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慕連城駕馬立於大營前,遠遠望著那鮮紅的身影正不斷揮動著手中的馬鞭,朝自己飛奔而來,紅色的衣裙在風中鋪展開來,宛若天邊最美的紅霞,在天地間皚皚白雪的映襯下,帶著絕決而驚豔的美。讓人不忍眨眼。
她飛馳而來,在即將靠近他的那一刻,他忽然駕馬迎了上去,那一刹那,他長臂一伸將她帶上自己的馬背,揮手間白色的狐裘氅衣已將她裹在胸前,下頜輕抵著她的額,一個字都不曾開口,但她卻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告訴她的,你回來了。
你回來了。
就這麼簡單。
連城,我回來了。
她將頭輕輕地擱在他的胸口,就是這樣簡單的幸福。甚至可以什麼都沒有,沒有鮮花,沒有掌聲,更不需要觀眾,隻要這樣靜靜地彼此陪伴。平淡生活也好,征戰殺戮也罷。哪怕是地獄修羅場,我都願意陪你去闖。隻要你肯一直這般守護。
霍南煙緩緩閉上眼,神情恬淡而滿足。隻是直到多年以後,她方才懂得,有些人,從生來便注定了某個前行的方向,他們沒有選擇,必須遵從,以一個從未希冀過的目標為終點,不斷向前。即便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有沒有明天。所以,從來不存在永遠的陪伴。當她懂得,竟是為時已晚。
前後四盞八角琉璃燈開道,十數人護送隨行,不過是怕她不肯乖乖回去,又是何必,既在朝堂上做的這般明顯,又何必有這樣的擔心。霍南煙冷笑,原來就連高高在上的王,都會有沒有把握的時候。她本不想來,可她還有事情沒有交代清楚。近些日子來,父親在朝堂上受盡屈辱,不過是那人將對自己生出的怒氣撒到父親身上而已。隻是,他緣何就不懂,越是這樣的方式,她便越會對這紅牆內的世界望而生寒。
隻是她知道,她必須回來。她要說清楚,她不想再為“霍氏”所謂的榮耀而葬送自己的一切,在最終了解了姐姐的死因,和這段日子的生活之後,她忽然明白,自己想要的,不過是平淡此生。她不想像姐姐一樣將自己一生都獻給毫無把握的家族未來。她是自私的,如今她隻想將這一切了結,然後去找她的良人。思及此,她不覺提起嘴角微笑。
容華殿內,東方烈將手中的奏章擱下,執起一旁的茶杯,宮小妹立在一旁細細研墨。他望了望殿門口,開口道:“什麼時辰了?”
宮小妹聞聲答道:“回王上,二更已過。”
聞言,東方烈暗自點頭,聲音幾不可聞:“也該到了。”
宮小妹還來不及反應,便聽聞殿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便是試探的敲門聲,極輕,是梁坤:“王上,霍小姐前來見駕。”
“宣!”聲音洪亮而高亢,裏麵隱含的竟是一種淡淡的喜悅。宮小妹看著他故作鎮定的臉,明明是極為高興的,這一刻似是盼了好久,可是卻還是要顧及為王的顏麵,說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不肯服輸。
大殿的門被敞開,霍南煙緩步走進殿內福身行禮,東方烈也不叫起,隻是半晌方才開口道:“願意回來了?”
霍南煙道:“不願。”
那聲音堅定而無所畏懼,使得東方烈狠狠地怔了一下,劍眉微蹙,沉聲道:“不願?”
霍南煙抬起頭,迎上東方烈的目光,定定地直視著他,那眼底的堅決,竟然他的心裏忽然生出幾分涼意。
“是,不願。若是可能,煙兒永遠不想再踏進這個葬送了姐姐幸福的地方。”
葬送了姐姐幸福……
東方烈下意識地緊緊握住手中的茶杯,那般用力,使得指節漸漸發白。宮小妹自知有些事是自己不應聽見的,便悄然退至內殿。大殿內,隻剩下二人對視。寂靜在空氣中升騰。
東方烈看著眼前這個直視著自己的小女孩,她明明隻是個孩子,卻為何能讓他的心裏燃出這麼繁盛的怒火來。是的,他憤怒,因為此刻眼前的她曾是他那麼希望看到的,堅定、果敢、在麵對他的時候沒有任何的恐懼——她不再怕他,在她的眼神裏,隻有堅定,沒有恐慌。這是他一直想要的她。可是,這一刻,正是這樣的她站在他的麵前告訴他她不是他的。並且,間接地讓他明白,她是另一個男人的。
如何能夠接受?這世上,怎會有他得不到的?!
他看著她堅定的神情,忽然冷笑起來,笑聲回蕩在空曠的大殿裏,令她心裏生出大片的不安來。
“你想,嫁給他?”
嫁給他?
霍南煙聞言低下頭,嘴角去不自覺浮現出笑容來,那笑容此刻看在東方烈的眼裏是那麼的刺眼。
“你以為,你能嫁給他?!”伴隨著這一聲吼的,是狠狠摔碎在地上的青瓷茶杯,“啪”的一聲,水花與碎瓷片四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