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深秋,但是已經下起了大雪。
雪花紛飛,卻還積得不厚。
天色陰暗,黑雲滾滾,呼嘯的風震得窗戶要破了一般嗡嗡作響。
燭影搖曳。
顧子安端著茶,坐在書案前,茶葉的清香讓他可以沉靜下來思考。
屋內點著燈,他一身象牙白的長袍倒顯得十分柔和。
顧子安麵色淡然的捧著一本詩書,隻是腦中翻湧著最近兩天發生的事情。
巷中遇刺,懿寧中毒,下一次會是什麼?
正巧春夏從外麵回來,頭上身上都是雪花,這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白了頭。
“讓你辦的事情都辦好了嗎?”顧子安頭也沒抬,小聲說道。
春夏嗯了一句,“沒人看見,一會兒雪也會蓋住痕跡的。”
顧子安笑了笑,有幾分胸有成竹的意味:“那就好。”
他放下書,起身去找景池,想問問究竟有何頭緒,能不能找到下毒的人。
卻看到了景池踏雪徑直向他走來,他披著一件玄青色浣花錦的鬥篷,腰間蒼藍蝠紋金縷帶隨著風飄了起來。
頭上落了軟綿綿的雪,書生模樣,溫潤如玉。
煙霏霏,雪靡靡,雲淡日光寒。
“殿下。”顧子安靠在門框上,輕輕一笑,白色的長袍於蒼茫天地融為一體。
景池也笑了起來,神情爽朗,暖陽下的他好似裹覆著一團溫暖的光:“我剛好要去找你。”
二人一進屋,也顧不得多閑聊,開頭句句不離孟懿寧。
她毒素已解,需要靜養,負責廚房的老媽子失蹤了一個,據別人說前些天沒有發月錢的時候,此人突然變得花錢大手大腳,買了好些上好的綢緞,說是兒子結婚要拿回家做被子去。
兩天前天寒,潑在地上的水結冰了,有人看見她摔了一跤,從衣服裏掉出來好些金飾,看起來雖然不想府裏的那樣精雕細琢,但也是十足的金子。
大家當時隻當是兒子做生意發了大財,可能過段時間就要接老媽子回家享福去了。
誰知道,如今看來卻和懿寧的中毒有所聯係。
顧子安聽了,許久不說話,看來對方經過了很久的部署了,連王府都被滲透了,身邊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相信。
懿寧,春夏可以,景池呢?
是朋友,但是立場不同。
兩人對坐著飲茶,突然傳來了敲門聲,門外的侍衛畢恭畢敬:“殿下,門口一直有一個人徘徊了一個多時辰,不知道是要拜訪誰,我們便下去詢問。那人支支吾吾的不肯說清楚,我們正要趕走,他卻說自己是來找顧世子的。”
顧子安疑惑的放下手中的青玉茶杯,哦?
離開北陽七年多,應該不會有故人來。但是在大夏,不過隻有景池一個朋友。
隱隱不安。
景池也在疑惑,起身說:“走,一起去看看。”
日光掠過玉階,荒草被掩埋在茫茫大雪中。
顧子安透過縷縷光茫,看到了背對著他的人影,有些消瘦,有些佝僂。
穿著棕紅色的暗紋袍子,正欣賞著掛在牆壁上的百花爭豔圖。
那人正巧聽到門外的人聲,背著手回過頭去。顧子安一瞬間看清了他的臉,與他滄桑的目光相對,怔了怔,欣喜若狂卻也悲從中來。
八年不見,恍如隔世。
當年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在朝堂上與百官爭辯,四處奔波與鄰國往來。
曾經佩相印,出使四方。
曾經也是他的老師,日日不歇的教他識兵法,讀百家。
隻是這再一相見,目光灼灼之間,顧子安已長成頂天立地的少年,而他也已經變老,歲月在臉上平添了很多痕跡。
唯一不變的是炙熱的眼神。
他見二人款款走來,淡然一揖:“瑞王,殿下。”
顧子安內心欣喜,卻也不敢表現在臉上,隻是快走了兩步,雙手扶起年過七旬的老師。
“微臣北陽當朝宰相,張霽,見過瑞王殿下。”張霽淡淡的轉身。
“早就聽說過霽老大名,三十年前,出訪大夏,促成北夏同盟,一齊抵禦淳寧的二十萬大軍,父王經常提到。”景池說著,眼睛裏盡是崇拜。
張霽笑了笑:“過獎了。”
顧子安心中突然升起來了一種家的感覺,他扶著霽老,眼神還瞟過了房頂兩個黑色的人影。
是影衛吧。
三人坐下,沏好了茶,金光色的茶湯反射著午後的陽光,倒是可以看得出來波光,青煙屢屢升起。
桌上擺著三兩盤小食,豆沙團子,藕粉山楂卷,還有一小碟豌豆桂花糕。
顧子安沉了沉,也不知道是否應該把師生關係全盤托出,隻能說:“舟車勞頓,跋山涉水,又是深秋時節……”
顧子安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張霽對視著他有些慌措的眼神開口:“先王仙逝,想必殿下也有所耳聞。您是世子,必定要回去主持大局。”
張霽一句話,言語鎮定,毫無波瀾。
但是顧子安聽在耳裏,頓時感到一陣血雨腥風襲來。
一字一語,不悲不喜。
顧子安沒有說話,看著張霽灰白的頭發和深深的皺紋。
一片寂靜。
景池愣了愣,嘴角牽出一絲笑容,發自內心的喜悅:“那是最好的,你離開北陽這麼多年,終於能回家了。我也進宮去向父王求情,讓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