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沒好氣地走過去踢了一腳,粗暴地把門關死。哢嗒一聲。這聲音忽然讓他記起他剛進來時明明是把門關死了的。
討厭的貓和孫一樣,隨隨便便就闖入他的生活。
汪再也無心吃麵了。
他呆坐在床前。
忽然之間他有了一種感覺,自己似乎什麼時候是跟孫親熱過。是什麼時候呢?好像就是近在眼前的事。但不可能呀,自己這兩天一直很忙,不僅工作忙,妻子調動的事也正在節骨眼兒上。可是的確像是有這麼回事。隱隱約約的,自己和孫喝了酒,就上床了……外麵似乎還下著雨,淅淅瀝瀝的,讓人感到分外的孤單……但是自己怎麼會和她上床呢?想是想過,還不隻一次,那都是在夜深人靜孤身躺在床上時瞎想的不可告人。要是真幹,就是借個膽給他他也不敢呀!據說相鄰三年他們互相連門都沒串過。
這時候傳來敲門聲。汪又心跳厲害起來。簡直莫名其妙,做賊心虛我又沒做賊。他罵自己,但卻站不起身來。
門被推開了。是老劉。老劉一進屋,兩眼就四處睃巡。一眼“睃”到桌上那碗盤根錯節沒有一絲熱氣的麵條,眼裏就閃過一絲我小說裏常用的“不易察覺的笑”。
汪覺得嘴裏發幹,想說話卻說不出來。他記得自己明明把門關死了的,老劉怎麼和黑貓一樣說進來就進來了呢?這門關不死了嗎?那隻紅袖套刺得他眼睛發疼。
老劉沉著地說:“老汪,怎麼還不吃飯?”
汪幹笑了一下,端起麵碗。
“有什麼心事嗎?”老劉的語氣聽上去漫不經心,飄浮不定。
汪搖搖頭,埋下臉去用力挑起幾根幹巴巴的麵條。抬胳膊時,他感覺到老劉的眼睛在往他的衣服右下角盯。“襪子!”這念頭一閃,他的手就劇烈一抖,麵碗“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裂成兩半。來討厭的貓和孫一這實在是個重大失誤。汪彎下腰手忙腳亂地去拾碗,同時以最快的速度塞了一下口袋。這才察覺襪子並未露出來,正老老實實擠成一團呆在角落裏呢。
但老劉已將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口袋裏是什麼好東西?”老劉不動聲色地問。汪聽來卻有一種利器刮碗底的聲音。他下意識的抱住了腦袋。
老劉靠攏過來,將大手伸進汪上衣的右邊口袋。汪毫無抵抗,隻將無窮的恐懼化成冷汗從額頭上漸漸滲出。
老劉將肉色的一團掏出抖開,凝神片刻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現在他麵對的不再是一個壯年男人而是一隻羸弱的羊羔了。他一抬屁股坐到了床邊的桌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汪。汪垂著頭,將剛才抱頭的雙手放下來撐在床沿上,以控製自己已經抑製不住的顫抖。
老劉忽然產生了一絲憐憫。我想那是叫憐憫,就如同我殺雞時常有的那種情緒。憐憫不等於愛我不需要憐憫。現在的一些雜誌上常有這種句式。老劉更深刻地懂得這些。
汪覺得自己必須開口說話了。這種時候沉默就等於默認。必須說話必須出聲!他非常清楚,哪怕放個屁也好。
“我,咳,我什麼也沒,咳咳,沒做。”
一句非常不流暢非常無力的辯白。
老劉寬容地笑笑,說:“其實你不說,我也已經清楚了。有沒有煙?”
汪是不抽煙的,但他總是備有好煙。這是這兩年跑妻子調動時養成的習慣。他拿出一盒“翻塔”(全稱為“翻蓋紅塔山香煙)。殷勤地遞過去。自己也點燃一支,第一口吸進去就弄濕了煙嘴,還嗆得咳了幾聲。
但不管怎麼說,被煙這麼一嗆,汪覺得剛才麻木的思緒活過
樣一此了。他迅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幹嗎這麼喪氣?自己又沒幹什麼!必須硬起來,硬起來,否則……
所以咳過之後汪就大聲說:“我什麼也沒幹。”
老劉很愜意地吸著煙,並不搭汪的話茬,一口接一口地,還很認真。這使汪複又不安起來,他也繼續吸煙,吸過後再次說:“我什麼也沒幹。”但這回已經變成了一聲嘟囔。
兩支煙終於同時吸完。汪學著劉的樣子按滅煙頭。房間裏煙霧輕漫,很有些神秘的味道。
老劉開始說話了。
“我知道你一直對小孫有好感。你不用否認。這沒什麼。那個女人老實說除了古怪點兒還是不錯的,對不對?你一直想接近她可又不敢,對不對?昨天,小孫收拾打扮了一番比往日漂亮,你又動心了對不對?晚上你吃了飯,百無聊賴地在院子裏亂轉,還到我房門口站了一會兒對不對,九點多下起了雨你就回房間了對不對……”
老劉說這番話時,汪的表情是這樣變化的:搖頭——點頭——漲紅臉欲申辯——驚異地睜大了眼睛——低下頭——低得更深。
老劉不再說話了,又點起一支“翻塔”。
在老劉的沉默中,汪朦朦朧朧進入了一種他所熟悉的體驗過的氛圍裏。他默默地喝著酒,一種徹骨的寂寞浸透全身。他像幽靈一樣站起來飄出屋去,穿過淅淅瀝瀝的雨聲走進了孫的家……不對,好像沒出門,是穿牆而過……也不對,是翻窗而過?總之是進了 孫的家。孫也在獨酌獨飲。她的後窗洞開著,一個長方形的黑夜掛在牆上。孫時不時將酒杯伸出窗外,接幾滴雨水。雨滴將暗紅色的葡萄酒濺出好看的波紋。他癡癡呆呆地伸長胳膊,長得就像吊車的手臂,將自己杯中暗黃色的啤酒倒入孫的杯內。孫立即發出一種尖笑,在尖笑聲中暗紅色的葡萄酒與暗黃色的啤酒漸漸溶和,變得清澈透明。“這是什麼?”孫問。“雞尾酒。”他答。孫當即流下了脆弱的眼淚,淚水落地的嘀嗒聲與窗外的雨聲彙成好聽的協奏曲。四目對望,兩心破碎……無需再鋪墊了,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兩人就上了床。上床之後的情景變得模糊起來,唯有雨聲是清晰的,感覺也是清晰的,暈眩不已,非常盡興……
“想清楚沒有?”老劉恰到好處地開口了。
汪沒有回答,他還在夢裏。
爾後自己匆匆溜回,忙亂中揣回一隻孫的長統襪,卻將自己的一隻拖鞋掉在陰溝裏……但這怎麼可能呢?自己昨晚明明喝了酒倒頭就睡的,喝酒之前就哢嗒一聲關死了門的,早上起來門也是關得好好的……不過自己這扇門是有些蹊蹺,今天就出現了兩次關不死的情況……
老劉看見汪麵無表情地站起來往門口走,拉開門又“砰”的一聲關上,關上後又使勁兒拉了兩拉。
“幹什麼?你想上哪去?”
汪聽見老劉忽然嚴厲的聲音就一怔。我是在夢裏嗎?他想。
其實他已無法弄清是此時的他在夢裏還是昨夜的他在夢裏。
老劉見汪又返回床邊坐下,就俯下身問:“想清楚了吧?”
汪抹了一下額頭上不知何時滲出的冷汗,不敢正視老劉的眼睛,結結巴巴地說:“好像是……好像是做夢……夢見她……”
老劉把身體又向前傾了30度,汪感覺到他嘴裏一股熱哄哄的臭氣,這臭氣使他回到現實中,他確定了:現在不是夢,昨天夜裏是夢。老劉說:“做夢?嘿,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嘛.不過既然是做夢,你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