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擊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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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明明律師得知模範民警郝向東開槍傷人的消息時,正在法庭上。她是正在審理的這樁損害賠償案的被告代理人。
天氣非常陰暗,雨卻下不下來。這個南方城市一到冬天總是出現這樣陰霾的天氣。審判庭裏,所有的日光燈都打開了,整流器發出很大的響聲,憑添一種威嚴冷酷的氣氛。
歐陽明明當然是習慣了。她坐在被告代理人的位置上,認真聽著原告代理人的陳述。她盯著那個作為代理人的小姑娘,心想,這家原告,竟然舍不得請律師,讓自己辦公室的兩個年輕人代理。看看那小丫頭,感覺是昨天才出校門的,而一旁那個小夥子也成熟不了多少。他們陳述時的語氣完全是在背書。歐陽明明真替他們著急。當然,這種著急是不動肝火的,與己無關嘛。看來這場官司他們贏不了,沒準兒他們真可以反起訴呢。
歐陽明明從容地喝了兩口熱茶,略略覺得腳有些凍。
因為心裏放鬆,所以手機一震動歐陽明明就注意到了。因為開庭,她關掉了聲音。她低頭看了一眼,是律師事務所鄒新打來的。鄒新是她的助手,他知道她今天上午在庭上,為什麼還打電話?歐陽明明沒有接。這是她頭一回替自行車廠打官司,得認真些。她是自行車廠的法律顧問,這場官司的輸贏,直接關係到明年他們是否還與她續簽法律顧問的合同。
其實案子很簡單。自行車廠租用農儲倉庫的第二層堆放自行車,結果倉庫著火了。恰好是堆放自行車那一層,後來蔓延到了第三層。損失慘重。倉庫方麵認為是自行車廠違章堆放、管理混亂造成的,因此提起訴訟,要求自行車廠賠償120萬。自行車廠當然不服。他們在這次火災中也損失慘重。你的庫房著火了你不賠我還要我賠你?哪有這種事情。歐陽明明在了解了案情後,也覺得他們可以反訴。因為從消防中隊出具的火災原因證明上看,火災是由於電線老化引起的。而電線老化的責任完全在倉庫方麵。
原告陳述的理由主要有三點:一,貨物堆放過高;二,管理混亂;三,無人值班。
歐陽明明放心了,他們沒有什麼新東西。小姑娘說完後,那個小夥子又進行了補充,然後拿了一盤錄相帶給法官,說上麵有自行車廠貨物堆放的實況。
手機再次振動起來。看來是有急事。歐陽明明坐不住了,反正那個錄象帶她已經看過,她跟身邊的廠長打了個招呼,就起身走出了審判法庭。
歐陽明明站在市中級法院那個頗為氣派的大廳裏,一個電話回過去,就聽到了郝向東開槍傷人的消息。
歐陽明明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郝向東開槍殺人?他老婆情人的老婆?得到鄒新肯定的答複後,歐陽明明一時說不出話來。幸好鄒新補充說,人還沒死,正在醫院搶救。她才略略緩過口氣。鄒新還說,現在郝向東的老婆和幾個街坊正在律師樓裏等她,說要替郝向東請律師,並指名請她。
“我跟他們解釋說你不接刑事案。但他們說如果你不接,他們就不走。他們願意出高價。”鄒新頗有些無奈地說。
是的,自從發生了李小通那個案子後,歐陽明明就宣布再也不接刑事案件了,那個案子可是把她搞傷心了。可是,歐陽明明盯著細雨蒙蒙的天空,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現在出事的是小郝,是那個非常善良的民警,而不是別的什麼人。她能不管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鎮靜地對鄒新說,你告訴他們,我這會兒回不來。我是說過一般不接刑事案,但小郝的案子……我會考慮的。你請他們先回去。
鄒新很意外,說,怎麼,你要改主意?
歐陽明明說,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變卦?隻要是值得的事情。
鄒新遲疑了一下,說,我覺得你最好先別應下來,了解一下情況再說。這個案子好象……不一般。你想想,一個警察……
歐陽明明打斷他的話說,不管一不一般,小郝的律師,我應該當。我了解他。先這樣吧,庭審還沒完呢,我必須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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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向東說,我當時隻覺得身上有一股力量在推動自己。我無法控製這股力量。在去的路上,我的摩托車還掛倒了一位行人,我隻是刹住腳回頭看了一眼,見沒有大礙就飛走了。我聽見那個摔倒的女子在背後罵我:臭警察,你不得好死!我當時想,是,我不得好死。反正我也不得好活。說實話,這種事在過去是完全不可想象的。我是說我做出這樣的事,撞倒了人就跑,這在過去是絕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的。可那天我卻完全控製不住自己了,一邊開車,一邊覺得身上打顫……
歐陽明明打斷郝向東的陳述,問:你那天生病了嗎?
郝向東說,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時覺得很疲倦,兩腿沉沉的,腦子像鍋漿糊,真想一頭就倒到床上再也不起來了。真的,死了也行。可是鳳嬌她一個勁兒地在旁邊哭,哭得我心煩……
歐陽明明說,你接著講事情經過,等會兒說鳳嬌。
郝向東說,好的。可能隻用了10分鍾,我就開到了那個經理的家。架摩托車的時候,有個母親牽著孩子從那個單元門裏走出來,那個孩子和東東一般大。我忽然就想起了東東,那天他正好發水痘,一直呆在我們所長的母親家,我想,也不知道他吃晚飯沒有?我的寶貝兒子……
郝向東的淚水忽地湧出。歐陽明明遞給他一張紙巾。
郝向東迅速地將淚水抹去,接著說:因為想到東東,我就在樓下站了一會兒,稍微冷靜了一下。我想我得趕快回去,不能耽誤太久。我想我上去嚇唬嚇唬那個女人,讓她不要再亂罵人就走,也算是給鳳嬌一個交代。我還想趕快回去給東東做飯。我真的沒想去惹麻煩。
歐陽明明說,這個我相信。
郝向東說,沒想到我一敲開門,那個女人見是我,劈頭蓋臉就罵起來,她說你還好意思上我們家來?你不在家管好你那個騷婆娘到這兒來幹什麼?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個男人,就是女人的丈夫,知道我是誰以後很緊張,以為我要打他……
歐陽明明問,他為什麼會覺得你要打他?
郝向東猶豫了一下,含糊地說:大概他認為我什麼都知道了。
歐陽明明問,事實上你知道嗎?
郝向東苦笑了一下,說,歐陽律師,先不說這個問題好嗎?
歐陽明明說,對不起,你接著說吧。
郝向東說:我對他們說,我不是來打人的,我隻想解決問題。那個男人馬上說,好的好的,我給你泡茶。很快就離開了客廳,我以為他到廚房去了。但他再也沒有出現。那個女人繼續站在那兒罵,手指都戳到我的臉上了。我剛說了一句“你不要無中生有”,那女人就罵得更厲害了,那些話別提有多難聽了,我都不好意思複述給你聽……
歐陽明明說,你必須複述。這很重要。說吧。
郝向東眼睛轉向一邊,說,那婆娘說,我無中生有?你回去好好看看你那個婆娘的×,那就是個公共廁所……她還說,我看你天生就是個喜歡戴綠帽子的窩囊廢……我當時隻覺得周身一熱,血從腳底一下子湧上了頭頂。我就把槍掏了出來。她那個丈夫始終不肯出麵,可能是躲起來了。我用手槍對著那個女人說,你再罵,再罵我就不客氣了!我本來以為她看見槍會害怕,可誰知她像瘋了一樣,一點兒都不怕,她說我就是要罵,有本事你就開槍!料你這種窩囊廢也不敢!有本事就管好你那個婆娘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槍就響了……
歐陽明明忍不住歎了聲:天,你真的開槍了?
郝向東情緒激動地說:歐陽律師,我根本沒打算開槍的,但當時我失去了控製,她罵得太過份了……我想誰聽了她那些話都會發怒的。請你一定為我辯護……
歐陽明明安慰說,我會的,你別激動。我會做你律師的。
淚水從郝向東的眼中流出:我怎麼會出這種事?東東怎麼辦?他姥姥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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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法庭,自行車廠的廠長正在陳述他們的辯護詞。歐陽明明心不在焉。剛才那個爆炸性的消息占據了她的整個大腦。小郝啊小郝,你這出了名的蔫脾氣怎麼突然就爆炸了呢?怎麼會闖下如此大禍?
歐陽明明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盡量集中注意力,回到眼前這個案子上來。她努力地聽著廠長的陳述,她注意到在管理的責任問題上,廠長陳述得不夠到位。她想等一會兒再來作些補充。她在紙上簡單地記了幾個字。
手機又震動起來。怎麼搞的?這個鄒新?歐陽沒有去看,她畢竟是在庭上。
法官宣布庭審進入第二個程序:法庭調查,雙方出示證據。
盡管歐陽明明心裏很急,但知道急也沒用。這樣一個案子,即使是同意調解,也得花上一個上午時間。她隻能希望庭審在12點以前了結,這樣她中午就可以去小郝的家了。唉,那個討厭的鳳嬌,一定是她惹得禍。歐陽明明覺得,像鳳嬌這樣的女人活在世上就隻有一個作用:惹事生非。
不料,出示證據時發生了問題:雙方出示的租借倉庫的合同不一樣。倉庫那個隻蓋了一個單位的章,自行車廠這邊這個雖然蓋了兩個章,手續齊全,卻是個複印件。
法官很不高興地宣布休庭,請各自把最原始的合同找出來,再等候通知重新開庭。
歐陽明明卻為這意外的中斷感到高興。她如釋重負,和廠裏幾個頭頭迅速碰了一下頭,就急步出了法院。
她打開手機,想和鄒新聯係。沒想到剛一開機,林力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林力一上來就說,怎麼給你打電話不接?歐陽明明這才明白,後來那個電話是林力打的。她沒好氣地說,我在庭上呢,什麼事?林力說,沒什麼事,請你喝茶。歐陽明明說,我可沒你那個閑工夫。林力說,喲,官司輸了嗎,這麼大的火氣?
歐陽明明說,我真忙是得不可開交,你要是沒事你別占著我的線了,我還得打別的電話。
林力一聽她的口氣,也不敢開玩笑了,說,好把,那我晚上再和你聯係。歐陽明明有些過意不去,就說,晚上回家我打給你吧。可能要晚一些。林力掛了電話。
歐陽明明這時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車門前,她一邊開車門一邊想著林力。她知道林力還沒有走出那個男人的陰影。那次談判之後,男人雖然口頭上答應了給林力100萬,但實際上一直沒給。他老是推說資金周轉上有困難。林力已經被他弄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生怕連這100萬都黃掉。不要說林力,就是歐陽明明也覺得這個男人太奸詐,太難對付了。可是她確實太忙,不可能在林力的身上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時間。
現在又出了小郝這檔事,恐怕又要讓她忙一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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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鳳嬌說,我沒想到他會拿槍去,我隻是想讓他幫我出一下氣,嚇唬嚇唬她。那個婆娘太過份了,當著那麼多人罵我,說些好難聽的話喲,我簡直受不了。可是我並沒有讓向東去殺人呀……
歐陽明明打斷她的話說,沒人說是你讓他去的,你隻須跟我說一下當時的情況。
王鳳嬌掏出一張手絹,認認真真地擦著眼淚,左眼,右眼,然後是鼻子,擦完之後將手絹翻了個麵,重新疊好,並沒有裝進口袋,而是在手中把玩著。
歐陽明明耐心地看著她做這一切。自從有了紙巾,已很少有人再用手絹了,這讓歐陽明明覺得眼前這女人,這個郝向東的妻子,確實是個喜歡作戲的風騷女人。
王鳳嬌好象在回憶似的,好半天才開口:那天我下班,剛走到廠門口……
歐陽明明說,哪天?
就是出事那天,4月7號。我剛走到廠門口,那個女人就衝出來了……
哪個女人?歐陽明明又問。
就是我們經理的老婆唄,好象叫什麼容。她一直躲在傳達室等我,一見我出來就衝出來罵,因為大家都知道她是經理的老婆,也沒人敢拉她。當時正是下班高峰,一下子就圍了好多看熱鬧的人,她真不要臉,罵的隻有那麼難聽了,全是髒話……
歐陽明明問,什麼髒話?
王鳳嬌紅了臉,看了歐陽明明一眼,好象是怨她明知故問。但歐陽明明執著地看著她,她隻好回答:她罵我偷她的男人……
她為什麼這麼罵?歐陽明明追問:她有根據嗎?
王鳳嬌再次怨艾地看了歐陽明明一眼。歐陽明明說,你放心,我不會對別人說,但你必須告訴我實情,否則我無法替小郝辯護。
王鳳嬌說,她說我和她老公睡覺,其實我們就是一起去出了一次差,開了個訂貨會,她就瞎猜疑……
真的是瞎猜疑嗎?歐陽明明認真地問。
王鳳嬌不肯回答了,反複折疊著手絹。
歐陽明明說,好吧,我明白了。你接著說。
王鳳嬌說:我被她罵哭了,回家後就給經理打電話,經理一聽是我的聲音就把電話壓了,我又撥過去,他又壓了。他居然這樣對我,我從沒受過這種氣,我就給向東發短信,讓他打電話回來,可發了幾條他也不回……
歐陽明明說:你不是知道他那天有任務嗎?
王鳳嬌說:不管他有什麼任務,反正我受了氣就要找他。以前我一發信息他就回的,現在他也開始對我不耐煩了。他不回電話我就更氣了,氣得我心口疼,飯也不想吃,就在家裏哭……
歐陽明明說:你們兒子那天不是在生病嗎?你怎麼不去照顧他?
歐陽明明問完之後,忽然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已經超出了律師調查的範圍,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看到這個女人就想找她的茬子。
王鳳嬌嘟囔說:兒子在向東他們所長的母親那兒,我光生氣了,也忘了去看……偏偏那天向東一直到晚上快7點了才回來,回來就往床上躺,直喊累,說那些記者跟了他一天……我心裏氣,就一個勁兒的哭。他隻好起來哄我,問我怎麼了,我就跟他說了,我說那個婆娘欺負我你也不管。向東聽了也挺生氣的,說以後找個機會教訓一下那個婆娘。我不幹,我要他馬上就去教訓,他說他太累了,再說孩子也病了,他休息一下還得過去看孩子。可是我說你如果不馬上幫我出這口氣,我今天晚上就不吃飯,不睡覺。
歐陽明明又忍不住打斷她說:你做飯了嗎?
王鳳嬌大言不慚地說:沒做。我們家從來都是向東做飯的。我又接著哭,我太傷心了。過了一會兒向東忽然從床上爬起來,什麼話也沒說,穿上衣服就往外走。我問他幹什麼去,他也不理我,我叫他帶我一起去,他像沒聽見一樣,出門開上摩托車就走了……我確實沒想到他會開槍,我隻是想讓他去嚇唬一下那個女人,出口氣就算了嘛,沒想到他居然打了那個女人一槍……不過打得好,讓她以後再敢罵我,哼!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