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江突然停下車。“起風了,”他陰沉著臉說。
天色更加灰暗,一股強大的氣流帶著呼嘯聲,裹著一片白茫茫的雪霧,迎著拖拉機前進的方向猛吹過來。“大煙泡!”小葉驚叫著。是的,這就是北大荒冬季最可怕的天氣。暴風裹著雪粉在原野上橫衝直撞,所到之處,溝平壑滿,房屋也會被埋住。人在野外如果不能及時躲避,就會迷路,被雪埋掉。
“別走老爬犁道了,一會兒咱們就都得被雪埋住,趕緊往西走,進林子躲躲。”李軍明指指西北方,透過雪霧,還能隱隱看到一條黑線。
“最少離咱們也有七,八裏路,摘了爬犁吧。”盧江說,“不然咱們到那兒,就找不著路了。”
“不行,摘了爬犁這些木頭就算扔在這兒了,拉著走吧。”
“拉著爬犁現在怕連二擋也跑不起來,一會兒咱們都得被雪埋起來。”
“走吧,膽小鬼,我們伐這一車木頭要流多少汗,你說扔就扔了?埋住你也得拉!”
車聲,風聲,壓住了兩個人的嗓門,但從對方的口型,神態和隱隱聽到的聲音,互相還是能分辨出對方全部的意思,兩個人都圓睜著眼睛,各不相讓。
“快走吧,一會兒更晚了。”小葉把嘴貼在盧江耳邊喊道,“你拗不過他!”
盧江氣哼哼地開動了拖拉機,車向左方駛出了爬犁道,斜頂著“大煙炮”向前衝去。
風越來越大,不一會兒,前方幾米遠處就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盧江幾乎是把臉貼在前窗上向外探望著。他把油門推到底,試著掛三擋,車發出“通通”的聲音,顯然是拉不動,他急踩離合器,車“呼隆”一聲,猛地一顛,差點滅了火,他退到二擋走了一會,又走不動了,最後隻好掛一擋大油門,向前慢慢走。
走了一個多小時,感到車窗前的雪霧少了些,風聲也小了些,仿佛一麵大山來到眼前。“林子!”小葉興奮地喊起來。李軍明跳下車,在齊大腿深的雪地裏趟行,拖拉機哼叫著,跟在他後麵緩緩行駛前進,就象一艘剛剛衝破白浪滔天的大海,駛入避風港的船。黑黑的大森林張開懷抱迎接了他們。
數不清的樹條子和灌木叢,像護城的屏障。黑褐色的柞樹、槐樹像一個個蒙麵武士。身姿嫋娜的白樺樹卻像一群群秀美的舞女。而大片挺拔的白楊,那青灰色的粗壯軀幹,那樹頂掛著雪粉的銀色枝條,活像目空一切的小夥子。拖拉機的轟鳴,驚飛了樹上棲落的鳥兒,嚇跑了雪地裏覓食的野兔,打破了大森林的寂靜。
“先避避風再說吧。”盧江停下車,從駕駛室裏鑽出來。
“咱們這是到哪兒啦?”小葉跳下車,望著這片遮天蔽日的林子,有點緊張。
“這裏離連隊大約有30多裏路,看伐木點的時候我來過。等風小一點咱們就可以出林子,找老路回去。“ 李軍明邊隨地揀著枯樹枝邊說。
“好冷啊,”小葉戴上棉帽子,又裹緊了棉襖。
“咱們再往裏走一走,找個地方生堆火就暖和了。”李軍明拎著斧子,抱著一堆枯樹枝向林中走去,小葉也揀起幾根枯枝,跟了過去。
“我去把車再開過來一點。”盧江轉身向幾十米外的拖拉機走去。
“這裏樹密,要當心!”李軍明衝他喊道。
“沒事。”盧江頭也沒回。
盧江走到車跟前,想把爬犁摘下來,可拔了兩下銷子沒拔動,他爬上機車,想倒倒車再摘,又懶得再下車,“算了,拉著走吧。”他嘟囔一聲,就掛上擋。機車哼叫著又往林子裏慢慢走,在前方一快樹木稍稀的地方,車轉過一個小彎,剛好有一棵歪脖柞樹伸出的一條粗壯的支幹掛住了爬犁上豎插著固定圓木用的一棵樹棍。盧江覺得車聲不對,他還以為路不好走才加重了負荷,也沒回頭看看就拉大了油門。
李軍明生起火來,小葉坐下烤火。李軍明也剛想坐下,突然聽到機車的聲音,他又站起來尋聲走去,他看見樹叢中紅色的車體正緩緩駛來,猛然間他發現爬犁上出了問題,就拚命揮著手向車跑去。可是,已經晚了。隻聽“哢啦啦!”一聲響,那棵木棍斷了,爬犁登時散了架,圓木紛紛斜著滾下來,隻有爬犁後部用粗纜繩綁著的地方還勉強攏著。李軍明跑過去一看,六股麻繩搓成的纜繩已經崩斷了五股,剩下一股緊繃繃的吱吱作響,如果這一股再斷掉,整堆圓木就會象山崩一樣塌下來。
“你開的是什麼鬼車!”李軍明狠狠地瞪著跳下車的盧江吼道。
“這混帳爬犁根本就不該拉進林子!”盧江沒好氣地說。
“剛才為什麼不摘掉爬犁?再說,就這樣的林子,拉著爬犁也不該掛散了呀?”
“那你有本事一根一根扛回去嘛。”盧江譏諷地說。
“你開個破車有什麼了不起?綁上兩個饅頭狗都能開!”
“你……”盧江漲紅了臉,氣得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李軍明大笑起來。
小葉也聞聲趕來了,他此時正站在李軍明麵前不遠處,兩眼流露出哀求的目光。李軍明掃了她一眼,一甩手,走回火堆。盧江摘下爬犁,把車開到離火堆不遠的地方停下,收小了油門,小葉跟在車後麵慢慢走了回來。
火生起來了,三個人圍坐在火堆旁,靜聽著森林外麵呼嘯的暴風雪,看著樹枝在火中嗶嗶剝剝地燃燒,半響誰也沒吱聲。
“小葉,走,我領你采木耳去。”盧江打破這種氣氛,故作輕鬆地對小葉說。
“這裏有木耳嗎?”小葉回下望望,問道。
“肯定有,你跟我走就是啦!”
“別亂走,當心碰到野獸!”李軍明粗聲粗氣地說。
“我不怕!”小葉覺得李軍明簡直是處處在故意和盧江作對,也有點來氣了,她站起來就要走。
“不要緊,我保護你。”盧江從車裏拿出一支半自動步槍。因為伐木點離連隊較遠,機車常常夜間運木頭,所以車上都帶了槍。
“逞什麼能,真遇上什麼家夥你那玩意兒也不好使。”李軍明著實看不上他那作派,他知道這片林子比較偏遠,還沒被采伐過,時有野獸出沒的。
“不用你保護,我又不走遠!”小葉冷冷地說了一句,就徑直走向林深處,盧江把槍一挎,跟在她後邊也進去了。隻剩下李軍明獨自一人坐在火堆旁吸煙。
李軍明是在一個工人家庭裏長大的,六個孩子他是老大,十二歲時母親病故,從此他就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擔。父親脾氣很不好,天天下班回家就狠命地喝酒,然後倒頭便睡,孩子在外麵淘氣惹了事,他就使勁打,平時則不管不問。李軍明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憑著自己頑強的毅力讀完了中學,然後又在上山下鄉的浪潮中來到了北大荒。少年時代的磨難造就了他頑強堅韌,吃苦耐勞的性格,也使他變得十分內向。他常常是孤獨不群,寡語少言,對一切都十分冷漠,他不相信,也不敢奢望生活中還會有什麼歡樂和溫暖。
他在心裏一直是非常喜愛小葉的,喜歡她活潑的性格,純潔的心靈,天真的微笑,他喜歡她對人的誠懇熱情,她給他陰鬱冰冷的心中帶來了春天和陽光。但他把自己這種感情深深埋藏在心底,從不流露出來,小葉對他一直就象聽話的小妹妹對待穩重的大哥哥,他們之間的關係是純真無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