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能娶得到她？！”近乎同樣的問話在傾城閣中夜色籠罩的庭院裏響起，慕連城在臨水亭內安坐，並不想理會此刻立在麵前，已經近乎憤怒的顧傾城。見當事人未有絲毫反應，顧傾城便大步走到他的麵前，迫使他能夠正視她此刻的問話，有些事，她必須要讓他看清楚：“連城，醒醒吧，她是霍南煙，是霍氏的子女，終此一生，她都注定了會為她的家族奉獻一切。更何況，你忘記了自己要打敗霍戰的誓言麼？”
“連城，你是不是快要忘了，你真正的姓氏，應是‘南宮’！”
“總有一天，你會和她摯愛的親人拔劍相向，你將不得不完成肩負的使命，代價是敵人的鮮血和頭顱，那麼你當如何向她交代，她隻會恨你。”
“連城，你當真以為你和她之間的感情，能夠戰勝一切麼？！”
“她會恨你……她隻會恨你……”
恨……麼？
慕連城閉上眼，這世上，他唯一不想被記恨的，便是她。這一生他希望自己能夠是她心之所向的方向，他已經記不起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這一世她來到他的身邊，他便從沒有想過讓她再轉身離去。當這個想法竄入腦海的那一刹那，他幾乎愣在原地。
他怎麼可以做這樣想，在他的肩上，明明還有那麼多，是她所不能麵對不能擔負的。他所麵對的未來，的確如顧傾城所言，是她所不能接受的。那麼，又何苦彼此糾纏。可是，要放手麼？要放棄自己如此想要的一切。
自小到大，除卻別人告訴他一定要得到的，他再沒有希冀過什麼，人、事、物，對他來說都隻是一個個軀殼，即便是有關聯，也隻是一瞬間。而他存在的意義，便是終結這一切的關聯。可是這一次，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想要守護的，難道就要這樣放棄麼？！
顧傾城看著眉頭緊鎖的慕連城，下一刻隻聽“啪”的一聲，那緊緊攥在手裏的茶杯，竟就這樣被捏了個粉碎，鮮紅的血液順著掌心流下來，那麼刺眼。顧傾城沒有上前，她知道，他並不想聽她繼續說下去。贅言無用。她最後望了一眼那流血的掌心，終於狠心地轉身離去。讓他痛吧，總該痛醒了。到此為止吧。
天和曆392年，東陵曆148年正月，東陵王東方烈在金鑾殿上一道聖旨，將出雲公主許給得勝歸來的少年振威將軍慕連城，不想，少年竟當堂抗旨拒婚。
大殿內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跪於殿前的這位放著飛黃騰達的前程不要，反而要自尋死路的少年將軍身上。
東方烈習慣性地眯起眼，狹長的丹鳳眼透著那麼深刻的邪氣，他撥弄著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並未立即發問，隻是定定地望著他，良久方才開口道：“你最好能給朕一個說得清楚的理由。”
“連城年紀尚輕，未曾作此打算！”
“那便是對朕的妹妹不滿意！”東方烈嘴角含笑，這笑卻猶如修羅，唇紅似血，抿而輕笑，“可是這個原因？”
“連城年紀尚輕，未曾作此打算！”同樣的回答，他甚至沒有抬起頭看他的表情，隻是仿佛鐵了心一般的答案。這樣的堅定的語氣，卻換來東方烈的笑聲：“哈，那就是說，若是朕將霍老將軍的小女兒許給你，你也不要了？！”
此言一出，朝堂四驚。眾人議論聲乍起。便是一直神色沉穩的霍戰，也有那麼一刹那的動容。但說到底是老狐狸，便也隻有一刹那，便恢複了常態。
慕連城早已料到會有此一問，可是在聽見他真的這樣問出口的那一刻，還是有微微的怔忡，片刻，隻開口應道：“是。”
明明是已然料到的問題，也早已備好了這樣簡短的答案。
可不過就是這一個字，當真說出口，竟是這般艱難。
東方烈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緊盯著他的神情，聲音裏卻含著幾分陰冷：“你可是在說，你不願迎娶霍南煙？”
“連城不願。”
話音剛落，大殿上便想起東方烈爽朗的笑聲，他的臉上是萬分得意的神情，然後他笑著側過臉，高聲道：“煙兒，他說不願，這答案，你可聽清楚了？！”
那一刹那，跪在殿前的慕連城猛然抬起頭來，朝禦座後的屏風望去，那一瞬間閃過的，竟是連他自己都無法言說的苦澀。更多的似是無奈和恐慌。
終究要走到這一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