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迷幻花園(3 / 3)

不可能。並且,你得到一個便要舍棄另一個,比如,你想要青春永駐,美麗如花,生命就隻能剩下十年。

芬領略了紙牌的真正含意,不寒而栗。這種殘酷在於它對於一個女人設立了兩難困境。生命,青春,非此即彼,這使一貫不善選擇的芬大傷腦筋。是的,怡無疑在這泉水中洗浴過。這泉水竟然能把容貌平平的怡改變為一個美女,那麼天生麗質的芬豈不是可以成女神了?這誘惑對一個青年女人太大了,大到不可抗拒。怡並沒有因為生命的縮短而畏縮,何況是不是真的生命隻剩下十年還很難說。芬想起那把手槍和模擬生殖器,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看法。如果生命隻有十年,那麼這兩樣東西恰恰是用不上的了。

芬很堅定地把一雙光腳浸在泉水裏。水下並不冷,還冒著團團蒸汽。芬甚至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檳酒味。芬的腳一沾水麵身子便滑落下去。水形成一個透明的漩渦可以反映出天空的星星。芬的眼睛睜得很大,忽然想到假如十年生命的預言兌現會怎麼樣,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她的身子繼續滑落。奇怪的是那水無法淹沒她,隻是透明的漩渦越來越深,像一隻高腳杯,盛著芬散亂的水母一般的頭發向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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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很順利地把金帶到這裏。博弈論和數學總是離不開的,在精確和嚴密方麵怡和金不相上下。怡放下自己的微型攝像機,把金帶到一個裝滿古怪機械的房間。各種形狀的機器巧妙地連接在一起傳送著一種液體,使人想起十六世紀那神秘的“永動機”。怡在容貌變得美麗的同時也更加成熟老練,她擺弄金猶如擺弄一個小孩子。金始終想找個機會與怡單獨談談。他張了幾次口卻不知從何說起。不知為什麼他很想哼唱那首關於糧食的歌,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那首旋律從腦子裏趕走。

怡這時才看了金一眼。金看到這眼光便懷疑自己是否已變成一件什麼陳年家具。久違了的自卑像利刃一般刺穿他脆弱的髒器。他看見怡在一架攝像機前慢慢掀起珠灰色的裙子。多年以前的一個鏡頭迅速閃回。他看見怡的毫無血色的腿。他碰了一下便縮回來,詫異著那腿像蠟塑一般沒有彈性,毫無生氣。博弈論專家飛速劃算了一下如何脫身的辦法,但是怡冷若冰霜地向他走來,眼睛裏滾動著曖昧的光。

攝像機的鏡頭始終對準著他們。有一個聲音從強光背後傳來:準備好了,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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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美麗的吧女當時看了看麵前那個小小的純金掛鍾,裏麵有一顆很大的水銀珠在密閉的鍾盤裏滾動。當她數到第六十下的時候,她知道該去噴泉迎接一位新的美人了。

但是那位美人並沒有等到她去迎接。芬斜披著衣裳大搖大擺自己走了進來。吧女急忙迎上去,很有禮貌地請她在門口小絨毯上稍等片刻。吧女很精心地調了一杯酒,遞給她,芬連看也沒看便一飲而盡。芬有些失望,因為這酒實在很平常,遠遠不能和她平時喝的那些酒相比。直到十年之後,芬才充分理解了這杯酒的重要性。那時她終於明白一切偶然事物的重要性了。

吧女為芬選擇了一套深紫色天鵝絨晚禮服,配上一雙同樣的深紫色鞋子和一條紫水晶項鏈。吧女請芬把自己的戒指摘下來存入這裏的密碼庫,然後取出一個四角包著銅皮的首飾匣。芬迫不及待地打開來,裏麵放著一個刺繡織錦的荷包。織錦緞上剔空的掐花雲朵透出裏麵的杏黃色絲綢。吧女輕輕提醒芬可以到裏麵的客房休息一下。她陪芬走到房門前,在刻滿了數字的錫製大門上,輕輕按下七個數字。

芝麻開門?芬嘲諷地問。然後她發現自己已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房間裏。這個房間自己慢慢地亮起來。房間裏找不到任何開關。無數玻璃鏡在四周鑲嵌,鏡子拓展了空間。六盞豪華的水晶玻璃大吊燈通過折射變成無數的星星。這地方似曾相識。芬實在記不起什麼時候來過這地方了。

這時她看見牆壁上出現了幻象。一個美麗的女人幽靈般地走近。那女人的美麗讓她害怕。她看見那女人走近自己張了張嘴終於什麼也沒說,一雙幽暗的大眼睛撲閃了一下,終於她發現那雙深紫色的鞋子和自己的鞋子十分相似。難道那吧女給每個人一雙同樣的鞋子嗎?她剛想高聲說,你走錯房間了,女士。忽然發現自己要撞上那鏡子了,她驀然後退了幾步。

這時她才突然明白那女人就是自己。她驚疑不定用挑剔的眼光重新審視“那個”女人。確實很美麗,這樣完美的女人走到哪裏也會傾國傾城迷住所有的男人。但糟就糟在芬始終認為“她”是另一個女人。芬拚命追憶著自己過去的形象,隻有想起那形象她才可能正常行動和思維。現在她置身於這麼一間莫名其妙的大房子裏,所有的行為舉止都被鏡子折射分裂成無數斷麵。於是思想也破裂了破裂成許許多多的碎片紛飛起來。

後來芬慢慢地安靜下來。芬想起金的母親曾經說過,使心靜下來的最好方法便是梳頭。芬在盥洗室找到一把梳子。金的母親閑下來的時候經常梳頭。老太太用一種泡了花草的水洗頭。那頭發又黑又亮永遠一絲不苟。芬也學著老太太的姿勢慢慢梳頭,芬想象她的長發是一條無盡的河流需要慢慢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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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形而上之美充滿蔑視的怡被定為這部電視劇的女主角。怡得穿著緊得不能喘氣的旗袍慢慢倒下。在她倒下的時候身子不能彎曲。她側麵對著鏡頭,因此可以讓觀眾看到類似鍾表指針迅速劃出四分之一圓的美麗。要命的是她在倒下的時候嘴裏要含著一支煙。她倒在紅地毯上後要從嘴裏慢慢吐出煙圈兒來。編劇心馳神往地寫道:在暗色背景的襯托下,淡青色的煙圈兒嫋嫋上升,在暗淡的頂燈旁慢慢消失了。導演看到這裏連聲叫好,決定把這場戲作為重頭戲來拍,特別強調那煙圈兒吐得一定要勻稱並且應當呈橢圓形。要有一種令觀眾們飄飄欲仙的空靈感。

怡為了橢圓形和空靈感反複嚐試,重複了上百次。直到攝像師也精疲力竭呈指針狀迅速劃出一個四分之一的圓。但是怡很有耐心。怡的素質令導演和其他人驚奇。怡不斷地繃直身體倒下去,每倒下一次她的月白繡花旗袍便發出嗶剝的斷響。她暗想這時一定有很多交織在一起的經緯絲線斷裂了。她在吐煙圈兒之前暗暗用舌頭在嘴裏橢圓形地攪了一下,但吐出的煙圈兒依然不成形。後來導演不得不找了一位年齡與她相仿的替身演員來吐煙圈兒。最後那煙圈兒雖然仍吐得不理想,但因拍攝經費即將告罄,導演也隻好作罷。在此之後導演每提到這戲便為煙圈兒的事而深表遺憾。

金的到來可以說是臨危受命。因為所有的男演員都無法和怡配戲。怡完全淩駕於他們之上,使他們一個個變成陪襯人。有個身高一米八幾近年十分走紅的大明星也曾被導演用巨額酬金請來。大明星從來以灑脫不羈的男子漢風度聞名於世。他聽說和他配戲的不過是個新手,因此興趣不大。拍攝之前他匆匆看了劇本。他對於劇本中突出女主角的戲十分不滿。於是他向導演提出一定要加戲加男主角的戲。因為時間已十分緊迫,導演隻好答應。大明星在攝像機前重新設計了這場重頭戲。

原劇本是這樣的:在暗色背景的襯托下,淡青色的煙圈兒嫋嫋上升,在暗淡的頂燈旁慢慢消失了。

B(男主角)走進,久久凝視著躺在地毯上的A(女主角)。

B俯下身,把A的煙拿過來悠然吸了一口。然後想把煙重新放入A的嘴裏。A奪過煙向B的臉上摔去。B急忙閃開。A怒視B。

大明星將戲改為:在暗色背景的襯托下,淡青色的煙圈兒嫋嫋上升,在暗淡的頂燈旁慢慢消失了。

B(男主角)走進,久久凝視著躺在地毯上的A(女主角)。

B俯下身,把A的煙拿過來悠然吸了一口。然後想把煙重新放入A的嘴裏。A奪過煙向B的臉上摔去。煙頭的火星將B的領帶點燃。A大驚,急忙撲救。火星熄滅。A抱住B痛哭。B不為所動。B不知何時又叼上那支煙吸起來,向暗淡的頂燈噴吐煙圈兒。

這種設計自然很像好萊塢早期的默片。隻是導演一見關於煙圈兒的描述便十分頭痛。他不知會不會再度為了煙圈兒的形狀累得吐血。但是大明星噴吐的煙圈兒一出來便是標準的橢圓形,因此這鏡頭一次就過了。大家樂得發癲。導演在大喜過望之後忽然又感到男女主角吐的煙圈兒同樣是橢圓形的,未免有雷同之嫌。早知如此應該讓大明星吐菱形或多邊形的煙圈兒更好些。

總之大明星一上場便所向披靡。但到了與女主角做愛的這場戲中也像其他男演員一樣敗北。大明星在觸碰怡肌膚的時候想起了什麼不相幹的其他物質。怡在做愛的時候發出一種很古怪的聲音使大明星想起關於眼鏡蛇的腹語術。大明星從攝影棚裏走出來的時候麵色慘淡冷汗淋漓。

這時金上場了。

13

安靜下來的芬想起了那個首飾匣。

芬匆匆打開那個織錦繡花的荷包,一枚戒指掉落在地上。——那正是婚禮那天被怡扔掉的那枚戒指!

芬捂住戒指驚惶四顧。她忽然感到報應不爽。冥冥中一定有人一直在窺測、監視著她。她看見四周全是那個美人那個令人討厭的美人,當她想起那便是自己的時候她心裏充滿了恐懼。芬感到自己好像走入一個塑形模特兒的矩陣,十二個光頭模特兒死死地盯著她,無論她到哪裏,都逃脫不了那怨毒的目光。她向大門衝去,那扇錫製的大門刻滿了數字,她胡亂按了一氣,大門紋絲未動。到現在她才想起還沒有學會“芝麻開門”的辦法。

芬頹唐地坐下來。沒有聲響。連時間也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四壁出現了模糊的影像。那仿佛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做愛。男人和女人很投入地親吻著。他們的周圍似乎有很多古怪的機器,它們微妙地連接在一起,傳遞著一種芳香的液體。後來那熟悉的珠灰色的裙子海潮般地慢慢掀起,一隻黃手像多年以前那樣搭在慘白的膝蓋上。芬驚訝生活總是重複得這樣無恥。

芬向他們走去。他們對芬的到來視而不見。有一個禿頂穿花格呢上裝的小老頭阻止了芬。

喂,請不要靠近。這裏正在拍一部長篇電視連續劇。小老頭說。

芬抬起頭。果然看見攝像機的鏡頭月亮似的正對準他們。這是那輪古銅色的總想墜落的月亮。芬慢慢拾起遺落在地上的一個話筒,朝那古銅色的月亮扔去。伴著一聲巨響,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芬發現自己依然坐在原先的地方。首飾匣中的戒指放在桌上安然無恙。是個夢。她想。

可是四周再次亮起來。原來這是一個巨大的環形銀幕。那男人和女人把她包圍起來了。他們盤亙在一起,那種陳舊不堪的黃色和白色在黑色襯底上組成了一個太極圖。

芬沒有找到話筒之類的東西。但是當她打開抽屜的時候,她意外地發現了一把槍。那把鋼藍色的手槍她似曾相識。但是她已來不及去考證這把槍的來龍去脈了。她果斷地拉開了扳機。她不停扣動扳機子彈像雨點一樣橫掃四壁那玻璃雪花般紛紛落下。接著有鮮紅的血流出,染在那雪花上,很好看。

後來芬想起,槍彈的聲音發悶。不知是不是潮濕的緣故。

14

十年之後的那一天,很炎熱。芬很早就在掛曆上做了記號。大限將臨,她總是不大相信自己真的死期已到。

芬在前一天晚上步入自己的設計室。那十二個塑料裸體模特兒已陳舊不堪。芬慢慢撫摸著模特兒身上的劃痕,很自豪地想起曾有無數個學生在這裏聽她講課。當壓倒一切的青春騷動過去之後,她步入中年。終於感到自己心如古井。假如不是死亡的迫近,這陳年故事幾乎已被她徹底忘卻。

這座學校走進了一些晨曦般新鮮的學生。他們個個都對芬很尊敬。他們不但尊敬她還很喜歡她。有一天,在大設計室裏,芬給他們講述了小路的故事。她坦誠地告訴他們,她最初的靈感來自那條小路。不過她隻字沒提關於花園墓地的事。並不是為了保密而是害怕某種東西。時間總會把曆史變成童話。當學生們聽到關於小路的一切時都咧開嘴對她笑了。那是一種並不相信但是寬宥的笑。

為了這個芬不願離開他們。盡管那個可怕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但她靈魂深處卻始終希冀著那個無所不知的造物主會因歲月的沉澱而把她放過。這一天終於來了。清早起來芬並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因此她心裏的希望越發強烈了。也就是在這時,有一線亮光慢慢從她心裏升起那仿佛是一道神諭。她想起了怡。她已經很久沒和怡聯係了。怡在她之前使用噴泉的水洗過身體。如果大限將臨首先死去的應當是怡。而怡現在既然安然無恙地活著,那麼就一定有逃脫死亡符咒的辦法。

她決定去找怡。

15

怡仍然和她的母親住在一起。

怡的母親已老態龍鍾。有一天在附近菜市場買菜的時候怡的母親碰到了芬的母親。芬的母親已經完全幹癟。怡的母親想起那四個木乃伊一般的金橘。她們互相問候之後各自談到自己的女兒。怡的母親說怡是天下最忙的人。自從十年前那部電視連續劇播出之後,怡便成為四海聞名的超級明星。怡的冷豔和沉默甚至腹語術般的哼哼都被認為是別具一格。怡雖然沒有結婚,但怡的母親堅持怡有無數的追求者。芬的母親也不甘示弱,她說芬設計的時裝已經遠銷海外。意大利米蘭公司已經聘請芬為設計師,芬的收入高得驚人。芬雖然離了婚,但是追求者一點不比怡的少。

這天早上怡就預感到芬的來訪。她們十年未見依然互相關注,主要是從新聞媒介方麵獲得對方的消息。怡常常去買芬設計的時裝,而芬反複看著怡主演的電視錄像。因此,她們彼此對於對方依然熟悉,就像昨天剛剛分手。

當芬走進大門的時候怡正在彈鋼琴。怡慣於製造這種似乎是巧合或者漫不經心的戲劇性場麵。怡當時彈的是德彪西的《雨中花園》。怡穿一身素白緊身緞子曳地長裙,裸露部分的肌膚和緞子一樣銀光燦爛。

琶音神秘的起伏把芬帶到若幹年前的一個中午。兩個小女孩在蘇聯專家設計的平房前閑聊天。一個女孩掏出幾張紙牌問另一個女孩,從此她們的命運就被決定了。不過,當時的背景是烈日和樹蔭,還有震耳欲聾的蟬鳴。而在這裏,浮動的和弦所表現的是雲彩和雨滴,但是完全沒有憂傷的感覺,因為同樣有孩子,同樣在做遊戲。

可是花園呢?或許孩子們是在花園裏做遊戲?不,花園其實是孩子的最後歸宿。那一片灰白色的墓地花園。所有的一模一樣的方磚和碑林,記載著每個人相同的歸宿。誰也無法抗拒。可奇怪的是墓地旁邊就是那給人青春和生命的泉水。生和死為什麼離得這麼近?

怡知道芬已走近,但裝出格外專心致誌的樣子沉浸在自己的樂聲之中。十年前怡在一部電視連續劇中一炮打紅,其實借助於芬在其中的出色表演。當時隱蔽的攝像機暗暗對準狂怒的芬,攝像機的鏡頭險些被芬打碎。芬的一氣橫掃損失了財產上百萬,卻使製片人獲得了億萬收入。假如不是怡堅持說芬患有妄想型精神病的話,那麼十年前隆重推出的明星大約是芬而不是怡了。

芬當然不知道這個,而且永遠不會知道了,芬倚在門框上細細聽著那樂聲。後來她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她覺得那音符在那雙慘白的手下變成了一個個數字。是的,很精確。再沒有比她掌握音準更精確的了。但是沒有感情沒有懸念沒有底蘊沒有美感總之沒有人類的一切形而上之美。這樂聲聽起來更像是一個……機器人彈的。

芬想到這個冷汗涔涔。她專心注視著怡,怡的雙手果然如機器零件一般分解著動作每個指關節都可以拆開重裝。怡的麵部比機器更為寒冷。當怡終於彈完了那首曲子抬起頭注視芬的時候,芬發現她好像戴著一張蠟製的假麵。她全身的肌肉線條都死掉了。

你找我有什麼事?怡問。

芬沒有立即回答。她走到鋼琴邊隨手按了幾個琴鍵那琴聲像幾塊零落的碎片迸裂開來。

你也在那泉水裏洗過澡對嗎?芬問。

是的。怡答。可是——怡抬起驕傲的下巴冷冷地說,可是我不會死的。因為我當時拒絕了吧女的那杯酒。

什麼?那杯酒怎麼了難道那杯酒……

那杯酒裏裝著靈魂。

這麼說保全靈魂的人一定就要舍棄生命了?芬想。

幸好,我並不是有意選擇靈魂。芬又想。

怡走到窗前默默注視著窗外。這時午間下班的人流正在窗下走過。

你看他是誰?怡問。

芬走過去看見一個男人正從窗下走過。那男人麵色焦黃步履蹣跚,令人想起晚期肝癌患者或者幹脆是藍田猿人的活化石。盡管如此芬最終還是認出了他。他是金。

現在的他是你的傑作。怡冷冷地說。十年前你打中了他,他早就成了廢人。你看他那副樣子,好笑嗎?

怡忽然狂笑起來,笑起來就止不住。就像一架機器被擰動了“笑”的旋鈕。後來芬也笑了。因為芬想到過去自己曾為這個有著藍田猿人式的頭蓋骨的男人去泉中洗浴。為了贏得這個活化石的青睞,用生命的代價來換取美麗和青春。

芬就那樣笑著走到街上。陽光很強烈。太陽變成刺眼的一團白光。街景成為反差對比強烈的黑白底片。芬發現自己的影子正在慢慢變短。那影子如同被炙熱的光線烤化了似的正在慢慢消逝。於是芬抬起頭來,看見怡的臉正貼在窗玻璃上發出陰險的微笑。

16

當天晚上,有一輪古銅色的月亮懸掛在天上。沒有霧,因此可以看見月亮的皺紋,是環形山狀的,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