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怕……”
“你不怕你為什麼吃不下飯?你不怕你為什麼東張西望?你不怕你為什麼一直在淌虛汗?”
“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真的是做夢……我什麼也沒幹。”
“什麼也沒幹你的拖鞋怎麼掉在陰溝裏了?什麼也沒幹孫的襪子怎麼會揣在你口袋裏?”
“那是貓……”
“貓?你說孫那隻黑貓?它怎麼不叼我的不叼別人的?哄孩子去吧!”
在這緊張的對話中,汪聽到一大片玻璃瓦塊的破裂聲,這些碎瓦自動飛起來擲向他的四肢塞滿他的喉嚨,使他的話越來越短促直至無聲。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老劉看見汪的雙眼如得了甲狀腺亢進那樣鼓著,就生出幾分怯意。他騰地一下從桌上跳下來說:“你老老實實給我呆著,哪也不準去。我一會兒就回來。”
門關得山響。
響過之後是可怕的寂靜。
汪仍像麵對著劉那樣鼓著眼睛發呆。夢?自己確乎是在夢中與孫上過床……好像就是昨晚……天哪,莫非自己夢遊了?夢遊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那都是真於。莫非是自己在夢魘中擅自闖進了孫的家與她發生了性關係導致了她的自殺?
這結論讓汪癱軟在床上。但他卻確信這結論。不然一切的一切作何解釋?
實際上汪隻要再擴展一點兒思維就不會陷入這樣的僵局了。那就是:他夢遊了孫也夢遊了嗎?孫沒夢遊卻接受了他的夢遊嗎?
但經過老劉審問過的汪卻沒有我這麼冷靜,他已經亂了陣腳。
看來自己就是罪犯,自己就是害死孫的罪犯。汪就這麼反反複複地想著。
他反反複複想的時候就漸漸被一種絕望的情緒籠罩。我想那是一種走投無路難逃羅網死期臨近的感覺,我從未體驗過所以形容不好。但我知道這情緒對汪一定是支致命的毒箭。汪開始在絕望的情緒裏勾勒自己的末日。
老劉一定到派出所報告去了,或許他是直接叫警車去了。接下來的內容一定是警車嗚兒嗚兒地叫著來銬走他,銬進公安局後在白紙黑字的橫幅下一遍遍地審問他,審問之後是宣判之後是張榜之後是通知他的妻子來探望……
想到此汪的心碎了。他尤其不能想象的是妻子和小女來探監,她們一定會哭得披頭散發眼泡紅腫。結婚四年了,再苦再累妻子都沒有抱怨過他,隻盼他能早些把她們娘倆遷到一起來住。他也努力了四年了,而且眼看就要成功了,怎麼自己就會熬不住了呢?今後還怎麼有臉見她們娘倆呢?功虧一簣呀!
汪忽然間失聲痛哭,號啕聲使外麵一直未斷的嘈雜一下子消退了。男人的號啕雖比不上女人淒厲卻更令人心碎。這時門忽然又一次自動啟開,進來的卻是那隻黑貓。誰說隻有狗通人性呢?貓也通的。黑貓難過地走過來臥在汪腳邊一聲不響,剛才疑惑的眼神此刻變成了一種同情。汪卻不理解它。他這會兒就像得了幽閉症,拒絕外部世界的一切。
但他還是給妻子留下了一封信。沒人見到那封信,它後來被拿走成為一種證據。我想那上麵無非是請求原諒自己罪該萬死之類。汪本來是想親自去郵寄的,但門卻怎麼也拉不開了。
汪不由得生出了最後一次疑慮——這門的開關啟合怎麼總是由不得我呢?緊接著他又生出了此生最後一點惱怒——我就不信我偏要關死它。
於是他稍稍動了一下腦子在環視房間四壁之後。
他還為自己想出的主意生出了最後一絲得意。
然後他就狠狠地恨著那隻黑貓。他恨它竟敢肆無忌憚地與他對視。黑貓對他的恨絲毫不退縮,這使他大為光火,走過去將那隻黑貓從窗戶丟出去。黑貓大叫著,我想它是想解釋這一切。但很遺憾汪根本不想聽。
可黑貓丟出去後汪覺得它的眼睛仍留在屋裏,並幻出無數雙在房間四壁閃爍著。汪想,隻好閉上自己的眼睛了。他站起來,開始實施剛才的計劃。
就這麼著,汪為自己的故事打上了句號。
據說那個曾與汪開玩笑的老女人當時受老劉之托正坐在離汪房門10步之遙處“嚴密監視”著,監視著監視著她就打起瞌睡來。朦朧中她忽然被一陣強烈的嘭嘭聲驚醒。她騰地站起來發現響聲來自監視對象的房門。她連忙跑過去想探個究竟。嘭嘭嘭嘭的踢打聲強烈無比好似要把門板踢穿。老女人頓覺情況不妙去推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隻推開一條縫且很快又閉合了,好似門背後抵著沉重的東西。這當口踢打聲已漸弱漸無。
老女人喚來兩個老男人砸開汪的後窗翻了進去。於是他們就有幸成了第一個目睹汪遺容的人,如同汪當初目睹孫那樣。
據他們口述:汪將自己掛在前門的門楣上,後背死死抵著門板。脖子上套了一根最多兩尺長的尼龍繩,繩子的結法也不講究,僅僅是呈O狀係在門楣上。腳下是一張踢翻了的1尺高的小竹椅,也就是說汪懸起的雙腳也僅距地麵1尺多。
那強烈的嘭嘭聲便是汪在最後掙紮時雙腳踢打在門上發出來的。我想那是真正的垂死掙紮在最後一刻他一定是不想死的。
寫到這兒我的脖子便有一種清晰的被勒緊的感覺。非常難受。
汪死後的第三天,案子就破了。
原來和孫發生性關係的那個男人是孫剛剛結識的新男友。據這位中年喪妻的男人說,“事兒”是在他家裏幹的,且是孫自願的。當時孫也沒有表示任何不快(當然也談不上愉快)。他怎麼也沒有料到孫會因此自殺,他的恐懼大大多於內疚。想不到他差點兒要與之結合的女人是這樣一個怪人,真是後怕。中年男人已兩天不思茶飯了。
至於孫為什麼會如此莫名其妙地自殺,據心理學家分析,是因為她少年時那次傷害太深,以致使她連正常的男女歡愛都無法承受。
至於汪為何也去自殺,據犯罪學家分析,是他的確在夢中與孫發生過性關係,因此擺脫不了犯罪感,就把自己套了進去。
至於汪的拖鞋為何會掉在陰溝裏孫的長統襪為何會在汪的碗櫃上,據養貓專家分析,那的確是黑貓所為。貓們常有這種低劣的行徑。
一切真相大白。
但501院子裏的人們卻再也興奮不起來了,畢竟在一天之內連死了兩人。這種千年不遇的事遠遠超過了501院子裏的人們的心理負荷能力。他們從此小心翼翼地過日子,小心翼翼地與人相處。甚至小心翼翼地做夢。
隻有老劉鷹隼般的眼睛仍在四處晃動(沒有什麼專家去分析他在那個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否合法)。他還從此多了一個話題:汪是罪有應得。誰叫他做夢還幹風流事?
至於我,你一定會問,你是怎麼知道這麼詳細的?你在這裏麵扮演的誰?
其實我誰也沒扮演。我那天去看孫,別人就告訴我孫已經死了一星期了。另外又順便告訴我,孫自殺後她隔壁那個單身男人也自殺了,他以為是自己強奸了她。就這麼簡單。我就無事生非繁衍了這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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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發表於《芙蓉》1992年1期}/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