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轉眼到了長澤離開的時候。

他一個人帶著相機去了大理古城。走到碎石鋪成的幹淨青路上,兩邊是一排排門麵,洱海的一抹藍隱隱的從長路盡頭漏出來。走到玉洱路中段北側,蒼山下,有一處公園,裏麵有成片的曼陀羅花。二月,正是它們的花期。那一大片曼陀花裏,朵朵花瓣裏透紅,泛著紅光。正處黃昏時分,蒼山背後大紅大紫。這時,除了天邊的一抹紅,洱海的一抹藍,還有這片曼陀羅花裏潑出的三分日色。

分別那一天。蓮蓮哭成淚人,長澤心有不忍,也不讓她送自己,獨自提著行李去車站。隻說等明年安頓好了,自會來接她。身後,蓮蓮低低的嗚咽聲越來越小。他還是不忍心,回頭再看了她一眼。蓮蓮一臉白裏透紅,像個迷路的小孩,茫然若失地站在湖邊,用袖子擦眼淚,她的紅裙子被湖風吹得像一朵綻放的曼陀羅花。

湛藍的天,澄清的湖,火車在雲光水影裏馳騁而去。

長澤帶回去的鮮花餅和卷蹄很快被大家分著吃完了。畢業前的半年,他找了一間小報社實習,做外出攝影師。要等到正式畢業,才能轉正。實習生工資雖微薄,但好在工作內容較輕鬆,空閑的時間也多了起來。

日子過得很平淡但充足。周末休息,他會聽貝多芬的鋼琴曲,看海明威的,自己煮咖啡來喝。自得其樂。一切都在他原先計劃中,緩緩進行著。

沈若澄和林素濛經常外出寫生,蕭遠承搬到了戲劇社安排的宿舍。院子裏一下子冷清了很多,常常除了他,隻有許煜明和顏銀因。許煜明還在那家酒吧裏駐唱。

顏銀因換到一家外資上班,她每天下班找長澤學英語,她學得很快,短短三個月,已經可以和公司裏的外國同事交流。老板給加了薪水。

發工資那天,銀因單請了長澤去外麵吃飯。回來的時候,已是夜深,兩人迎風走著。

“等畢業了,你要回去,還是留在這裏?”

“自然是要留在這裏的。”

“你呢?”

“我也是,不然,何苦辛苦來。離鄉背井,又無依無靠的。再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話總是沒錯的。”

“以前,我對女人的看法都是柔弱的,需要扶持的。你倒很有主見和魄力。”

“不過你一個人在外,家人不擔心嗎?”

“擔心?”

銀因冷笑一聲,

“擔心確是沒有的事,關心我值多少彩禮倒是正經。在我們家,男婚女嫁,聽天由命。偏最大的婚事,自己反而做不了半點主。但是,這個男的,總要是我自己選的才行。再說,也隻有心性差不多,脾氣差不多,才能相處得久,不然一個陽春白雪,一個下裏巴人,到頭來不過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我最煩為了一點點聘禮,討價還價,也不顧對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眼皮子也忒淺了。說深一點,如果我嫁的人是隻甘心於得到一個女人的男人,那麼他有本事,現在給我這一點聘禮,但他絕無本事,以後給我這一生保障。我現在為了一點錢,嫁給他,解決了一時之困,窮的卻是一輩子。”

“但是大多數人不都是這樣過來了嗎?”他問。

她沉默了一會,淡淡地說,

“一紙婚書,簽字畫押,然後男婚女嫁,同床異夢。這是舊時一代人的悲哀,而最悲哀的是,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或者說他們也無力糾正自己的錯,隻有照著舊時的模式,一錯再錯,反正大半輩子都過去了,橫豎結果都一樣,死與等死。就這一點差別,不反思的人自然也不區分。不過這也是時代和家庭的局限性,對一個連溫飽都有問題的人,絕不會去追求清風明月。就好像過去以土地為生的人,土地不能移動,所以注定了他甚至於他家世代都不能離開土地,無法結束務農的生活,從祖輩到子孫,世世代代延續,除非他有一技之長。像鳥巢裏的鳥,它們的能力隻限於每天找一口食。”

長澤笑道,“很少聽你說這樣的話。”

銀因也自知今天有些多言了。越發借著酒興,繼續道,

“其實每個家族延續到至今,也有幾十代,不論是普通人還是名人,身份雖不同,但一起經曆的時間都是一樣的。一個家族,一定會有一個高峰和低峰,前者往往需要幾代人的努力與鋪墊才能實現,好像曹操,便是他那個曹氏一族的高峰,而現在他的後人,也是泯然眾人了。當然,對於普通人來說,其實他的每一代可能都是泯然眾人,隻是也會有一個相對他這個家族來說的波峰或者波穀,就像一場戲,裏麵主角隻有一個,其餘都是配角或者龍套。而我要做的不是要創造這個高峰,而是要在我這一代,利用自己的才華,結束前麵幾十代身不由已的束縛。好像在一條滯帶的河水裏,第一個修橋的人,讓以後的人,可以自由行走,而不是終年困在無底的死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