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零和石的歌聲合作得天衣無縫。此前卜零並不知道石有這麼好的唱歌天賦。石的歌像亞熱帶的熏風吹過檳榔樹一般發出沙沙的聲音。石唱得很投入,在“讓我將生命中最閃亮的那一段與你分享,讓我用生命中最嘹亮的歌聲來陪伴你”“希望你能愛我到地久到天長,希望你能陪我到海枯到石爛”這類滾燙的句子出現的時候,卜零看到石的臉微微有點紅,眼睛立即也有了一種潮紅。那潮紅濕潤得仿佛可以滲出水來。卜零從來沒有在任何男人臉上看到過這種生動美麗的表情。
卜零忽然感到那一股熱流再次不合時宜地湧動出來。她死死盯著那個拿著話筒的健壯的胳膊,她想撲上去,掐他,把他掐紫,她想讓這強壯的雙臂緊擁,然後剝光她,盡情地蹂躪她,虐待她,她裸露的身體將像水一樣在他粗大的雙手裏流動變形,她渴盼著一種他施加給她的劇痛。她要在那劇痛中敞開自己,讓那個禁閉在牢籠中的囚徒發出高亢淒厲的歌唱。
26
那一天玩到很晚了,大概有淩晨兩點那麼晚了。把達送回家之後,石照例地送老板夫婦。老板夫婦照例地一言不發。石早已習慣了這種沉默。因為達家很遠要經過一段高速公路。回來的時候仍要途經高速路然後斜插進入市內。上高速路的時候石緊閉車窗掛上五擋那速度風馳電掣一般。這時韋半閉著眼睛在養神,韋從半睜半閉的眼睛裏看到卜零起伏顫動的乳峰,韋的心裏忽然一陣恐慌,有了預感似的感到了什麼。這時卜零忽然開口了。卜零說你今天對達經理說的公司有變動是什麼意思,韋睜眼看了看她說這是公司的事你別管那麼多好不好。韋其實並不知道卜零對這些根本毫無興趣,卜零隻是因為像平常那樣懼怕沉默而尋找一個她自以為韋會感興趣的話題而已。卜零於是不再說話,韋卻又忍不住似的說公司的變動近一個月就會見分曉,劉總這回死定了,說完這話之後韋大聲說小石你可別出去瞎講。石嚅囁著說我怎麼會呢韋總您放心吧。韋於是一發不可收地說上周和日本財團談判,雖然合同明確了是由日方提供備用零件技術培訓等項目,但是並沒注明是有償提供還是無償提供,這個漏洞有可能讓中方受損百萬以上,韋說作為中方談判的首席代表劉總他不可能會忽視這一點,韋像個智者一樣半眯著眼睛說那麼就剩下了一種解釋——他和日方做了幕後交易!韋笑笑說劉老總的胃口真是越來越大了!卜零大睜著眼睛想了半天,卜零說你既然發現了為什麼不及時指出來?韋像看外星人似的看了卜零一會兒,韋說你不認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卜零噎了一下,卜零的目光深刻如雕刻的冰淩,這時車裏的燈光幽暗石正在放一支憂傷的歌曲。卜零淡淡地說你找到了機會可你們公司失掉了機會。韋半天說不出話來韋哈哈笑了,笑過之後,韋像很有經驗的電影明星那樣低聲說:我的天,我老婆什麼時候變成活雷鋒了?韋很不願意在石麵前失分,於是韋接著說:當然,身邊睡個雷鋒比身邊睡個赫魯曉夫強吧。哈哈……還沒等韋笑完卜零就做了一個驚險動作,卜零叫石停車,因為叫得突然車速又太高石還沒有停穩卜零就拉開車門跳了下去。卜零在高速路上像一隻鬆鼠那樣一下子搓出去十幾米遠。韋急忙閉眼他害怕血肉模糊的屍身但是他剛剛閉眼就聽到一聲慘叫,他還沒來得及斷定那是誰的聲音他就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後車戛然停止。
等到騎著摩托的巡邏警察走過來的時候,韋才發現司機石伏在方向盤上。韋這才依稀記起剛才那聲慘叫像是石的聲音。韋下了車向巡邏警察指著卜零摔出去的方向說不出話來,韋的下巴一直在發抖,他眼前反複出現一具被輾軋成碎片的女屍,警察的問話韋一句也沒有聽見。警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高速公路的那一邊,有一個女人正從地上慢慢站起,那女人的黑色剪影很好看。女人的長發在空中飄舞。那是卜零。
後來韋知道卜零除了胳膊上蹭破一點皮之外奇跡般地毫發無傷。
27
石被連夜送往醫院。韋斷然拒絕卜零想去看石的要求。直到第二天韋上班之後,卜零立即撥了石的呼機。二十分鍾之後有人回電話說,石現已轉到市立第三醫院骨科病房,是因急刹車和快速打輪碰撞而造成的右臂肘關節錯位。卜零一改平時懶洋洋的作風,像慢鏡頭拍攝的《摩登時代》裏卓別林的飛快動作,用高壓鍋做了個清蒸魚,然後放進保溫桶裏,這魚還是石前兩天釣到的。一路顛簸裙子上灑了許多魚湯。卜零就帶著那許多魚湯的汙跡推開了骨科病房的大門。
卜零第一眼看到石的時候覺得他變醜了,大約是傷痛和驚嚇的緣故。裸著上身的石在病床上坐著,醫生正在給他檢查。石的右側肩臂被馬馬虎虎地包紮起來,他的臉色蒼黃如紙,他受驚的眼睛求救似的望著醫生,而醫生十分淡漠,像擺弄一個人體模型似的擺弄著他。石的身體隨著醫生手指的觸碰痙攣著。這時卜零輕輕叫了他一聲。
卜零並沒有看到她所渴望的那種目光。石隻是很費勁地微笑了一下,盡量平靜地說了一句“你好”。然後對醫生和周圍的人說這是我姐姐。但醫生和周圍的人都像是沒聽見似的。卜零看到石黧黑健壯的身體無助地暴露在眾人麵前。醫生像看原始溶洞中的骨殖那樣隨隨便便地看了石的X光片一眼,然後對卜零說,他這種錯位隻有兩種辦法,一是做手術,用釘子來固定;二是不做手術,用繃帶來固定。石還沒聽完就說我不做手術。這樣便隻好用繃帶來固定了。醫生叫來兩個穿手術服的壯小夥子,兩人一邊一個把石抓牢,醫生便拿了器械和繃帶開始操作,也許說上刑更準確一點,因為石雖然不曾喊出聲,從他身體的掙紮和淋漓的汗水來看,他的忍耐已經達到了極限。周圍的人都盯著他那黧黑的不斷扭動的身體,那身體現在已經汗濕發亮。卜零從眾人眼光中看到憐憫背後的一種快感。仿佛發生在那個肉體身上的劇痛帶有某種戲劇性質或表演色彩,那是一種埋藏很深、很難表述的東西,使人想起古羅馬鬥獸場的腥風血雨。
那一天石和卜零很晚才回家。捆紮之後石吃了半條清蒸魚,是卜零一口一口喂的。卜零喂了一半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卜零問你太太怎麼沒來?石勉強笑笑石說我和她有大半年都不說話了,合不來。卜零說難怪你從來不提你太太。石好像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石說我們可以走了大夫說我可以不住院。卜零拿了些藥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醫院大門。外麵天已全黑,在黑暗中石忽然停步石說姐姐我眼裏進了沙子你幫我擦擦吧。卜零這才看到石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有淚水遊動。卜零掏出手絹擦了一下,又擦了一下,石的淚變成了一條汩汩不息的河流。頃刻之間卜零覺得自己也化成了一團水,水一樣柔軟和頑強地彙入那條河流。
28
石每天都給卜零打電話。一聽到那沙沙的聲音叫一聲姐姐,卜零的心裏就溫柔地縮緊。後來卜零說你別叫我姐姐了,石問那叫什麼,卜零說隨便,就是別叫姐姐,當你的姐姐我覺得累。石溫存地低笑了一聲,石說那就讓我好好伺候你,等我好了以後開車帶你跑遍全城,你願意上哪兒玩都行。卜零說你就不怕你的韋總說你把我拐跑了?對方沉默了一分鍾之後說如果你不怕我就不怕。卜零怔了一會兒心狂跳起來。這句話從石的嘴裏說出來很像一個宣言。她忽然覺得他們之間有了一種默契,一種同謀式的默契。這種默契使卜零神往的同時膽戰心驚。
如果不是石想看錄像帶,卜零大概不會再次墮入老板的陷阱。石在電話裏說姐姐要是方便的話幫我借幾盤警匪片吧,也許看著別人流血我身上會好受一點。卜零撲哧笑出來,卜零當天便回到闊別已久的單位不顧旁人驚奇的目光長驅直入老板的辦公室。石現在在卜零心裏至高無上是受寵的王儲,卜零在有這些感覺的時候心裏總是很充實。因為單位規定隻有老板這一級以上的幹部才享有借帶子的權力,所以卜零打算放棄自己的驕傲暫時與老板和解。卜零驚奇地發現自己竟也如此實用主義隻不過促使實用的動力與旁人有點不同罷了。
老板很痛快地答應借帶子,並且可以破例地借上五盤。但是老板話鋒一轉說卜零我也需要你的幫助。這一段我壓力很大,你回家休假了,上麵追究《南國紅豆總相思》,我隻好一人承擔,這倒沒什麼。問題是現在是一年一度的獻血,適齡人要麼體檢不合格要麼出去拍戲了,完不成任務扣獎金不說還會出一係列問題,你看是不是能從大局出發報一下名?卜零覺得自己一下子被趕到了一個死角根本沒有回旋餘地。卜零隻好做出視死如歸的樣子說好吧什麼時候體檢?老板笑了老板說如果你同意的話今天就檢,如果合格的話今天就獻,因為這是最後的期限了,你看好嗎?
卜零從來沒見老板笑得這麼燦然。從這燦然的笑容裏卜零再度感受到老板的人格魅力。卜零疑惑過去對老板的看法或許僅僅是主觀偏見。老板心裏是有數的。隻不過圍繞著老板的那些人有點差勁罷了。
卜零由老板親自陪著就那麼走進獻血室。冷冰冰的針管觸到她的胳膊時她忽然感到她不過是被笑眯眯地押送進屠宰場的一隻小牲口,頓時她覺得那針管寒徹骨髓。她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是已經被一隻鐵鉗樣的手牢牢攥住,這時她聞見一股麝香一般濃烈的死亡氣息,她看見紫葡萄一般的血的時候就想起那隻瀕死的一凸一凹的牛眼,那血是如此相像,在許多目光的焦點中濃豔得無法化解。
29
幾乎是在卜零走進獻血室的同時,石的家門被敲開了。石以為是老婆忘帶了什麼東西。石受傷之後妻子仍然堅持上班。因為上班的地點很近可以隨時回來。午睡是肯定要在家裏睡的。這時大概是下午兩點多鍾,妻子午睡後剛剛又去上班。妻子對他的傷勢采取一種淡然的態度。
但是走進來的並不是妻子。這是個苗條秀弱的青年女人,白色鳥羽一般輕盈地飄了進來,看上去是刻意修飾了一番,一隻鮮紅的木製發卡束著一頭柔軟發黃的頭發,同樣鮮紅的高領無袖長裙勾勒出她纖柔的線條,越發襯出兩隻銀白的裸臂和臂上戴著的銀絲瑪瑙手鐲。她是蓮子。
石覺得心髒好像一下子不會跳了。石的驚慌立即感染了蓮子,蓮子說你怎麼了,石做夢也沒想到沒有那輛暗綠色的螢火蟲蓮子也能從五十多裏之外的郊區找到這裏。石說我不是說過讓你別來嗎?我姐姐馬上要回家了今天就要回來,你還是快走吧。蓮子垂淚說人家不是不放心想來看看你嗎。隻一句話石便軟下來,蓮子這種女人的無知無能和似水柔情都同樣能打動男人的心。石說那你先喝點水吧你自己倒,但是蓮子仍然無助地站在那裏,兩隻裸臂像受傷的鳥翅一般垂落著,頭微微地向後仰,每當這種時候石便要去解她的扣子了,但是石現在清醒地知道今天無比危險,妻子隨時都有回家的可能,石狠狠心說我姐姐一會兒就來,喝完水你就走。但是蓮子眼淚汪汪地說你真的不想把我們的關係告訴你姐姐嗎?石堅決地搖搖頭。蓮子走過來輕輕撫著石胳膊上的青紫說出一句話,石聽了這句話後幾乎暈厥過去。蓮子說我懷孕了。
就在石處於混亂狀態的時候蓮子靜靜地脫光了自己的衣服,然後從容地在自己身上灑滿香水。蓮子說來吧我得有好長時間來不了。蓮子的肉體在白晝的光線中通明透亮。石說不你得去做人工流產,你得先答應我去做人工流產,蓮子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蓮子的淚在枕邊彙聚成一個冰涼的湖泊,石於是把一切危險都忘了石不顧一切地瘋狂地動作起來,那個柔軟馴順的肉體在他的下麵呻吟著,直到他筋疲力盡地撐起身子他才覺得他太粗暴了。他問蓮子他把她弄疼了沒有,蓮子白得透明的臉上似乎十分迷亂,蓮子說沒什麼我整個兒身子都是你的,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今天讓你玩兒個痛快。石聽了這話就覺得心裏的熱流直燙到眼窩裏,他像抱孩子一樣把蓮子摟進懷裏,蓮子乖乖地偎依著他,像一隻受傷的小鳥。石越發覺得自己罪惡深重。
就在這時門響了。
石驚慌失措地抓起衣裳他無論如何也穿不上,倒是蓮子從容不迫地整好床穿好衣裳去開門,石甚至忘了阻止她,石就那麼拿著衣裳架著胳膊在床上發呆。他聽到門開了,有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在問,小石在嗎?
30
卜零覺得敲開這扇門非常難,像敲開一扇天堂或地獄之門一樣難。她等了那麼那麼久。她身體的一部分好像還在繼續淌著血,隻是血的顏色已經不那麼濃豔了,它們變成了一些淺色的汁液,生命就是由這樣一些汁液構成的,如今它們走了,於是僅僅剩了一些軀殼,像浸在池中的苧麻一樣搖搖欲墜。
那個年輕女人像一個秀弱的影子一樣飄了出來,帶出一股熟悉的優雅香氣。卜零覺得視覺上再度出了毛病,她很難看清這個女人。在盛夏下午的陽光下,她覺得這個女人缺乏立體感,或者幹脆說,她像是一幅女人的卷軸,就那麼平平地貼在了門邊,被陽光擠出一條瘦瘦長長的影子。
卜零其實並沒有特別注意石的驚慌,她過度集中於對那個年輕女人的思考,更確切地說,她在進行關於某種香氣的回憶。所以當石向她和盤托出的時候,她甚至在很長的時間裏想,那女人的蒼白使人想起浮冰,一種可以被融成月光那麼雪白的浮冰。卜零的腦子裏忽然又冒出一句廢話:她是被紫鯊魚吻過的多邊形浮冰。卜零之所以有這樣美麗的想象,是因為當年輕女人轉過身去的時候,卜零看到她後背的拉鎖開了,有一抹雪白從華麗的紅色中閃出。
年輕女人在臨走時用極度疑惑的目光盯著卜零,卜零同樣不明白那目光的意義。在那種香氣消失之後卜零才聞到一股精液的氣味。她看到那個淩亂的床,那是一場大風席卷而去的蒼涼墓地。於是卜零用一種墓地般的聲音問石,卜零說我記得我曾經給你帶過一瓶香水,你說你車上要用的,怎麼一直沒見你用?石的頭深深地垂下去,卜零猜他現在的表情一定生動美麗像個初涉世事的童男子。石說姐姐真對不起我對你沒說實話,那香水給她用了,她挺喜歡。卜零點點頭。卜零說她可能不知道這香水的來曆要是知道了可能更喜歡。卜零淡淡地說這香水是用很多鮮花製成的,那些鮮花都是一色的雪白,加了很多香料和優質的酒精,那個山腳下的小作坊裏,有六個鮮花一樣的妙齡少女,女老板是個黑衣女人,那女人是個巫師,就是那個給我算過命的巫師,她說過我在春天會遇見一個男人。卜零說到這裏就停住了,她看見石的眼睛異乎尋常地驚慌,石向她走來,石說姐姐你怎麼了,你到底是怎麼了?!她看到石的手伸向她的額頭她就忽然聞見精液的氣味,她飛快地擋開他的手她大叫了一聲別碰我!她用了那麼大的聲音,四壁仿佛反複響起回聲。
不知過了多久石才輕輕地說姐姐這事兒我早就想告訴你就是沒有機會。你那次給我看手相說我有三個女人,當時我就想說我隻有兩個,一個是我老婆一個是她,我和她已經有兩年多時間了,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我想隻有你才能救我們……她懷孕了,你能不能幫她聯係個醫院……
做人流嗎?卜零的嘴角上掛著一絲冷笑。
石點頭。
為什麼不要下來?這可是你自己的骨血。
那怎麼行?我老婆那邊怎麼辦?姐姐我對她是真心,是真心要娶她,可現在不行,可能要一兩年以後我才具備娶她的條件,現在這時候,你就救救我們吧!
卜零搖搖頭。卜零說不我做不到。而且……卜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說,也可能我們以後就見不到了。
為什麼姐姐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想和韋離婚。我離開韋,也就不會和你有任何聯係了。
幹什麼呀姐姐?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離什麼婚啊?
快四十的人是不是就不是人了?卜零說完這句話就向門外走去,在門口卜零又回過頭,在陽光下卜零的臉色一片青灰如同戲裝中的鬼魅。卜零對石一字一字地說你欠我的,你得還。卜零的臉和聲音嚇得石膽戰心驚。卜零走出很遠才感覺到右臂的沉重,她看到那五盤帶子仍然拿在手裏。那裏麵好像浸著血液,牛的一凸一凹的眼睛,還有精液的腥氣席卷而來,迷離的陽光把行人們分割成了碎片,然後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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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盛夏到初秋的三個月是韋一生中最痛苦的三個月。他的痛苦在於他鐵的生活規律被打亂了。他不知道怎麼對待躺在床上的卜零。那一天,幾個陌生人把昏迷不醒的卜零抬了回來,韋著實嚇了一大跳。韋想這類文藝型的女人實在乖張,甚至用自虐的方式來引起別人的注意——韋實在不理解卜零獻血的舉動,而且是在完全沒有和他商量的情況下,他認為這起碼是對於家庭的不負責任。他甚至想這可能是卜零逃避剝豌豆的一個詭計。自從卜零躺下之後剝豌豆的重任便落在韋身上,韋每天下班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剝豌豆,到豌豆季節結束的時候韋的指甲染上了洗不掉的綠色,這綠色甚至被劉總注意到了,劉總笑笑說綠指甲倒沒什麼,隻要不是綠帽子就行。氣得韋在當天的夢裏向劉總肥碩的腦袋舉起了刀子。自從那次合同的事之後劉總老是這麼對待他,就在那次韋向卜零和石宣布公司即將變動的消息、並且由此發生卜零跳車小石受傷的戲劇的第二天,韋便得知劉老總已和日方簽了堵塞漏洞的追加合同。韋這才自責自己太沉不住氣了,好事是不能讓別人過早知道的,特別是很有成功希望的好事。難怪那個怪異的巫師舉過一支正在滴落的蠟燭作為他事業的隱喻。
但韋並不是那麼容易屈服的。韋的信條之一便是“善敗者不亡”。韋在立秋的那一天第三次走進那座有巫師算命的飯店。三層的那個埃及餐廳呈現出一種衰落的氣象。用餐的人們像秋風落葉一樣零落而蕭條。曾經鮮豔美麗過的波斯花紋地毯現在像樹皮一樣薄而肮髒,上麵撒滿了煙頭的灼痕。巫師已經回國了。原來她算命的那張桌子依然擺在那裏,布滿了灰塵。在放置水晶球的那個地方現在放著一盞巨大的花瓶式台燈。韋想巫師的口袋大約已經滿得要溢出來了。不知那個巨大的水晶球如何放置在飛機上。或許會放在空中小姐的座艙裏,巫師吃完中國式烤雞之後,或許會利用剔牙的工夫給哪位運氣好的小姐算上一命,然後帶著一種玩味的態度去欣賞小姐美麗的臉上或狂喜或憂傷的表情。當然,如果發生空難那麼那水晶球就會飛出窗外碎裂成無數繁星,若幹年之後再以隕石的身份返回地麵。
這時一位小姐拿著菜譜走來,輕聲問: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