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長安宮同日拜丹綸 清虛殿雙飛簪彩筆(1 / 3)

第二十三章 長安宮同日拜丹綸 清虛殿雙飛簪彩筆

話說賈璉來至外書房,賈薔正在坐候,忙站起請安道:"二叔大喜。"賈璉不解,問有何喜事?

賈薔道:"剛才朝裏蘇拉們來送信,說南陽那邊有八百裏排單趕到,奏報統製周瓊連打幾次勝仗,一直攻到南陽。那駐守南陽的小匪目江魁,一聽官兵到了,嚇得魂飛魄散,躲在床底下渾身發顫。一般嘍囉們尋不著頭目,各自四散逃生。一兩個膽子稍大的,到節度使衙門去掠取財物,見那床帳顫搖不定,心想這裏白天鬧鬼不成。乍著膽子往前一看,方見床底有人,正是他的頭目,便保著江魁棄城逃命去了。那天,便由周瓊的隊伍首先進城,收複了南陽。今天有旨意:封周瓊一等子,賞珍大叔尚書銜,署理襄南節度使。也用八百裏的廷寄發去了。

我剛才給大嬸娘道了喜,叫我來通知二叔,就請您替回明這邊老爺太太。這是一件事。"

賈璉大喜道:"這一件已經夠喜的了,還有第二件麼?"

賈薔道:"那蘇拉又說起,今天江西節度使也有奏本到了,正本是奏保蘭兄弟保守九江的政績,皇上降旨賞給頭品冠服。附本奏報學政出缺,請旨簡放。奉旨即著賈蘭署理。曆來各司道沒有署學政的,也是破格的恩典。剛好又和珍大叔的恩旨同日下來,二叔你道可喜不可喜呢?"

賈璉道:"雖是意外之喜,也還在意中,隻難得湊在一天上。我還要給你道喜呢!你這回替珍大爺看家,很出力。如今大爺做了封疆,那齡官的事還不好辦麼?"賈薔道:"侄兒算得什麼出力,可是,這件事總要求二叔成全。若不成,我也要做和尚去了!"賈璉笑道:"你倒像你寶二叔的兒子,這點小事,也值得去做和尚麼?"賈薔道:"新近還有人編了一部書,說二叔您也做了和尚。不知是寶二叔做和尚傳錯了呢,還是那位編書的瞧您那一點像個和尚,我就猜不到了。"說罷,二人相顧大笑。

賈薔道:"我還要到那府裏,對付那些報喜的呢。二叔去不去?"賈璉道:"我有點小事,要出城一趟,明兒一準在那邊見。你先替我給大奶奶道喜罷。"賈薔去了。賈璉便上去回明了賈赦、賈政,賈政心中也自歡喜,卻因門戶太盛,轉懷憂懼。賈赦說道:"珍阿哥倒也虧他。那蘭小子到底年輕膽小,搶衙門那些人為什麼不殺了呢?他們弟兄各有各的偏見,這也是說不明白的。"

隨後賈璉又見王夫人道喜。王夫人正和寶釵說彩雲之事,恐怕賈環在外頭惹禍,不免焦心。聽賈璉說到賈蘭署理學政,便說道:"我整天替他們提心吊膽的。做個學政也好,到底是一條邊的事,沒有多大責任。"又對寶釵道:"這一來珍阿哥也闊了,你大嫂子不用操那些閑心了。你得空到那府裏,替我給他道喜,請他定個日子,來咱們這裏樂一天罷。"寶釵答應了。賈璉見王夫人無話,退下來自往城外去祭奠尤二姐。不必細表。

卻說賈母至赤霞宮就養,每日寶玉黛玉夫婦陪著說笑,又有鴛鴦貼身服侍,鳳姐跟在身邊,隨時湊趣取樂。空的時候,把迎春、香菱接來,湊上鳳姐、鴛鴦或是尤氏姐妹,也盡夠鬥紙牌的了。

元妃聞知賈母到了,親自來赤霞宮問安。免了國禮,還要行家禮,賈母連忙攔祝那天坐談甚久,又送了許多上用的東西。警幻和眾仙女也都來拜見,大家口口聲聲捧著老祖宗,還似榮國府中情境。這幾年在豐都府裏做兒媳婦的悶氣,都融化到爪窪國去了。一日,鳳姐在賈母處陪著說話,黛玉帶了一個女子進來,看去頗有幾分姿色,卻是麵黃肌瘦,鬢發也參差不齊,好像剛留未久的。近前細看,有些麵熟。見了賈母,便磕下頭去。黛玉笑道:"老祖宗認得這個人麼?他也常到咱們府裏去的。"

鳳姐打量了好一會兒,笑道:"咱們家裏常來的人,化了灰我也認得,怎麼這個人總想不起?倒有點像饅頭庵的智能兒。"

黛玉笑道:"偏不是智能兒,是秦大奶奶。"

原來智能因汙穢佛地,判定在血汙池受罪。判官受了秦鍾之托,將他歸入輕罪減免的冊子裏。閻王又得了寶玉的信,自然不再挑剔。等到案子定了,秦鍾將智能領出,便帶到太虛幻境來尋寶玉。剛好赤霞宮旁院,尚有幾間空房,即撥與他二人居祝這天來見黛玉,黛玉因要賺老人家笑笑,特地帶智能同見賈母。賈母聞說是秦大奶奶,忙問那個秦家。黛玉道:"老太太忘了麼?就是東府裏小蓉大奶奶的兄弟,從前在家學裏陪寶二爺念書的秦鍾。"賈母道:"如今秦鍾那小子在那裏呢?"

黛玉道:"他前天來找二爺,就住在這前院了。"

鳳姐笑道:"啊!我明白了。那回我們住在饅頭庵,我就瞧出秦鍾和能兒有點眉來眼去的。我心裏想:這點點的小秧子,會出什麼壞呢?那知道他們倆真串上了。"智能兒聽得,不免羞紅滿麵。

賈母拉著他的手,問道:"你那年跟師父到府裏來支月錢,那是多大年紀?"智能兒道:"那年十三。"賈母道:"今年呢?"智能兒道:"今年二十了。"賈母笑道:"日子真快,他們都成了人,又另換了一身打扮,可叫我怎麼認呢?"大家都笑了。

鴛鴦走進來道:"老太太,那屋裏牌桌擺好了,二姑娘、菱姑娘,都在那裏候著呢!"賈母道:"我這幾年眼更花了,連牌都瞧不準。鴛鴦,你替我看著點,別讓他們給賺了。"鳳姐笑道:"老祖宗盡說人家賺了,可沒瞧見你老人家輸出錢來。

沒上場先搭上聯手,不知道誰賺誰呢!"

賈母道:"今兒咱們賭個東道,誰輸了,晚上弄點吃喝,可不許賴的。"鳳姐拉著黛玉笑道:"林妹妹,你聽聽,老祖宗吃定了我啦。你就替我預備去罷,不要等回來費事。"賈母笑道:"鳳丫頭這張嘴,真是至死不變的。"一麵說著,便扶著鴛鴦到西屋裏。鳳姐跟了過去,和迎春、香菱見了,這就洗牌告幺,大家鬥起牌來。

一會兒,尤二姐來了,見人手已夠,隻坐在鳳姐旁邊,幫著他看牌。一眼瞧見賈母的牌快圓了,隻短一紙八索,他便給鳳姐一個暗號。鳳姐把八索打出了,又要收回,賈母已將牌放下。鳳姐道:"你瞧我這牌,這八索怎麼能鬥呢?分明是鬥錯了。"鴛鴦道:"錯了就得認,那許收回去的?"正在嘔笑,黛玉送了智能,也到這屋裏來,說道:"老太太,咱們晚上的飯,別管誰做東道,橫豎是要吃的。我想弄個新樣兒:各人一份,各自把愛吃的點上,不要那些照例的菜。老太太看可好?"

賈母正拿一張五萬要鬥出去,口中說道:"這個怕人家要吃罷?"鳳姐笑道:"林妹妹他不為人家要吃,還不預備呢。"

賈母方才覺悟,笑道:"什麼新樣兒,舊樣兒,這還是我那年想出來的法子呢。"鳳姐笑道:"任誰聰明,都鬥不過老太太,見的世麵又多,又會想法子玩,我們要改個新樣兒就改不出來。"

說到這裏,不知道為什麼臉上泛出紅雲,便不說了。

黛玉瞧出,笑道:"鳳姐姐在那裏喝了酒來的?"鳳姐道:"我自從那回做生日鬧了笑話,總也沒敢舉杯子,這是那裏來的話?"黛玉笑道:"若沒喝酒,怎麼臉上有紅似白的?"鳳姐笑道:"你現在什麼都懂得啦。可記得那時候拉著手兒對哭,老太太叫我去勸架,那兩隻眼就像烏眼雞似的。"說得眾人都笑了。黛玉也不好意思,說道:"你這貧嘴。"

正笑著,寶玉從警幻處回來。晴雯、麝月替他換了衣裳,便來見賈母。因他們正在說話,隻站在黛玉身後。賈母一眼瞧見,道:"那位又是誰家的姑娘?"鳳姐笑道:"可不是麼,那是寶姑娘。"寶玉走上前叫聲老太太,賈母才看出來,笑道:"我這眼睛越發不中用了。那年雪地裏,他和琴丫頭在一塊兒,我就看錯過,那到底還是遠處。這才多麼遠喲!"

黛玉問道:"你去了這半天,有什麼事麼?"寶玉道:"目下玉京清虛殿落成,要一個好手筆的做篇記。那些有名的眾仙都不敢下筆。所以玉帝下詔,招攬普天下的散仙同去考試。

這裏也有文書來了,警幻問我去不去,好據實上奏。"迎春道:"寶兄弟,你白中了一名舉人,這回也應該去露露臉。把天下群仙都壓下去,比中進士、點翰林又強得多了。"

寶玉笑道:"這些全是虛名。我們世外之人,若還為名心歆動,也與祿蠹何異?隻是那回玉旨賜婚,還沒得上去叩謝,這回怎好再不去呢?"尤二姐道:"人家都說天宮怎麼好法,誰也沒見過,到那裏開開眼也是好的。"寶玉道:"我那年跟師父騎龍上天,也曾在天門外晃晃,天苑邊伸伸頭。究竟那裏頭不能隨便進去,也如同白去一趟。"

賈母笑道:"我在世上,皇宮裏也常去的。黃的是瓦,紅的是牆,看不出怎麼希罕。這幾年在豐都城,聽他們提起天宮來,仿佛有多麼富麗,多麼高貴,我都恨不能去瞧瞧。寶玉,你有這個機會還不去麼?"鳳姐笑道:"女仙許考不許呢?若許考,你和林妹妹同去,豈不更好?這裏我給你看家,伺候老太太也是我的事,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寶玉道:"鳳姐姐肯替我分心,我就決計去一趟。考不考,到那裏再說罷。"又悄拉黛玉的衣袖,黛玉會意,二人同至內室。

寶玉道:"妹妹,你去不去?"黛玉道:"你去你的,何必強拉上我呢!"寶玉笑道:"我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好妹妹,同我去逛逛,我多多的謝你。"黛玉道:"你謝我什麼?我倒要問問。"寶玉眼瞧著他,不敢答詞,又再三的央及他,黛玉才點了頭。又道:"去是去,我不和你在一起,怪沒意思的!"寶玉道:"人家在一塊兒的多的很呢,單你這麼撇清。"

正說著,金釧兒進來道:"老太太那裏擺飯了。"寶黛二人便又同至賈母處。見室中安設長案,上鋪紫鳳絨毯,酒浮琥珀,花綴瓊瑤。仍是賈母上坐,香菱、迎春等依次坐定。每次上菜,各人隻揀愛吃的隨意留下。寶玉卻隻吃些時果。

席間,鳳姐笑道:"咱們今天到了紅毛國了。琴妹妹送我那張紅毛國的畫:一張長桌子,聚了好些人,不就是這個樣兒麼?可沒這麼精致。虧林妹妹怎麼想出來的。"黛玉道:"那回怡紅院夜宴,大家圍著一張大炕桌子,也是這樣擺法。不過那是圓的,這是長的,形式不同罷了。"

鴛鴦道:"老太太行個令罷!"賈母道:"咱們人不多,你想個熱鬧的。"鴛鴦取過兩顆骰子道:"咱們擲牌。長牌管短牌,短牌管雜牌,若同是長牌,按天地人和,以次遞管。這個令又熱鬧,又不費心。"於是,從賈母擲起,一擲是個紅九。

香菱接著,剛好擲個幺四,隻得喝了。迎春、鳳姐等依次擲過,互有勝負。底下寶玉擲的是雙紅,正在高興,卻被黛玉擲個地牌。鳳姐笑道:"這還不是正管麼?別看他點子小,可是非管你不可。趁早乖乖的喝了罷!"眾人聽得都笑了。又擲了兩輪方罷。

一時席散。迎春、香菱各要回去,賈母道:"迎丫頭,你回去也怪冷清的,還是住在這兒罷。"迎春隻得住下。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寶玉上去先給賈母請了安,便去尋警幻。將黛玉同去的話說與他,即日申奏天闕,回來又有一番料理。

到了考期將近,警幻親自送寶黛二人上至兜率宮。那裏住的都是一班散仙,瓊樓連苑,瑤樹當階;重重金粉闌幹,處處碧雲庭戶,真是仙鄉福地。那些散仙,有的控鸞引鳳,有的駕鯉驂虯,遊戲其間,往來不絕。

當晚兜率大會,群仙來的更多,老少妍灩,其狀不一。更有奇奇怪怪的:或體生綠毛,或脅出赤翅,或兩耳生於頂上,或一眼出於臍間。寶黛二人真是見所未見。

那晚上,眾仙各顯神通,又變了許多戲法:一個仙官脫了青袍,掛在樹枝之上,霎時變成一條蒼龍,鱗爪閃動向空飛去。

一個仙女脫下翠舄,向空際一擲,變來兩隻青鳥,來回飛舞,啁啾有聲。又有八個仙翁搖身一變,都成了十三四歲的童子,麵如桃花,向人含笑。有人想要玩月,隻剪一張圓紙貼在牆上,即刻發出銀光,照成一片月地。有人想起賞梅,隻拾一根樹枝插在階下,立時長成大樹,開了一座花山。

他們隻顧鬥法,寶玉卻和黛玉連袂遊行,隨意看看風景。

遙見有人倚著玉欄,在那裏看花,十分麵熟,黛玉道:"那不是小蓉大奶奶麼?"那人聞言,回頭一看,說道:"敢則是林姑娘。"忙即過來相見,秦氏笑道:"如今稱呼林姑娘不大合適,要叫你二嬸子了!那回臨別,擲了兩個全紅,我說再見著,可要吃你的喜酒。如今真吃著了。"

黛玉兩頰微赬,半晌方說道:"這可碰巧了,你也是應考來的麼?"秦氏道:"我能認識幾個字,怎麼考去?今兒是來赴會,剛好和你們碰著。你們也住在這裏麼?"黛玉道:"就住在前邊樓上。"秦氏道:"我也住在前邊,咱們相離不遠。

剛才看了一會變戲法,沒多大意思,正要回去。若回去,咱們就見不著了。"寶黛二人便和秦氏一起閑逛,一路仍舊說笑。

黛玉道:"蓉大奶奶,你在情天上也沒什麼事,為何不回到太虛幻境去玩玩?我們那裏又來了好些人,連老太太都接來了,比先熱鬧的多呢!"秦氏道:"到了那裏,那能由著我呢?倒不如你們散仙無拘無束,愛到那裏就到那裏。"一時又向寶玉道:"寶二叔,你還想兼美妹妹不想?我們在情天上時常見麵,他還問起你呢。"

寶玉觸起前情,不免悵惘,卻怕黛玉瞧出,忙拿話岔他道:"鯨卿兄弟如今也在我們那裏,你有什麼話,我們給你捎了去。"

秦氏詫異道:"他如何到了那裏?"寶玉便將在豐都遇見秦鍾,以及營救智能同來幻境,都告訴了秦氏。秦氏道:"寶二叔疼你侄兒,真是沒得說的。這孩子也沒出息,正正經經娶一個不好,為什麼單要那能兒呢?"寶玉道:"這也是情之所鍾,你是情天中人,怎麼倒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