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雙魚星座(下)(3 / 3)

韋像被別人追逐著似的逃離那家飯店。那個花瓶式台燈的昏黃燈光令他昏昏欲睡。這件事他當然沒有告訴躺在床上的卜零。他覺得卜零的形象在他眼裏越來越模糊他懼怕這個模糊的形象。他覺得躺在床上的這個女人就是一種情欲的化身,她像一團烈火一樣可以毫不費力地吞噬他,他過去天天盼著她會安靜下來會像“古井水”一樣“波瀾誓不起”。她現在真正安靜下來了,她的眼睛從早到晚盯著天花板,對任何事情都毫無興趣,但是她仍然使他害怕。有一次他明明聽見她在嘟囔著但他問她說什麼的時候她卻斷然否認,而等他剛一轉頭便清楚地聽到她在說什麼“紫鯊魚……浮冰……”

他斷定她是走火入魔了。因此當他回家後看到她,聽她說老板來過,單位通知把她除名的消息之後,他本來以為又是她幻想的什麼故事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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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板送來的大包慰問品還擺在那裏。有月餅、葡萄、萊陽梨、紅富士……還有一大堆冷凍食品。所有的禮品加起來有上千元了,老板說是單位“慰問獻血的同誌”的,老板語調親切真摯,談吐幽默而迷人,老板連說了六個笑話,這些笑話確實很好笑,卜零已經有好久沒這麼愉快過了,老板在說完笑話之後就把頭轉來轉去地看卜零家裏的陳設,老板說你家很樸素呀,你先生不是大老板嗎?卜零說我先生是那種掙不了錢的大老板。老板說我可是聽說你是大款的太太,出門兒就坐超豪華車的,單位這點錢掙不掙對你來講算不了什麼。卜零說那可太冤枉了對我來說單位這點錢是我的全部。老板聽到這裏好像吃了一驚似的,老板說那太糟糕了,這簡直是個天大的誤會。卜零驚訝地看著他。老板顯得很沉痛地說有件事我不能不告訴你,下個月你就不要去單位上班了。卜零的反應出乎老板的意料,在宣布這類消息的時候對方幾乎一律地要大哭大鬧尋死覓活,倘是男人便要大發雷霆以死相拚,但卜零的反應似乎過於平靜,以致老板以為她還沒聽懂。於是老板進一步解釋說單位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僧多粥少,上級領導從年初開始就想裁人,有人向他彙報了你的情況,說你長期完不成任務動不動就不上班,這次參加獻血的同誌最多休了二十天,可你連休了三個多月,也沒有假條,領導在這次中層幹部會上點了你,我為你爭了很久,可沒用,所以……卜零仍然一語不發,但是老板發現卜零的眼睛裏出現了兩朵綠色的火苗像蛇信子一樣噴吐毒光,但卜零的嘴角上似乎還帶著笑意那是一種“毒笑”,老板不知為什麼有些害怕,接著卜零說出一句話來更加讓他恐慌。卜零看著他的眼睛說老板你說的這時間不對吧,我想裁人的決定應該在我獻血之前,我猜得對嗎?老板的肌肉在微微抽搐老板到底是英雄好漢,老板想結束這場無意義的談話了。老板說:你真聰明。充滿智慧。卜零笑笑又說出一句讓人驚心動魄的廢話,卜零說這個時代的智慧是一種通往絕境的智慧。卜零在說這話的時候平靜如水。老板驚奇地發現卜零又有新的變化,這個女人的臉仍像過去一樣嫵媚,但那豐富的表情卻已蕩然無存。沒有一根線條能夠泄露她的內心秘密。就是過去那雙可以一覽無餘地看到她內心世界的眼睛,現在也不過像一麵玻璃鏡那樣鑲嵌在臉上,從裏麵折射出的正是對鏡者本人。老板在站起身的時候說你這句話可以進名言錄了,為了你這句話我請你喝咖啡。晚上八點,花非花咖啡廳。

老板走出去的時候仍然在想卜零的變化。卜零這個女人在他心裏始終是個謎。往往是他自以為已經完全掌握了她的時候,她會忽然有一種新的謎一般的變化。老板剛剛調到市台時第一個注意到的就是卜零。這個女人並沒有標準美人的臉,卻從整個表情和體態上充盈著一種生動和邪媚,給人一種“異邦異族”的感覺。老板開始的時候很對卜零動了些念頭。應該說這種念頭對於老板這樣的人是很不容易的。演藝界美女如雲圍繞著老板,每天都有人給老板打飯、打水、清掃辦公室乃至做各種各樣的事情,要知道是老板在決定著生殺大權。可是卜零好像一直把他視作一團空氣,老板覺得這個女人在用輕蔑毀滅著他,使他產生一種失敗感。更讓他不能容忍的是卜零常常不顧場合地頂撞他,譬如有一次開會的時候,老板為了活躍氣氛,談到《南國紅豆總相思》裏關於雪白的頸子的描寫,老板說他當時就向作者提出過刪改的問題,但作者修改的結果卻是增加了兩次強奸,老板和眾人哈哈大笑,卜零站起來說老板你說話不能完全不顧事實,據我所知根本就沒這回事兒這純粹是演繹。老板說比“春天踏著濕漉漉的腳步走來了”還演繹嗎?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卜零卻繼續認真地說這兩句話根本不可比,因為我的話最多受人嘲笑而你的話傷害了別人。說完了這句話大家就安靜下來,老板從那時開始就想把卜零請走了。

但是老板的好奇心使他犯了一個錯誤,他想探究這個女人之謎而約她去喝咖啡,他覺得如果不把卜零作為他的部下而把她作為一個純粹的女人來交往的話,也許會有味道得多。但是他忘了考慮代價的問題,以致犯了一個對於他來講十分罕見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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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走後大約十分鍾的樣子卜零起床對鏡梳洗。卜零好久沒有照鏡子了,卜零覺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但是鏡裏的女人依舊。稍稍瘦了一點,眉宇間卻有了一種決絕的神氣。卜零用了最精美的迪奧粉底霜。她挑了一種淡赭石色,這種顏色和她的膚色很相配,並且使皮膚發出一種瓷一樣晶瑩的粉彩。唇膏她用了濃豔的深絳色。然後她戴上兩隻很大的錫製耳環,一個美麗的阿拉伯公主就在鏡中出現了。她發現自己似乎很適合濃妝。

後來她從鏡中看到了韋推門進來。她沒有回頭,就在鏡中注視著韋的臉說老板來過了,單位已經把她除名。韋聽了之後好像並沒有什麼反應。卜零說我要出去一趟晚上要晚點回來。韋這時才看到老板送來的東西韋說這麼說你們老板真的來過了?卜零說當然是真的我雖然獻了血可腦子還沒獻出去。韋這才有些恐慌韋說你剛才說什麼你們單位把誰除名了?卜零這才回頭看著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卜零說你的老婆從今後就要靠你養活了,韋總你不害怕吧?韋一下子跳起來韋的身體裏像裝了一條暗簧似的,韋大吼著說你不要處處犯神經病,平時你一點小事就掉眼淚可現在這麼大的事你倒不哼不哈了!快把你們老板的電話給我,趁還沒有公布之前做做工作還來得及!卜零冷冷地看著他,卜零說你要怎麼樣?求他嗎?韋說當然難道你現在還放不下你的臭架子!現在多少下海的人又折回來找鐵飯碗,端個鐵飯碗容易嗎?你什麼都不懂,告訴你你要是想讓我養門兒都沒有!我沒有這個義務我不會給你一分錢的!……別廢話了快把電話給我!卜零說我要是不給呢?韋說那我就直接到你們單位去找老板!卜零勃然變色卜零說你要是敢邁出這個門一步,我就殺了你!卜零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又冒出那種綠色的火苗,這種綠色使卜零看上去充滿了雌獸的氣味。韋有點驚慌但立刻用冷笑掩飾了這種驚慌,韋冷笑著說你不就會窩裏橫嗎?你在你的老板麵前怎麼什麼都說不出來?你看上去挺聰明,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笨蛋笨蛋!……韋就那麼長笑著轉過頭去,但是韋的笑容很快就定格在臉上了,而且是永遠刻在臉上。就在韋轉身向外走的那一瞬,卜零用一根很長的冰凍裏脊擊中了他的後腦。

這支冷凍裏脊是老板送來的冷凍食品的一部分,凍得很結實,像一根粗大的鐵棒。卜零清醒地記起曾經讀過一則著名的英語小故事,故事裏說有位女士殺了她的先生,用的是一隻凍硬的羊腿,在警方來調查的時候,這位女士把羊腿放進烤箱裏,待警方搜查一無所獲準備離去的時候,她很熱情地請警察們享用美味的烤羊腿。這個小故事中表現出的智慧是一種屬於女人的獨特智慧。這的確是一種通向絕境的智慧。

所以卜零把烤箱打開,把時間定在五十分鍾,把冰凍裏脊放了進去。然後卜零盛裝走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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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零在走到這一片街區的時候記憶有些模糊。在她的記憶中好像沒有這座宮殿式的建築。這座建築的外牆是由一係列長長的畫廊組成的。這些古怪的畫充滿了動人的官能之美。那些淌著血的樹林裏,有藍色的鳥羽在飄動,樹林的陰影覆蓋著湖麵,湖裏的魚聚在陰影處吸吮著綠蔭的涼意,蝴蝶和蛇在樹林裏藏匿,它們沒有任何隱喻或象征的意義,一個麵對畫麵的女人冷冷地呆立著,還有色彩濃豔的裁縫或小醜在怪笑,他們似乎都處在無生無死的境界,這畫廊使人想起一個狹長的活體解剖室。在那樹林的深處,好像隨時都會有幽靈從裏麵飛出來。

就在卜零猶豫著的時候,她看見宮殿式建築裏走出來兩個人,都穿著白大褂,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要找的醫院確實是在這裏,不過是改裝了一下門麵而已。接著她發現那兩個人其中之一就是她要找的人。那是她唯一的醫生朋友。那醫生管理著一種劇毒藥品。

那醫生把她讓了進去。醫生的模樣沒變,仍然留著一綹小八字胡。當醫生聽到她需要的藥品之後並沒有任何驚奇的表示,隻是簡單地問:你用它做什麼?卜零說我先生是攝影師他做暗房的時候需要這個。卜零剛剛說完就後悔了她忽然想起前次曾告訴醫生先生在公司裏工作,但是醫生似乎根本沒介意卜零的回答,他再沒問什麼。醫生走進裏屋拿出了一小瓶藥,看上去隻有小指甲蓋那麼一點點,醫生說每次隻能用百分之一。讓你先生一定要戴著膠皮手套操作,事後一定要好好洗手,醫生送卜零出門的時候還在叮囑。但是這話讓卜零聽起來更像是一種職業性的醫囑。

花非花咖啡廳就在斜對麵的街角處,旁邊是一個小郵局。卜零像影子一樣閃進了郵局,她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人注意她,卜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秘密地穿上了一件隱身衣。卜零在填寫彙款單的地方悄悄拿起一瓶墨水,卜零迅速地把那一小包東西倒進去,然後掏出鋼筆吸了幾下墨水。卜零沒有忘記在出門的時候把剩下的墨水灑在外麵的土地上。

卜零走進咖啡廳的時候老板已經等候多時了。老板刻意修飾了一番,顯得風度翩翩瀟灑自如,老板是那樣親切善意地對待她,這真是個迷人的男子,卜零覺得和他談話真是一件愉快開心的事,他們談得十分投機,精彩紛呈,很多美麗的語詞像肥皂泡一樣從他們的嘴裏源源不斷地噴吐出來,卜零覺得不記錄它們真是太可惜了。老板說你是個很有趣的女人,這我沒猜錯,我希望我們以後可以常常有這樣的談話,並且,不僅僅是談話。老板說完這話就意味深長地看著卜零。卜零也心領神會地看著老板,眼神既嬌羞又有一種邪媚,卜零的表情恰到好處,以致連老板這樣的人也感到心旌搖蕩。但這並不妨礙卜零在老板去洗手間的時候向老板的杯子裏擠出幾滴墨水。卜零擠得果斷而準確,沒有一滴灑在外麵。

卜零走出咖啡廳的時候老板已經趴在桌子上了,那樣子像是熟睡。卜零走出去的時候仍然沒人注意她,因此她覺得這一切真是太簡單了,簡單得讓人覺得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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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零回到家裏。卜零依稀記得家裏的地毯上應當有一個人,但現在地上空空如也。卜零知道自己的時候不多了,於是她很快撥通了石的電話。在聽到石的聲音的時候她戰栗了一下。石說姐姐怎麼這麼長時間沒你的消息,你怎麼了生病了嗎?卜零沒有說話,她覺得自己一張嘴似乎就會流下淚來。石在那邊又說,我給你打過電話,沒人接,剛剛還打過,我已經好多了,再過兩天就能給韋總開車了。卜零的眼淚已經流下來她半張著嘴像魚一樣艱難地喘著氣,她手裏拿著的水果刀已經滑落在地毯上,但就在這時她聞見了香水和精液混在一起的味道。她聞見這股味道就想作嘔,於是她臉上的淚水就那麼一下子幹涸了。她在電話裏對石說:你來吧,來看看我。

石走進來的時候卜零已經重新化好妝。此時正是晚上九點鍾。石進門就聞見一股雞肉的香味他覺得這個家是那麼溫馨。卜零正在做枸杞燉雞。卜零走出來的時候石大大地吃了一驚。卜零穿著漂亮的阿拉伯長袍戴著錫製耳環化著濃妝顯得明豔逼人。石想起他看過的電影《後宮》。那個美麗的在蘇丹後宮浴池裏洗浴的女人。那浴池裏撒滿了鮮花。想起這個石的臉就紅了。卜零微笑著給石端來一碗枸杞燉雞,卜零說我早就想請你吃我親手做的飯,你吃吧,以後也許就沒機會了。石埋下頭來吃,石的眼睛裏充滿了感激。石問姐姐我托你的那件事怎麼樣了?卜零看著他,眼裏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憂傷。卜零說就是你那個情人的事嗎?哦我正在辦,我認識一個大夫——說到這裏卜零忽然哆嗦了一下,她惘然四顧,好像想起了什麼,但是很快她便平靜了。她微笑了一下,她的微笑異常明媚。石覺得像是一股雪天裏的泉水在流動。石說姐姐你怎麼變得這麼漂亮像個公主似的?石說完這話臉又紅了,卜零笑笑說我給你跳個舞吧,你看看公主怎麼跳舞,願意嗎?石抬起大眼睛看著卜零,他隱約覺得有點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但是還沒容他細細思索,卜零就扭動身體跳了起來。卜零跳得的確很美,她雙臂上舉,身體顫出許多優美的波浪狀弧線,但是石很快目瞪口呆地看到,卜零每轉動一圈便脫下一件衣服或飾物,卜零脫下它們就遠遠地扔掉像丟掉什麼垃圾似的。

終於卜零全身赤裸著站在他麵前了。石捂住了臉,但指縫裏仍能看到他紅得要冒血的臉。他的眼睛又出現了那種潮紅,潮濕得仿佛要滲出水來。卜零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扯開。卜零的眼睛像星星一樣在他眼前飄閃聚散,卜零輕輕在問:我美嗎?石的潮紅的眼睛裏全是乞求,石的眼前一片紅霧什麼也看不清,但卜零並沒有放過他,卜零惡狠狠地一把揪住他的頭發:說啊,回答我啊!連這句話都不敢說,你是男人嗎?!石像被擊中了一樣清醒過來,眼前的人不再是老板娘或者其他什麼,她不過是個女人,一個充滿動感的肉體,比起蓮子,這個肉體飽滿得快要炸裂,成熟得快要滴出汁水。這肉體的每一根線條都顫動著一種殘忍的獰厲之美,那似乎是一種決絕的召喚,一種遠古時代的金鉞之聲的回響。石站起來,像古羅馬的鬥士一樣抓住了這隻雌獸,他在抓住她的時候好像吼叫了一聲。

事後卜零無數次地回想她是從什麼地方找到那把水果刀的,夢中的記憶總是不大清晰。卜零的皮膚像光滑的古綢緞一樣呈出淡淡的赭石色,當石的大手觸碰到這皮膚的時候卜零打了個寒噤,那是一種長久渴盼之後的逆反,恰如一個餓過頭的人見了飯就惡心似的,但是最重要的,是卜零再次聞見了香水和精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從那股味道裏她看見了紫葡萄一般濃豔的血。這血洗清了她的全部羞恥。她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情欲已成為身外之物而遭到棄絕——她不知道這是超越還是更大的不幸。她看見石像一隻發情的狗一樣匍匐在她的腳邊,含糊不清地喘息著,她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玩味態度不斷地撩撥他卻讓他無法得逞。她看見石的肉體徒勞地翻滾著,眼睛仿佛要滴出血來。卜零微笑了。卜零的全身心都在享受著複仇的快感。在兩性戰爭中,她覺得戰勝對方比實際占有還要令人興奮得多。

卜零刺向石的時候重複了那天的話,卜零對他說,我說過你欠我的你得還。現在,你還吧。但是石比那兩個男人難對付得多。水果刀深深地紮下去,卻沒有血。她感到刀尖像是刺向了一團水,石的皮膚可以和刀尖一起向下無限壓縮,然後再隨著刀尖膨脹起來。卜零驚慌起來她的刀落得又急又快,但是石的身體卻像水那樣不斷變形完全不受傷害。卜零大汗淋漓真希望這不過是一場夢魘。

這場夢的結尾處是走進來幾個警察模樣的人,為首的一個人高高舉著逮捕證。卜零看到他的眼裏藏著陰險的笑意,她在刹那間竟感到他是巫師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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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回家後在樓下信箱裏找到了一封奇怪的信,那信的背後粘著一支山雞毛。信是寫給卜零的。

卜零睡夢中的臉全是汗水,嘴裏不斷地說著夢話,韋相信她一定是在做噩夢。韋推醒了她。卜零剛睜開眼看見韋的時候很驚慌,那樣子就像是見了鬼似的。

卜零好不容易才確信眼前是一封雞毛信而不是逮捕證。卜零慌慌地拆開信。信是阿旺寫來的。阿旺說爺爺聽說卜零用戒指換香水的事,很過意不去,爺爺現在已經把戒指從大姑手裏要了回來,爺爺說歡迎卜零再次去佤寨,爺爺說,“卜零老師很可能是我們的族人。”

卜零看信之後呆了半晌。接著她看見旁邊的桌子上放滿了食品。卜零皺著眉頭問這些吃的是誰送來的,韋看了她一眼說你這人怎麼了獻點血連神經也獻出毛病來了?這不是你們老板送的嗎?你還說你們單位把你除名了,咱們還吵了一架然後我就走了,你怎麼都忘了?卜零呆呆地說這麼說這一切都是真的了,韋說你說什麼,卜零說沒什麼,但是我記得老板送來的是兩根裏脊怎麼就剩一根了?韋看了看說這我倒不記得怎麼幾根裏脊你倒記得挺清楚,卜零的神色有點詭譎卜零說那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韋癱坐在沙發上雙手抱頭說今天也不知怎麼搞的後腦勺兒疼,剛才那陣可真疼現在好多了。卜零使勁捂著嘴才沒叫出聲來。她感到前所未有地恐懼。然而接下來韋的電話更使她的恐懼達到了極點。

韋撥了石的號碼讓他翌日上班,韋聽了幾句話就把電話掛上了。韋皺著眉頭說小石這人怎麼搞的,休病假還休上癮了,說不知怎麼突然心口疼,人兒不大毛病還不小!卜零聽了這話之後就走到陽台上。卜零看到晴朗的夜空裏星光燦爛,雙魚星座仍然在老位置上,那一對魚形的脈絡似乎比其他星座更加纖美。卜零想明天一定要給老板打個電話。卜零想說:喂,你認識花非花咖啡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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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零從車站買票回來已經很晚了。她買了一張去佤寨的臥鋪。她想上次的確是太匆忙了,那夕陽下的有著美麗岩畫的佤山,那神話般的小作坊,那六個鮮花一樣的少女,那個黑衣女人,那寨子裏敲響的木鼓,那些篝火和舞蹈,甚至那隻流出紫葡萄一般濃豔的鮮血的牛……這一切都成為一位佤族老人的背景。那老人的灰白頭發閃著憂傷的光澤,老人把一枚戒指放在她的手心裏,老人說孩子你戴著吧,摩巴摸過的玉石會保佑你的。

卜零看到街心花園裏有幾個孩子在玩。在秋風裏追逐著,有一個男孩手裏拿著一隻彈弓。卜零好久沒見過這玩藝兒了。現在的孩子被變形金剛占有著很少對別的什麼有興趣。卜零走過去拍拍那個男孩的頭,卜零說讓我玩玩好嗎?男孩點點頭困惑地看著她。卜零說阿姨小時候打彈弓可準了現在你也未必玩得過我,男孩指著遙遠的夜空說阿姨你要是能把星星打下來我就服你。卜零笑了卜零說好啊然後就夾了一塊石頭把彈弓高高舉起,卜零用盡全身的氣力把石頭射向雙魚星座。那個小石頭向夜空裏飛去,像流星一樣瞬息即逝。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天邊的一扇門悄悄地開了,上帝本人探出頭來。上帝看見了那個不安分的夏娃的後裔。上帝隱約記起在伊甸園裏夏娃的惡劣表現。為了偷吃智慧樹的禁果,上帝給予了她最嚴厲的懲罰:讓她妊娠,讓她流血,讓她忍受比男人大得多的苦痛。但一切已經遲了,因為她已在男人之前先吃了那禁果。上帝想到這裏不免有些沮喪,他不再看那個不自量力的女人一眼就關上了天門。他把天門向女人永遠關上了。

這時石子隕落,天邊傳來遙遠而空寂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