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檳榔樹黑黝黝的手臂間,這裏能看到一角天空了,紫得濃鬱且晶瑩透亮,就像戴在黑手臂上的鐲子。鐲子的色彩漸幻化,終於透出一點淺玫瑰的光暈。檳榔樹的葉子精致得就像用剪刀裁過,——那大概是南風的傑作。
遠遠的,泊著一條船。
太陽的第一道光灑在那條船上,特別柔,淡紅色。像是聽到無聲的命令,我急急換上泳裝下海。一口氣憋下去,剛來得及抬頭換氣,就發現自己已經浸泡在一片金色之中了!這時,你會忽然感到所有的語言都太貧乏、太蒼白無力了!海麵忽然變成了純金的,你會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可那金子燒得燙手!你想看太陽,可置身於一片金光燦爛之中,什麼也看不清。我就那麼迷迷瞪瞪地遊,希望永遠這樣“萬物皆空”,可隻一會兒,那強烈的金色就漸漸變白了。這時才看見太陽紅紙剪的似的粘在天邊,是半個圓,下麵半個圓被海水劃碎成幾塊,清澈得就像浸泡在水銀裏似的,近在眼前,那真是美。大概最不善幻想的人此時也出現了幻想,仿佛那太陽伸手便可以觸摸到擬的,於是便不顧一切地往那兒遊,想看看被海水淹沒的那半個太陽,更近了,你忽然發現太陽原來很薄,半透明,不過像紅玻璃那樣一種脆弱的物質,又細看,原來這是天空的一扇玻璃門,圓形的,敞開著,充滿著誘惑,而天空,則是一座巨大的宮殿,雲彩是宮牆上變幻的浮雕,這大概是上天給你的一次機會,就在你驚疑不定的時候,宮門關閉了。一人的一生,大約總是這樣坐失良機。太陽這才變成球體,從水中掙紮出來,就像蛋黃脫離蛋清那麼困難,似乎還帶出了一些腥氣撲鼻的海水。此刻天和海已經混沌一片,不似先前美,卻比先前更誘惑,更難於識破。我覺得自己完全溶於其中,成為海上一片小小的浮沫。
等到能看清東西,我才發現自己已遊到漁船附近。一個黑乎乎的孩子(眉眼我完全看不清楚)像是捧著條生魚在啃,一邊大聲朝我嚷著,我完全聽不懂,後來才認出孩子身後那灰乎乎的一堆原來是個女人,黑臉,很大的一塊頭巾。我這才感到累,扒著船休息。“你們看見剛才的太陽了麼?”我興奮得很。他們大概也聽不懂我的話,莫名其妙地瞪著我,也不招呼我進倉休息。這時南普陀的鍾聲第三次敲響,黑臉女人聽見,像是長舒了一口氣似的,那孩子也扔了剩下的半條魚。兩人哇啦哇啦地衝我嚷了一通,我猜那意思大概是說他們準備出海了。
遊回岸邊,海像隻受傷的野獸似的伏在我腳下,淌著紅洇洇的血和汙斑。回頭看,船已不見。我看著那個平平常常的太陽,忽然疑心剛才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包括那個黑臉漁婦和她的孩子。
水之性靈
——記本溪水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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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汙染的城市本溪藏著一個未經汙染的岩洞。這洞可與名昭天下的桂林七星岩蘆笛岩媲美。卻因了東北人的樸拙,僅僅冠一“水”字,似乎委屈了它。誰知及至看過之後,卻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反把那無數有著美麗名字的去處淡忘了。
來到這裏時值炎夏。卻見洞口有出租棉大衣的。友人道進洞需穿棉大衣。”我不以為然。誰知一入洞口,便覺一股寒氣襲人,儼然有到了地府的感覺。黑魆魆的水被朦朧的燈光照耀如同一片黯淡的霜雪。我與友人同駕一葉小船,漫然蕩去。兩側的石壁投下極美麗的陰影。以手輕拂水麵,冰涼滑膩有如無數綠色的蛇在水中卷著枝蔓,陰險的蛇眼則在水的深處閃閃爍爍。轉到開闊處,其水麵寬度竟可供七、八隻小船比肩蕩過。數十盞燈照得水色通明。奇形怪狀的鍾乳石有如七月之巧雲,看它像什麼便是什麼。同是一塊石,每個遊者都有屬於自己的想象。那剔透如絲的石梳可以是老翁的美髯又可以是少女的長發;那晶瑩玲瓏的彎石可以是水中之月又可以是關老爺的青龍偃月刀。無數種想象無法窮盡石之豐富,就像無數變幻的石無法窮盡水之豐富一樣。
有些則屬於共同想象。因為你不可能把它想象成除此之外的別的什麼。譬如拐角處那塊線條婀娜的長石,極像一個麵壁而泣的女人。她背對光明獨自擁抱黑暗。豐滿的乳房和纖細的腰肢構成的線條令人蕩魂懾魄,一時間竟令人感到這塊石有著血肉豐滿的生命。友人說:真想摸摸,看她是不是溫熱的。大約這種“居心叵測”者甚多,這塊石的周圍總橫七豎八地繞著幾條船,造成交通堵塞。隻好遠遠地看。看久了,競覺得所有的石都活轉來,這種強烈的生命感覺粉碎了一切想象如流星雨一般四散開來,撞擊著兩岸神話般的絕壁。——若受了日月精華,這滿洞的石定然會脫胎成形,嗚咽咽唱開幾千年的愁悶。
船複駛入幽暗處,有如在夜空中潛行。靜寂愈加濃稠。被船漿勾勒出的水的弧線變成琴弦壟斷洞宇。每劃一槳便撥動了一個美妙的天籟之音。船上的穿灰色棉大衣的遊客此時變成一隊隊寂靜無聲的灰色幽靈。在黑暗的深處,幽靈們匆匆而逝,像雲霧一般若隱若現,透明空濛。我雖看不清自己,但自知也是這眾多“幽靈”中的一個。於是忽發奇想感覺到死亡不過是一種灰色的隱身衣而已。從生到死不過是生命形式的相互轉換,又何必慨歎生之艱難,死之必然?!……
水在出口處化作霧氣蒸騰,變成片片雲彩,飄過浮動不定的壁,鳧鳧升入天空。太陽的魂靈正化作芬芳的色彩流入7JC中。一種異樣的溫馨籠罩了我。這是一種經曆了寒冷的溫馨。
小小的本溪水洞已經生存幾千年了。這裏,曾來過多少遊客!但水上卻無法留下任何人的足跡。在破碎的白晝和完整的黑夜交替中,水始終隻是一首毫無寓意的寓言。它安然流淌了幾千年,排斥著汙淖,孕育著靈性,繁衍出如此多姿多彩的石壁,給人以永恒的享受。
這大約是因了水有生命,水有靈性,而這生命與靈性又是如此撲拙!如此簡單!從水洞中走到灼熱的陽光下,我忽然想到:還是東北人聰明,這去處實實在在不能有比水洞更美妙的名字了。
1992年9月29日
抱犢天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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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聲響起
春日裏一個普通的早上。電話鈴驟響。
“喂,你不是想出去轉轉嗎?小放邀請咱們去抱犢寨,你去不去?”一個朋友在電話裏問。
抱犢寨?名字好拗口,且從未聽說過。朋友象是覺察到我的猶豫,立即對河北的新景點抱犢寨進行了一番描述。我半信半疑地聽完,決定當晚便向夫君請假——無論如何不能辜負了小放的這番情誼。
劉小放,河北省作協副主席,著名詩人。1991年赴敦煌途中相識。一路為伴,為人為文,頗有燕趙豪士之風。
何況,現在是春天。在春天的晴空麗日裏,或許到處都是美麗的。
奇跡乃奇人創造
小放給了我們介紹了三個人:大寨主,二寨主和三寨主。
天下奇寨的寨主,果然非同凡響。大寨主,麵白氣清,聲如金鍾。二寨主,樸實無華,滄桑之美。三寨主,顏貌清奇,灑脫怪誕。大寨主說,現在總經理多如牛毛,寨主的名稱卻很特別。我說,寨主這稱呼令人想起過去的“山大王”,以及他們的押寨夫人。
三位寨主頓時哈哈大笑。
三位寨主,過去不過是個小小劇場的負責人,竟然在短短兩年半的時間裏,把一個荒山廢寨,建成了年創收八百萬元的著名風景區,如今的抱犢寨,有著全國最大的山頂門坊南天門;全國第一條無塔式雙線往複客運索道;全國第一座山頂地下石雕群五百羅漢堂。中央和省市電視接踵而至,海內外名人名家紛至遝來,連美利堅的電視台也向全美播放了抱犢寨的風光……這本身,便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了。
一索飛架 天塹貫通
當看到那條雄壯綿長的客運索道時,眾人都為之一振。這索道連接了抱犢寨、蓮花峰和磨寨,頗有“一索飛架,天塹貫通”之感。當即30人一行坐進了纜車。纜車在鐵索上滑動,山間小路變成了一條條銀白色的帶子,而正在上山的遊人則變成了一顆顆流動著的彩色珠寶,在五月的豔陽下流光溢彩。過去在西山、在慕田峪長城都坐過纜車,卻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索道。
峭壁的麵目,因纜車的迫近而格外清晰。北方的山,雄渾險峻,具有魔鬼的魅力。那一道道的斑痕縫隙,那從石中頑強生出來的植物,都有著一種蒼涼的動感。那柔嫩的春天的綠,如上等的翡翠一般,不含一絲雜質。再近些,又能看出那綠中常爆出一叢叢銀星似的花,在綠中泛出亮麗。
大寨主告訴我們,這是我國第一條無塔式雙線往複客運吊箱索道,由他們一一鹿泉文化旅遊開發公司策劃構想,由長沙有色冶金研究設計院設計,由山東泰安市安裝工程公司承包安裝。當時,設計院的人介紹情況說,我國目前擁有的大型索道共有7條,它們的工程都在幾年以上,泰山用了3年,黃山用了5年,按抱犢寨的地勢情況,2年工期很難保證,其造價估計旅遊公司也無法承受。寨主被逼無奈,計上心來。他提出,勘測索道基礎工程施工由他們自己承擔,工程公司隻做技術指導,而大型客運索道由塔式改設中間站,既安全平穩,又可使遊客中間分流……這方案會大大縮短工期,節省經費,隻是,累壞了他們自己,在施工最緊張時候,他們每天要拚命幹上16至18個小時。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大寨主的夫人突發眼疾而得不到及時治療而近於失明,而二寨主隻能在山上奠紙以祭病喪的老父……
在最後百米衝刺的時候,以大寨主為首的13勇士把發電機拴到鐵架子小拉車上,大寨主駕轅,三寨主斷後,4人拉繩套,3人從後麵推,兩人抬那個直徑2米多的尾輪。換了6個車軲轆。壓折了2條杠子,流了13個小時的汗水,才把這兩個大家夥安然運送上山。摸著黑做了一大盆麵湯,匆忙中竟把機油當作花生油放進湯裏,極度饑餓疲勞的他們竟然沒吃出來,就那麼狠吞虎咽地吃完,便在刺骨的山風裏沉沉睡去……
一陣仙樂般的古曲飄然而至。索道的終點南天門到了。春風拂麵,白雲縈繞,真有羽化登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