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壁的險情在我們的一天天辛勤努力之下基本排除了,修複井壁後又開始向下打,18米.19米.20米......井下基本是我自己來幹,逐漸恢複了塌方前的深度,又超過了那個深度.每天在井裏爬上爬下,已經非常輕鬆自如,我很少帶安全帽,在井壁幹活也不係安全繩.其實,站在上了一多半井膛木的井壁邊沿,腳隻能呲著一半,腳下距井底十幾米深,一般人是根本站不住的.我隻不過是天天如此,已經習慣了.
這期間,出了兩次事,險些造成大事故.
陳力濱和莊克福都是哈爾濱市太平區下鄉來的.陳力濱是個聰明,能幹.心直口快的小夥子,也比較淘氣.莊克福較穩重一些,內向一些.他們幹起活來也都很努力,剛到井上幹活時,特別用心,我在井下喊一聲,馬上就大聲答應,按我的要求去做.王常峰前段時間參加過打井,塌方時也在場,更有些經驗.但因我長期自己在井下作業,他們一直在井上,不象過去我們是輪換來幹,互相比較有體會,知道井下的辛苦.所以時間一長,就有些鬆懈起來,在井上聊天,說笑,甚至嬉鬧,有幾次我在井下向上喊,喊了幾聲也不答應,我火了,上井來說了他們幾句,陳力濱還有點不高興,說:\"下井有什麼了不起,我下!\"說著就讓小莊和王常峰把他放下去,他也學著我的樣子坐在井沿上手抓繩子腳踏空桶,小莊和王常峰看著我,猶猶豫豫,我火了,說:\"往下放!\"他倆把轆轤搖起來,陳力濱半截身子探進井裏,向下看看,突然喊叫起來,我趕緊喝止小莊他們倆,一起又把他搖上來.他坐在井邊,臉都不是色了,也不吱聲,我二話沒說,拽起繩子就下了井.
這天我正在井下幹活,突聽井上一聲喊,接著就是\"乒乒乓乓\"幾聲響,我知道可能是掉下東西來了,趕緊直起身子雙手護頭緊貼著井壁,一塊井膛木正砸在我的腳前.井上王常峰探頭喊我:\"立偉,立偉.怎麼樣?\"氣的我火冒三丈,\"你們幹什麼,還讓不讓我活了!\"
又過了兩天,我在井壁上井膛木,正幹得入神,忽聽井上有打鬧聲,我喊了幾聲,也沒回音,突然一件東西\"嗖\"地一聲飛入井裏,斜擦著我的鼻尖打在井壁上,又左彈右跳\"叮哩咣當\"直落井底!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對上就喊:\"你們幹什麼,搖我上去!\"因為我站在井壁的井膛木沿上,很快就上到井口:\"你們他媽的存心想害我呀!把什麼東西扔進去了? \"幾個人臉都嚇白了,指著一個人就說:\"是他幹的!\" 原來是新青年排的一個叫張貴才的小子,此人在哈爾濱未來之前是個社會青年,長兩個賊溜溜的大眼睛,我第一天看著他就不順眼,典型的不是好人樣.我衝著他就逼過去,\"你幹什麼?\"他直往後退,\"我不是故意的.\"王常峰解釋說,張貴才路過這裏,和陳力濱他們開玩笑,張貴才拿起把筒鍬比劃了一下,結果一甩,筒鍬頭掉了,正飛進井裏!張貴才說:\"我不是故意的,你說怎麼辦吧.\"看著他滿不在乎那付樣子,我真想一斧子劈了他,我眼盯盯地看了他一會兒,逐漸冷靜下來,我畢竟比他們早來幾個月,是副排長,我不能帶頭打架呀.再說,他也確實不是故意的,我強壓怒火,揮揮手:\"你走吧,記住,不許到井邊來鬧!\"
張貴才走後,我把井上幾個人召集在一起開了個會,嚴肅地強調了紀律,因為幾天裏連續出了兩件大事,哪件都能送命的,沒死人真是萬幸啊.所以他們也都很認真地聽,沒人敢吱聲,最後王常峰做了檢討,並叫我放心,今後一定加倍注意.
接到媽媽的來信,說爸爸突發心肌梗塞,病情很重,很危險,多虧搶救及時,現已基本脫離危險,還在住院治療.媽媽問我能不能請假回家一次.另外,聽說我又開始打井了,而且是我負責,帶幾個新青年幹,到底行不行?媽說你年紀還小,別逞能,連裏那麼多經驗豐富的老同誌,要多向他們學習求教,她表示很擔心.
信是我連一個知青回哈爾濱探親帶回來的,我看了信,半響沒吱聲.
回家!這是兩個什麼樣的字眼!不是知青,絕對體會不到.到北大荒幾個月,艱難困苦,真是言語筆墨難以形容.對於我一個剛滿17歲的小夥子,不管嘴上有多少豪氣,心中有多少理想和報負,從根本上說,還沒脫孩子氣呀!我想家!
父親的病,使我擔憂,心肌梗塞,會死人的呀,萬一 ----我在這遠隔幾千裏之外的北大荒,終身遺憾哪!
第二次打井的事,我沒有對家裏說,是探親回哈爾濱的青年們到我家對我媽講的.我怕媽媽擔憂,就象我在中學時學會了遊泳,第一次單獨渡江,回家不敢說一樣.我原想等井打完了,一起告訴她.媽媽在日夜思念著我呀,我真想一下子飛回家,把幾個月來的酸甜苦辣,都說給她聽.就象小時候在外麵受了什麼委屈,一口氣跑回家,紮到媽媽懷裏,就感到溫暖和安全,就會重新獲得勇氣和力量!我想媽媽!
景華回來,看了我的信,問我,是不是和連隊請個假,回家看一看?\"你如果不好說,我去找指導員!\"他很替我著急.
我搖搖頭.我何嚐不想回家?按我們團規定,兩年後我們才能有探親假,現在回家隻能請事假.剛來的這些青年,哪個不想家?許多人找連裏鬧著請假,這個媽媽有病了,那個爸爸住院了,不少人家裏都來電報了.連裏很犯難,已批了幾個人事假走了.我和景華都是連隊的骨幹,如果我帶頭請假,連裏的工作就更不好做了.
再說,打井正在節骨眼上,我要一走,井就要停工,等我回來,開春天暖,就不能幹了.豈不前功盡棄?
思來想去,我和景華商量,先不和連裏講,我寫封信回家詳細詢問一下情況,抓緊打井,等家裏回信再說,景華點點頭.
一個晴朗的早晨,我們和往常一樣來到井邊,我穿一件絨衣,戴上安全帽,深深吸了幾口氣,便一手緊緊抓住井繩,一手提著馬燈,腳蹬在繩扣上,隨著轆轤向井下慢慢地放繩子,緩緩下井.
馬燈的光把井裏照得亮堂堂的.我下到井底,找到工具,把井底清理好,又開始往下挖.剛挖幾鍬,突然一股發亮的東西在鍬和沙子接觸的縫中滲了出來,瞬時間就滲滿了沙坑,我使勁眨眨眼,又蹲下去用手摸摸,是水!是我們日夜想的水呀!我抬頭對著井口大喊:\"出--水--啦!\"
井上一片歡騰,井口同時探出幾個腦袋向下看.一會兒,送下一個碗來,我盛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拿上井口,幾個人一下圍了過來.我站在井台上,激動地端著那碗水,這是剛滲出來的水,還比較渾濁,但我卻覺得它無比清亮.端碗的手在微微顫抖,水麵泛起一層層細小的波紋,散發出一股誘人的氣息.我喝下了第一口:隻覺得一絲甘甜清爽沁入心脾,頓時好象全身每一根血管都舒展開來,每根神經都充滿了美妙的感覺,我從來未喝過這麼好的水!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喝下這碗水,也連連稱讚:\"好水!\"甜的!\"真是甜的,就連碗底那些細沙,都象是沙糖,讓人禁不住想嚐嚐.
連隊裏的不少人跑來了,大家擠在井口,要好好喝幾口甜井水.正在養病的小卜也趕來了,他拍著我的肩膀高興地說:\"老弟,比大哥強,一口死井生叫你整活了!\"我和大夥一起喊呀笑的,忽覺臉上發涼,原來不知什麼時候,眼淚偷偷流了出來......
出水後,我們又花了幾天時間把井底清好,把水掏清,井台上麵裝了鐵把轆轤,換了根新的棕繩和一個新柳罐,井台換了新木板,搞得幹幹淨淨,把井深丈量了一下,整整22米深!從此連隊結束了用拖拉機拉水的曆史,開始用上井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