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八月暑天，秋老虎最毒的時候，趙家冷清得像冰窖，從門口到後院，到處是白燈籠，到處是白紙。
外麵大喇叭傳來：這是一場觸及靈魂的革命······
外牆上貼滿了紅色字報，一群人敲鑼打鼓走過，紅得耀眼，像黃昏的陽光照在成片成片的紅高粱地裏。
趙家上上下下懵了，就連趙成德，活到他那個歲數，也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陣勢。
一大群人齊聲的音效效果是驚心的。像原始森林裏所有野獸聚在一起的叫喊。
趙老爺不大出門，一出門少不得遇著，不忍心看。
佑僖最後一次見趙老爺是在醫院。
天黑去的。
他抬頭望著天上的大月亮，已是換了不同心情，目光裏含著酸楚。
佑僖為著留英背景，三天兩頭會被拉去交代問題。診所已經關閉，他讓尤小蝶離開自己，尤小蝶不肯，隻是懷著未出生的孩子住在姐姐家。
病房隻有趙老爺一人，他坐在椅子上，滿屋月亮。
趙老爺看到佑僖，睜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怕對著他哭。靜了半晌，趙老爺說，“我不要緊。見到你，就放心了。”佑僖點點頭，淚水瞬間撲落。
趙老爺哽咽道，“多大風浪都過來了，忍過一陣！忍著。”
佑僖嗯了一聲，看到旁邊放著護士端進來的飯菜湯水，已經放冷。
他問，“還喝嗎。”趙老爺點了下頭。他年紀大了，動作不變，吃得很慢，圍兜上都是湯水，吃得像個孩子，當著兒子的麵掛一個圍兜吃飯，他有點靦腆。佑禧的心有幾根線牽著，又開始疼。
他說，“我走了。改天再來。”
趙老爺嗯了一聲。他側躺在病床上，望著外麵的天，低低地唱：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爺下南陽禦駕三請···料定了漢家業鼎足三分······
第二天，護士來查房，趙老爺死了，死因寫著：趙成德，自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