氣又成功的男人,女方的砝碼可就大了,老爸至少是部長一級的官員。
我翻了她一眼。部長一級的女兒比我年齡還大,我找她幹啥?我現在不要婚姻,我要愛情。
我的聲音很堅決,表情也很認真。她看著我,沉默了。耳邊悠揚的輕音樂,填滿了整個客廳空間,也填滿了我的心。她說得對,音樂醉人神,我有些神不守舍了。她的眼睛真媚。我抓了她放在茶幾上的一隻手。她沒有掙脫,卻是翻轉了手背,用她潮濕的手心貼住了我冰涼的手心。我緊張的時候,手心總是冰涼的。她臉上也不見驚訝或惶恐的表情,送給我的是一種理解和寬容的笑容。她說,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其實你還很傻。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氣定神靜,略帶了一些母親教育孩子的語氣,這讓我有些拘謹起來。她說,其實你婚姻之外需要的就是快樂的性生活,正常的人很難得到真正的愛情。換句話說,你這種聰明的人,是不可能有真正的愛情,能夠獲取愛情的人,多是一些癡呆之人,你要想得到愛情,那麼首先讓自己愚蠢起來。
我不能認同她的邏輯。按照她的說法,這世間上隻有傻子才能得到愛情,自古到今演繹感人愛情故事的主人公,都是愚蠢之人了。我似乎要證實自己對愛情的渴望與虔誠,於是同她爭論起來,而且聲音越來越高,以至於那邊打麻將的安妮都聽到了。安妮扯了嗓子嚷,嗨曉雨,怎麼跟蕭大哥吵上了?放著好時光你卻糟蹋了,要不你來打麻將,我去陪蕭大哥,蕭大哥,咱倆不喝茶,喝酒,喝醉了我可以混水摸魚。旁邊的皮皮拍了安妮一巴掌。小賤人,男人不混水摸你就不錯了,你摸哪門子魚!
安妮這麼一嚷,我和康曉雨都沉默了,氣氛有些生澀。好在這時候銅壺裏的水煮開了,康曉雨忙站起來衝了一壺新茶,然後重新坐定,看著我說,有時間我給你講一個真實的愛情故事吧。
我說,你自己的?
她猶豫了一下說,是誰的並不重要。
現在不就閑著嗎?你講吧。
她搖了搖頭說,以後再約你吧,現在不適合講,我要給你一個人聽。
她說著,朝麻將桌那邊瞅了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現在耳朵太多了。她的謹慎反倒讓我更加好奇。我隱約感覺到,這是一個帶有很多隱私的愛情故事,而且應該跟她有關。如果是別人的愛情故事,她並不需要避人耳目。
像她這麼美豔的女人,是極容易生產一些愛情故事的。
自從跟康曉雨見麵之後,我就一直在等她的電話,等她給我講那個愛情故事,可半個多月過去了,她一個電話也沒有給我打,倒是安妮和皮皮她們三天兩頭給我電話。我問安妮,康曉雨最近忙什麼?安妮委屈地說,蕭大哥你把我當傻子呀?康曉雨忙什麼你不知道?說不定你們一天約會了幾次呢,看她對你的那種崇拜,巴不得你把她搬到床上。
這個安妮,說話沒個正經。我不能說康曉雨一次電話沒給我,就是說了安妮也不相信。
我終於忍不住了,主動給康曉雨打電話,問她最近是不是很忙。我的意思很明白了,如果她不忙,應該約我去聽愛情故事了。她說不算忙,還是老樣子,正在代理一個案子。她似乎忘了給我的承諾,壓根兒沒有什麼愛情故事了。我不能說得太直接,那樣會讓她感覺我太在意這個愛情故事了。於是我客套地寒暄幾句,就結束了我們之間的通話。我滿心的期待突然沒了著落,心裏很失望。
大約又過了一周,她來電話約我去家裏,話語很簡單,說,你來吧,就現在。
不等我回答,她就急促地扣了電話。我愣了半天,鬧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甚至猶豫該不該去她家裏。我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快到吃午飯的時候了。我用手機敲打我的腦門,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似乎要從腦門裏敲出一個正確答案。
不用問,我還是去了,其實我沒有別的選擇。
我開車進了別墅小區,老遠就從車內看到康曉雨站在自己別墅花園的柵欄前張望著,顯然是在等我。她穿了一身短袖棉布睡衣,跟穿旗袍的樣子迥然不同,少了一些秀氣典雅,多了一些從容溫馨。看到我的車駛過來,她轉了身子朝花院內走去,樣子有些慌張,似乎並不想讓我看到她在等候。我有些奇怪,按照我的想法,她應該迎上來才對呀。
我把車停靠在花園前麵,那裏停放著她的寶馬車。我打開後備箱,從裏麵取出兩瓶紅酒,還有朋友送給我的茶葉。她喜歡紅酒和茶葉。
我拎上東西剛要走,抬頭看到麵前站了一個人,嚇了我一跳。又是那個收廢品的男人。他謙遜地笑著問我,先生你擦皮鞋嗎?他說著的時候,目光落在我的腳上。我開始煩他了,有這樣追著別人擦皮鞋的嗎?也不分場合時辰。
我沒好氣地說,不擦!
康曉雨其實也並沒有走遠,而是站在了房門前,手裏拿著一雙拖鞋等我。我穿拖鞋的時候,隨口說了句,你門口那個收廢品的真煩人!她笑了笑說,是不是讓你擦皮鞋?也沒什麼壞意,他就一塊木頭疙瘩,犯不上跟他生氣。你一定沒吃午飯吧?稍等一下,我把料都備齊了,下鍋炒就可以了。
我一個人呆在客廳無聊,也就跟著她去了廚房。她瞅我笑笑,說你自己做飯嗎?我說要做的,總不能每天吃飯店吧?她點點頭,手下忙著抄刀弄勺的,嘴裏沒耽誤跟我聊天。
你其實可以找一個小時工做飯,我找了一個,不過今天你來,我就獻醜了,好壞都是它了。
我不找小時工,寫累了做飯可以換換腦子。
也是。你要每天出屋鍛煉身體,寫東西不但費腦子,也太費體力。
……
我們東一句西一句閑聊著。我站在廚房有些礙事,她需要不斷從我身前身後蹭身而過,身體免不了跟我磕磕碰碰的,偶爾她還要推我一把,給她騰出一些操作的空間。她的胸脯觸及我身體的時候,我竟然感覺到一種幸福。也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暗暗長歎了一口氣,有一種悲哀襲上心頭。眼前的場景本應當是一對夫妻的生活寫照,然而卻不是。我折騰了二三十年,連一點夫妻間應有的廚房溫馨都沒得到,竟然跑到別人家廚房來蹭得一絲幸福,實在可憐。
這樣想著,我便沉默了。我承認自己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我內心感知世界的觸角過於敏銳,一隻蝴蝶從我麵前飛過,它的翅膀煽動的氣浪,足可以讓我心潮起伏。一隻蜜蜂攜帶的香甜氣息,也足可以讓我暈眩。當然一枚秋葉從我頭頂滑過,肯定能把我的心擊穿。
我擔心康曉雨看出我的情緒變化後,產生了誤會,於是忙走出廚房,坐在客廳發呆,想那些跟前妻一起擁有的日子。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出多少溫暖來,倒是想起很多吵架的場景,弄得心情更灰暗了。
這頓午飯就沒吃出多少滋味,直到快結束的時候,我才發現康曉雨一直偷偷瞅我,突然醒悟,她或許一直等待我誇讚她的廚藝。女人都希望客人對她們的廚藝大加讚賞,就像讚賞她們的服飾和容貌一樣讓她們感到滿足。寫小說的男人,對女人的品味應當更細致一些。
我忙說,想不到你做菜這麼好吃。
她翻了我一眼。行了吧你,別說謊話,我看你吃的心不在焉,吃不習慣?
我搖頭說,吃得很好,就是心裏一直在想,你會給我講一個什麼樣的愛情故事呢?
這次她信了,點點頭說,走吧,我們到書房裏說話。
她的書房在樓上,房間很寬敞,有一排高大的書櫃,裏麵是滿滿當當的書,遠比我的藏書要多。坐北朝南的一個條幾上,擺放了一尊白瓷菩薩像,香爐裏有一層新落的香灰。顯然是上午燃盡的。南向的窗戶打開著,我從窗口望過去,正好看到了配電室的小平房,還有一堆廢品,收廢品的男人不知去向。書房當中是一套圓圈沙發,前麵的茶幾上也有一套茶具。書櫃的上方擺放著一盆吊蘭,茂盛地生長著,長長的藤蔓流瀉下來,藤上麵開放著細碎的小白花。
康曉雨泡好了茶,坐在沙發上看著我,半天才開口說話。
她說,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給你講,其實我有些後悔了,這是隱私……
我明白了,這些日子她一直沒約我,其實是在猶豫該不該給我講這個故事。我說,沒關係的,你可以不說對方的名字,再說了,也就是一個愛情故事,能有什麼隱私呢?我說完就覺得不妥了,如果沒有隱私,康曉雨不至於這麼艱難,這個愛情故事的主人公,十有八九就是她自己。
她歎了一口氣,坐正了身子,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那麼、那麼我就講給你吧,你是作家,興許對你是有用的素材,這個愛情故事,發生在我身上,準確地說,是我跟一個保安一起發生的。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說,什麼?跟一個保安?
她似乎被我的聲音嚇了一跳,身子顫抖了一下。我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忙歉意地點頭。她咬住嘴唇看著我,聲音像蚊子一樣說,我知道你會吃驚,不過我請求你,不管我說了什麼,都請你不要打斷我……我擔心打斷之後,再也沒有勇氣說下去了……
我立即向她發了誓,保證自己就是一塊木頭,一塊不可能再生根發芽的爛木頭。她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始給我講述一個離奇的愛情故事。
康曉雨是北大法律係畢業的,分配在一家報社做編輯,負責一塊法製專版,主要跟公檢法和武警部隊打交道,全國各地隨她走,走到了哪裏都有警車接待,算是一份美差。第二年,她獲取了律師資格證書,依然辭去了報社工作,注冊了一家律師事務所。很多人都不理解她,放棄那麼穩定的工作,去自己打拚,太冒險了。畢竟那個時期,律師行業是冷門,普通百姓還沒有打官司請律師的意識,律師基本上都是吃閑飯的。
不過專修法律的康曉雨,對自己的專業情有獨鍾,並且已經看到快速行駛的中國列車,逐步進入法製軌道,隨著經濟發展和勞務糾紛的增多,律師行業必定興旺發達。
最初,她的律師事務所就是三個合夥人,生意比較清淡。康曉雨那時期成為交際場上的活躍人物,凡是能參加的活動她都去湊熱鬧。每次出門,她挎包裏都裝著兩盒名片,分發給她打交道的人。她的理論是,律師跟別的行業不同,不能在媒體上做廣告,律師本身就是一句廣告詞,走到哪裏,你的廣告就做到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