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藍魚記
千燈鎮，隻要你走過窄窄的街巷，耳畔“咣”一聲，說書藝人的醒木一拍，關於藍錦鯉的傳說，更是撲朔迷離……
一
“嘩啦啦……”
一匹匹漂染過濕潤的藍印花布晾在天平上，被風吹得抖動喧嘩著，像要飄向天際，庭院裏的風也像被染過一般，夾雜著藍靛草的味道。
富貴喜歡爬上大大的染缸，在黑紫的染缸裏投下他模糊的輪廓，隱約看著他的小臉變成了天王殿裏泥塑樣兒，藍森森的，怪嚇人的。
嬤嬤扭著身子在布匹間穿梭，其實算不上穿梭，因為她那三寸金蓮般的小腳是走不快的。嬤嬤看到了富貴，急得跺腳，慌神跑過來，伸出被染料染得烏藍手指，拖著顫顫的長音衝富貴嚷：“壞崽，染缸莫碰喲！”
富貴邊笑邊學嬤嬤顫顫的長音：“好玩好玩，我就碰喲。”惹得嬤嬤伸了巴掌過來，到了富貴眼前，巴掌卻移到了灰白的發絲上，撓啊撓，於是祖孫倆的笑聲便飄過了高高的圍牆，融入晚炊的煙火裏。
富貴七歲，是千燈鎮染坊掌櫃的兒子。他喜歡染坊，私塾之外，這裏就是他的天地。
一天黃昏，布匹間傳出“咯咯咯”的甜甜笑聲。
“誰啊？”富貴站在天平下問道。
那笑聲仿佛在跟他捉迷藏，鼓蕩的布匹間還不時閃過一個小小的黑影。
富貴尋著笑聲在飄蕩的布匹間追逐著：“喂！你到底是誰呀，快點出來好不好？”
飄動的布匹下，突然閃出一個穿藍衣裳的女孩。
“你是誰呀？！”富貴嚇了一大跳。
“我叫藍魚！”女孩捂唇而笑。眉目靈秀的她，眉間生了一顆藍痣。
“這麼怪的名字？”富貴向前走了一步，離女孩更近些。
“富貴，我們玩過家家好不好？”藍魚笑嘻嘻地說著，拉起富貴的手，那樣子好像他們是很熟悉的夥伴了。
“你怎麼知道我叫富貴？”富貴納悶。
“我當然知道，這個院子裏的一切我都知道。”藍魚撫著眉間那顆藍痣，驕傲地說。
從此，染坊裏孤獨的富貴多了一位夥伴。
二
過家家，富貴扮相公，藍魚扮娘子，藍藍的布匹下就是家。藍天藍地裏隻有富貴和藍魚歡快的笑聲飄滿庭院。
每當嬤嬤喊富貴吃晚飯時，藍魚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富貴。富貴和藍魚是拉過勾的，他要為藍魚的到來保守秘密呢。
有時候藍魚一連好幾天都不來，富貴就坐在廊下等她。粉牆上爬山虎燒紅了庭院，他隨手拈幾片紅葉子，留著給藍魚的布偶做衣裳。
這幾天，富貴夢裏總是被一尾藍色的錦鯉圍繞著，他追隨錦鯉穿過庭院、街巷……尋到一處店鋪，藍錦鯉一閃，店鋪木門洞開，一塊雕花木匾徒然出現。
“藍寶閣？好熟悉的店鋪哦！”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著富貴走了進去。黑暗中出現一道詭異的藍光，隻見櫃子上的一個瓷碗裂開一條縫隙，那尾藍錦鯉藍光四射，躍入瓷碗。
月光下，碗裏的蓮花婷婷生長，一位穿著藍衣裙的女孩長發飄拂站在蓮葉上舞姿曼妙。
“要問我家何處住？千燈鎮，富貴染坊走過醬園第一家。荷葉田田清照水，綠陰底下好睡眠……”是藍魚的歌聲啊！
為什麼會做那種怪異的夢呢？夢裏的藍錦鯉跟藍魚有什麼關係呢？富貴想不明白。可是“走過醬園第一家”，富貴卻牢記在心裏了。
富貴家對門醬園左拐就是這家叫藍寶閣的古董店。
娘讓富貴去醬園打豆瓣醬時，富貴總要好奇地爬在古董店木門外往裏偷窺。藍寶閣的門總是半掩著，讓鎮子裏的孩子冒險的心蠢蠢欲動，但誰也不敢推開那一扇木門。
富貴記得五歲第一次隨爹走進藍寶閣。灰暗的光線裏飄散著黴味，雜亂而稀罕的東西堆滿店鋪，牆壁掛滿字畫，一個角落裏坐著蓮婆婆。蓮婆婆喜歡染坊的藍印花布，爹娘偶爾還會給她備留幾匹。
蓮婆婆和爹吃茶寒暄時，富貴的目光就遊移在古董架千奇百怪的藏品上。
富貴還記得，當時斜陽裏，櫃台上擺著個青花瓷碗，碗內的蓮花宛若筆毫。碗壁上一尾藍錦鯉栩栩如生。
三
“怪事哦，為什麼這幾天染坊有這麼多藍蜻蜓？”嬤嬤使勁用衣袖揮打著布匹上的藍蜻蜓，尋思著。
不單單是嬤嬤費解，就連染坊的師傅們都摸不著頭腦。最近，當他們在染布時，就會飛來一群群鈷藍色的蜻蜓，亂飛亂撞的，讓他們睜不開眼睛無法用心染布。更奇怪的是，藍蜻蜓飛過，染缸裏的染料好像生了魔法，任何布匹都染上不色。
“這好端端的，竟然出這種怪事情，莫非是有人陷害？真晦氣！”富貴爹尋思著。
可到底要發生什麼事情，沒有人知道。
很快，千燈鎮的染料染出的布匹褪色的消息，全鎮人都知道了。染坊的生意更慘淡了。
富貴看著愁容滿麵的家人，皺起了小眉頭。
這天，富貴和藍魚在落日時分來到一條叫藍溪的小溪旁玩耍。藍溪金光閃爍，一群藍蜻蜓清點水麵。
“走啊，別玩了！”藍魚拽起富貴的胳膊。
“去哪裏？”
“去了就知道啊！”
富貴緊緊抓住藍魚的胳膊，穿過森林和大山，一睜眼已來到萬丈懸崖上。
“我們到啦！”
“是藍靛草的香味！”富貴使勁嗅嗅鼻子。
眼前的懸崖上是一片開闊的草地，一股股山風襲來濕漉漉的草香。月光裏的青草搖曳多姿，一群群藍蜻蜓繞著一片藍光瑩瑩的藍靛草飛舞。
“快采吧，這可不是一般的藍靛草。晚了蜻蜓妖精就回來啦！”藍魚著急地說。
富貴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撲進了草叢，衣袋一會兒就鼓囊囊的。
采著采著，藍蜻蜓越聚越多，蜻蜓們的薄翅鋒利如針，閃著鋼藍的色澤。富貴衣衫都被劃破了，臉頰也劃出了血痕。
月亮籠罩在黑雲裏露出慘白的光。
“嚼一片藍葉子，閉上眼睛。快跑啊！”藍魚拽住富貴，嘴裏嚼一片藍葉子。
富貴嚼著葉子，隻感覺衣衫鼓蕩，風聲過耳。
好不容易不跑了，富貴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發現已經來到荷塘邊。身旁的藍魚虛弱地動動嘴唇，還緊緊拽著他的手。
“快把藍靛草送回家……”
“嗯。你的手指怎麼了？”富貴感覺手心濕涼。
藍魚的指尖上冒出一滴藍色的血珠，洇染開來，像極了一朵藍蓮花。
“你的血是藍色的？”富貴驚訝。
“噓！”藍魚慌張地望望四周，一臉緊張。她挨近富貴耳朵嘀咕了一陣子。
沒有人知道富貴的心裏藏下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快回去吧。以後采藍不能再去啦，你把這枚葉芽種在花園裏，每次製靛藍隻需采一片。”藍魚一揮衣袖，“撲通”一聲跳下水裏消失了。
染坊用富貴采來的藍靛草染出的布匹，像藍寶石一般光彩奪目，轟動了千燈鎮，京城裏的商人也絡繹不絕趕來重金購買。
可關於藍靛草的事，富貴守口如瓶。
“周掌櫃的染料真是神啊，莫不是有仙人幫助？”
“過獎啦，就是一般的染料用心加工而已……”
爹心裏多了幾分猜測，但畢竟關於染坊的生意，外人打探詢問，他也不向外人多說，總是草草應付罷了。
四
八重櫻漫天花雨，一柄紅油傘的背影飄進飄出藍寶閣。裙裾飄逸，翩若藍蓮。藍魚已經出脫得婷婷玉立，明眸皓齒。藍魚瓷碗裏呆得煩悶時，總坐在閣樓裏梳妝發呆。
誰也沒見過閣樓窗戶打開過。
窄窄小巷，富貴走進醬園買了新鮮荷葉包裹的醬菜後，總要呆呆地眺望藍魚閣樓的窗戶。不知不覺，藍魚與富貴相遇總是低頭淺笑，有若近若離的疏遠。
富貴日夜苦讀，不覺已十七歲，離去京城趕考的日子不遠了。
有一天，富貴娘路過石橋。
“算命喲——算命喲！預知禍福……”石橋旁坐著一位盲眼的老婆婆，“算一卦吧，夫人。”
富貴娘攤開手掌，定定端詳盲婆婆。
“夫人好手相哦，日後子必貴！”盲婆婆摩挲著手紋說。
富貴娘心花怒放，扔下銀子要走。
“夫人慢走，染坊近日將有凶光……”盲婆婆從袖筒裏掏出一塊藍墜子。富貴娘瞥見她露出藍藍的胳膊和手指，心裏不免吃了一驚。
“這個讓公子隨時佩戴。切記！”
富貴娘半信半疑地走了。
算命盲婆婆走過的地方，一群藍蜻蜓圍繞不散。
這幾日黃昏，蓮婆婆出門時，撞見了算命盲婆婆的身影。
“哎，皇後的巫師還是費勁心計找來了。看來躲不過這一劫。”蓮婆婆坐在店鋪裏做衣裳時，望一眼瓷碗裏的藍魚，心裏總掠過一絲陰影。
這天黃昏，藍寶閣就早早就打烊了。
五
不久，染坊的布匹被戴著藍色麵具的匪徒打劫一空。富貴倒在樓梯上昏迷不醒，官府也查不出匪徒的蛛絲馬跡，案子沒有頭緒。一時，全鎮商鋪恐慌。
千燈鎮名醫訪遍，富貴的病依舊無法醫治。
有一天，算命的盲婆婆來到染坊：“夫人，隻要用藍錦鯉的鱗片熬藥保準見效！”
“藍錦鯉？天下竟有藍色的錦鯉？”富貴娘把頭搖得似撥浪鼓。
盲婆婆臉上擠出一絲陰險的笑，一聲不吭地走出了染坊，一群藍蜻蜓緊緊追隨。
“告訴染坊所有的人去尋找藍錦鯉！”富貴爹發了話。
染坊上上下下找遍千燈鎮和京城也沒尋到藍錦鯉的蹤影。
染坊不再染布了，富貴爹娘急得病倒了，而富貴依然昏迷不醒，一家人陷入絕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