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賞初雪姑嫂話戎機 靖飛塵士民攀宦轍(1 / 3)

第二十二章 賞初雪姑嫂話戎機 靖飛塵士民攀宦轍

話說賈珍奉旨參讚軍務,帶著賈蓉同赴前敵,將寧府的事托與賈璉、賈薔。他二人受了賈珍重托,都十分盡心。在賈璉本和賈珍甚好,不比尋常弟兄,到此時自義不容辭。那賈薔卻另有一種想頭,說他自小蒙賈珍夫婦撫養成人,賈蓉又待他和親弟兄一樣,情分上應當出力,這還是麵子話。內裏就為的是自己和齡官一段姻緣。

他從前管著梨香院一班女戲子,單是齡官有意於他,生出許多情致。那回賈薔為齡官拆籠子放鳥,齡官又在雨地裏畫薔字,都是寶玉瞧見的。後來那班女戲子拆散了,齡官跟了一個老尼姑去,賈薔還到那庵裏看過他幾次。不料老尼姑一病嗚呼,齡官沒有照管,被人哄騙,賣到戲班子裏。他師父也深喜齡官色藝出群,因知是賈府出來的,不敢叫他在京裏唱戲,便帶了一班徒弟都到南邊去了。

上年,賈珍收回府第,不免有些添置,命賈薔回南采辦。

到了蘇州,有兩個朋友邀去看戲,看了一出《思凡》。見那小尼姑非常麵熟,小尼姑一麵唱著,也兩眼滴溜溜的看著賈薔。

又聽到他的唱聲,才想起定是齡官。好容易尋到他的下處,去過好幾趟。齡官一心隻想嫁給薔二爺,和他師父哭吵多次。他師父沒法子也答應了,隻是勒索身價。賈薔在客邊如何張羅得出,隻好先回京來,再三央求賈蓉向賈珍說了。賈珍對於這些事,也是肯成全的,無奈齡官師父看他是個搖錢樹,要的身價太大。賈珍這兩年剛賞還莊產,一切那裏有此餘力,所以耽擱下了。這回賈珍命他看家,賈薔暗想:隻要大爺立功回來,必要酬謝他的,此事便大有可望。自從賈珍走後,終日隻在東府照料,要叫尤氏、賈璉看出他的辛苦,將來好幫著說話。這也是人之常情。

那天,賈璉和賈薔分路回到榮府,平兒因頭疼,尋出依弗那洋藥,剪了兩小圓塊,貼在鬢角。怕出去受風,未到議事廳去。見賈璉進來,便問道:"珍大爺走了麼?"賈璉道:"我們送到八裏橋才回來的。又到東府裏去了一趟,看珍大奶奶哭哭啼啼的,倒叫人難受。你空的時候,瞧瞧他去罷。"平兒道:"這是好事,有什麼可哭的?三姑爺也是跟著他老子上前敵,三姑娘接了信,倒說應該去的,一點也不發愁,到底是念書識字的好處。我昨兒去看他,想安慰他幾句話,倒沒得可說的了。"

賈璉見平兒貼著小膏藥,笑道:"你貼這個倒顯著俏皮了,別引出我的火來。"平兒笑道:"你別胡說了,往後隻怕要在那府裏住住呢。"賈璉道:"白天裏去去也夠了,橫豎有薔兒在那裏釘著。"平兒笑道:"那更好了。在家裏隻說東府有事,在外頭再弄一兩個合適的,租個小房子住祝還有薔小子當個抽頭的,夠多們樂喲!"賈璉道:"我如今是收心了,若不然,這也不是沒幹過的,還等你教給我麼?就是薔小子也老成多了,隻一心一意的要想娶那齡官。"平兒道:"就是從前梨香院的齡官麼?他眼下在那裏呢?"賈璉道:"他在南邊唱戲哪,上回薔兒"剛說到薔兒,隻見鶯兒走進來道:"二奶奶,我們姑娘在議事廳上等著,有事商量,請就去罷。"平兒答應了,忙將鬢角小膏藥揭下,擦把臉,重勻了脂粉,便同鶯兒往議事廳。走到廊子上,正遇著幾個家人媳婦回了事下來的,笑道:"奶奶今兒來晚了。"

進了廳屋,隻寶釵一個人在那裏檢賬,平兒道:"三姑娘沒來麼?"寶釵道:"他三天來兩天不來的,那裏有準呢?這兩天,三姑爺到了前敵,他外麵做得大方,心裏頭也一樣牽掛,怎好再去攪他。"平兒道:"這裏的事不是都辦完了麼?還有什麼商量的。"

寶釵道:"找你不為別的,李家紋妹妹眼前就要出閣,照老賬上,這些外親喜事都隻送四色添箱禮,也有折幹的。我想紋妹妹從前常住在這裏,似乎該比別人加厚,所以尋你商量。"

平兒道:"這是很該的。你隻管加上,誰能說什麼?"寶釵道:"破例的事,我不敢自拿主意,還是大家商量的好。還有一件,那王家舅老爺做生日,有帖子來了。我仿佛聽說:"王仁舅爺從前借二舅太爺的生日,在外頭撒網,這回怕又是他搗鬼。他們家裏的細底,你知道的比我多點,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平兒道:"這回可真是舅老爺的生日。那王仁舅爺早已和他叔叔掰了,還容他在家裏住麼?"寶釵道:"既是真正的生日,咱們還照常送禮。那天派誰送去,請太太的示罷。"

平兒見廳上掛的周□工筆美人直幅,那美人頗像自己,隻是胖些,便走過去細看。寶釵向他打量一回,笑道:"平嫂子,你這件衣服怎麼腰身做得這們緊,要放出些才合適呢。"平兒道:"這還是穿舊了的,也不值得再改了。"寶釵道:"別處都還好,單是腰身粗了,許有了喜信兒罷?"平兒聽了,頓時臉上發紅,說道:"沒有的事。"寶釵笑道:"大喜大喜,這可該保重點。從前鳳姐姐、尤二姐姐有了,都沒落住,太太正替你們盼望著呢。"平兒笑道:"我是丫頭的命,那裏像奶奶們那麼嬌嫩。寶二奶奶,你有了哥兒,倒該拿我們來打趣了。"

寶釵道:"這不是玩話,我要早知道,今兒也不請你來了。"

二人又說了一回話各散。

此時,已近晚秋天氣,一天冷似一天,漸漸的入了冬令。

一日,寶釵從議事廳下來,想起秋爽齋地炕壞了,前天吩咐管事們修理,不知修理好了沒有,便親自至秋爽齋看視一番。探春出迎,同至屋內閑話。見幾上哥窯花觚還插著幾枝白菊,笑道:"你這裏菊花真開得長久。"探春道:"這是後開的。屋裏不很暖,倒和花兒合式。"寶釵道:"這屋裏地炕多年沒生火了,乍一生,總不大暖。"探春道:"我許久沒在園子裏過冬,今年難得在這裏,要好好賞兩回雪了。隻可惜詩社湊不起來。"

寶釵問得到家信沒有?探春道:"他那有工夫寫信呢?倒是衙門裏來的信,說是大兵到了那裏,連打了兩個勝仗,把荊門鎮克複了。他們和珍大哥也都在一起哪!"寶釵道:"親家老爺帶的都是久練的精兵,這些毛賊那禁得一打呢?"

鶯兒跟寶釵來的,正和翠墨靠著玻璃窗向外閑看。忽向寶釵道:"姑娘,外頭下雪珠兒了。"寶釵、探春俯窗一看,果然陰雲密布,微霰紛飛。寶釵道:"都是三妹妹要賞雪,那滕六君趕來湊趣的。"探春道:"這還是頭場雪,隻怕下不多大。"

一會兒,雪點漸密,那梧桐樹下山石,隱隱的有些積雪,卻斑駁不勻。寶釵見探春意興比往日都好,便道:"這雪可要下大了,咱們兩個人也太少,還是尋雲兒去罷。帶著瞧瞧那梅花開了沒有。"探春道:"到那裏也好,我好兩天沒見他們了。"

鶯兒聽了,連忙回怡紅院去取雪衣。

一時雪花更大,一片片似搓綿舞絮,隻是下在地上半已融化。鶯兒取了一件紫陀羅呢的外套來,服侍寶釵披上。探春也披了一件大紅猩猩氈的鬥篷,又都帶了觀音兜,鶯兒、翠墨各打一柄青油傘,一路向櫳翠庵而來。隻見重林疊嶂,繚白縈青。

那池中枯蓼、寒蘆堆些雪團,更壓得欹斜有致。

過了蜂腰橋,見一人披氅擁蓋,迎麵行來。探春道:"什麼人居然和咱們同趣呢?"漸行漸近,那人見了寶釵,忙道:"姐姐,你往那裏去?"原來是邢岫煙。寶釵道:"邢妹妹,你怎麼有此閑情,趕來賞雪?"岫煙道:"我那配賞雪呢?媽媽有兩句話,叫我來和姐姐說的。剛好在這裏遇著了。"說著,又和探春見禮。探春邀他同往櫳翠庵去,寶釵道:"咱們有話,到庵裏也好說的。"三人就此同行。

走到庵門,湘雲正在門外看雪,笑道:"我正想著:這麼好雪,怎沒人踏雪尋梅?可巧你們就來了。"探春道:"這裏紅梅開了麼?"湘雲道:"你看那樹上剛有骨朵呢,再有十天半個月,也要開了。"寶釵道:"梅花沒開,咱們圍爐清話也好。四妹妹呢?"湘雲道:"在屋裏哪。我拉他出來瞧瞧,他走到廊子上打一寒噤,就縮回去了。"探春道:"這雪地裏也是冷,咱們屋裏暖和暖和去罷。"大家進了庵堂,惜春聞聲出迎,同至湘雲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