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太陽出來了,地幹了,小麥播完了。小苗出土才好看哩!頭天還是黑黑的土地,一夜春風細雨後,第二天一早,你就會看到,那無邊的麥田象一床碩大無比的綠色地毯,無數的小苗萬頭攢動,分外喜人。
荒原上充滿了生機.遍地都是剛冒芽的野菜,采回來用熱水一燙,加點鹽,對於冬天幾個月沒見到綠菜葉的人來說,真是上好的美味。
大田播種後是開荒的最好時節:不冷不熱,沒風沒雨,沒有蚊蟲。拖拉機拉著大犁奔馳在綠草如茵,百花盛開的荒原上——頭年秋天用火燒過荒的,微風拂麵,花香撲鼻。你開車,拉動操縱杆,推下油門,鐵牛發出低低的吼聲,象一頭最馴良的牲畜,隨你的心,走、停、快、慢;你扶犁,手把起落柄,調整深淺輪,黑色的土浪在你腳下起伏滾動,任你的意,深、淺、翻、扣……
拖拉機翻地的時候常引來大群的烏鴉,有幾千上萬隻,黑壓壓遮天蔽日的一大片,“呼拉拉”飛落在剛剛翻過的土地裏,啄食昆蟲,田鼠什麼的。烏鴉”刮刮”的叫聲好難聽,長相也難看,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春天的故事之一
別拉洪河上的殘冰象一群小船緩緩行駛。在一道小河岔邊,停著一條木舢板,三個男青年正在忙上忙下。
“大劉,撐船!”一個中等身材,長得很結實的小夥子對另一個瘦瘦的大個子青年喊道,“小王,你也快上來!”一個小個子青年也爬上船來。
大個子搖著船向河心駛去,中等個坐在船裏不住地擺弄著什麼東西,一邊喊:“大劉,小心點,別把水濺到船裏,炸藥濕了就炸不響了!”
“老李,”小個子對中等個喊道:“弄好了沒有?我可要炸啦?”說著就伸手從中等個正在擺弄的瓶瓶罐罐中拿起來一個。
“你小心點,”中等個攔住他,“這個弄好了,你試試吧。”
這三個男青年是從連隊裏偷跑出來炸魚的。春天的開河魚,味道鮮美,這些喝了一冬天沒油少鹽,毫無滋味的蘿卜湯的知青們,都想嚐嚐鮮。炸魚是被嚴格禁止的,一來滅絕魚種,二來極其危險,可這幾個人光顧嘴饞,管不了那許多了。
小個子用燃著的香煙點燃一個“炸彈”——把酒瓶裏裝著炸藥,再塞進一根雷管外加導火索——導火索“噝噝”地冒著藍煙,快燒到頭了。小個子狠命地將“炸彈”遠遠丟進水裏,濺起一片水花,三個人急伏在船上,等著爆炸。
半晌沒動靜,中等個拍拍小個子:“你不行啊,還是看我的吧。”說著他也拿起一個“炸彈”,“點燃導火索後,不能馬上扔,一進水就淹滅了,要等導火索點燃雷管,燒進瓶子裏才能扔。”
“我的媽,那多危險,咋知道點著雷管沒有?”劃船的大劉伸出了舌頭。
“你懂個屁!”中等個回頭白了他一眼,“膽小別來炸魚!老子在一師點炮崩石頭的時候,你還在家彈玻璃球玩呢。一點兒事都沒有,手握著瓶子感覺手心發熱的時候,一扔,準炸個漂亮,你們看我的!”說著,他把手裏的“炸彈”掂了掂,接過小個子的香煙點燃了導火索。
導火索搖晃著,象蛇一樣“噝噝”吐著藍色的火花一直鑽進瓶子裏,中等個自信地站在船首,慢慢地感到手心發熱了,“準炸起一片肥魚來!”他美滋滋地想到今晚在小鍋裏飄起的鮮味,那雪白的魚肉,濃烈的燒酒……“一定要喝個痛快!”手中突然感到灼痛,他剛剛意識到什麼的時候,一聲霹靂在身邊炸響!眼前滔天的水花和全身被撕裂的劇痛便是他最後的感覺。
小個子和大個子被拋入水中,待他們驚恐萬狀地從寒冷刺骨的春水裏掙紮著露出水麵時,他們看到小船已變成了幾塊破船板。他倆遊過去,看到在一塊大船板上,中等個已經被炸得四肢不全,滿是鮮血的臉上,一雙迷茫的眼睛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水上,一片殷紅的血跡裏,幾條慘白色的死魚肚皮朝天地隨波隱現。
春天的故事之二
15連的指導員何文麗是1968年下鄉的北京女知青。她性情豪爽,對工作有一種火熱的勁頭:扛起成麻袋的糧食能和男知青一樣幹,遇到問題幹講話,嘴又快又占理,連隊裏多刁的“刺頭”青年也怕她三分。
她從老團調來支援新開荒點已經兩年了,她的男朋友也是北京青年,沒有調來,兩個人書信不斷。青年們私下裏常議論:“指導員又來信了。”“是她的心上人吧?”“聽說人長得挺帥。”
何文麗每天笑口常開,也有時一些調皮鬼“別有用心”地對她說:“指導員啊,你身體真壯啊,比我都壯。”何文麗不氣也不惱,拍拍胸脯說:“咱沒別的本錢,就有這付好身板呀。”說著又會握著拳頭對調皮鬼揮一揮:“你要是不想挨揍,就趕緊滾蛋!”調皮鬼們吐吐舌頭,抱頭鼠竄。
開春一個月來,何文麗有些精神不振,臉上也少有了笑容。青年們見到她都再不敢胡說八道了,暗地裏議論著:“指導員怎麼了?”“家裏出事了?”“男朋友‘黃’了?”誰也猜不準。
一天,何文麗到80多裏外的團部開會的機會去團部醫院看看病,醫院給開了張轉院證明,她又被送到400多裏外的師部醫院,一去就住院了。
半個月後,傳來消息,何文麗死在師部醫院了,患的是急性暴發性肝炎。
“咱沒別的,就是有一個好身板呀,這是我革命的本錢!”這是何文麗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可恰恰是她的“本錢”背叛了她。
她的遺物被打點起來,裝在一個大木箱裏,擺在團部招待所的門口,整整一年多沒人來動。它在無聲地向人們訴說著主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