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聽見任朝陶如此說,不由看向任朝陶,隻見她十分鎮定,一如平素一般。他們的心中不由地打起了鼓,公主殿下這樣的女子,官家小姐尚且都會嫉妒,更何況是如聶離那樣煙花柳巷之人。若她隻是因為自己的嫉妒而以抹黑公主殿下的名聲嘩眾取寵,那豈不是把他們都當成猴兒耍了?
眾人這樣想著,本還想著看好戲的心理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步忘歸見任朝陶三言兩語便扭轉了局勢,臉上的笑意更深。他向即將惱羞成怒的聶離使了一個眼色,便讓她退了下去。
他自是不會告訴眾人,他早就聽說茗心樓新晉的花魁是個十分高傲之人,一般的顧客她連正眼都懶得多瞧,因著舞技極其出眾而備受推崇。除非極其特殊的情況,否則隻賣藝不賣身。但這個花魁有一個奇怪的地方,就是有些瘋癲,時不時地總是喜歡說些渾話。
她說自己是被貶黜出宮的公主,走投無路被迫乞討時被人拐騙來了江南富庶的煙花之地。她說起這些時滿身戾氣,經常在自己的房間裏打罵老bao派來照顧她起居的小丫頭,之後便會因此惹怒老bao而慘遭毒打。但她的氣質與容貌比起樓中的其他姑娘實在是要出眾得多,舞技、歌喉與琴藝也是無可挑剔,因此老bao即使對她時常發作的瘋癲無可奈何,卻也不願意輕易將這麼一個搖錢樹趕出去。
於是老bao對她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任朝清則戾氣更深,對每一個人都心懷怨恨,滿口都是“本公主有朝一日回了宮中要將你如何如何”等這些在旁人聽來全然是胡言亂語的瘋話。
但步忘歸是何許人也,他在這世上闖了這麼一遭,什麼樣的奇人奇事不曾見過,既然她說她是公主,那就先聊聊也未嚐不可。誰知這一聊,任朝清便仿佛在茫茫人海之中終於遇見了親人一般,對唯一對她表達關愛的步忘歸全盤托出自己的身世與苦難,當然,還有聲有色地描繪了任朝陶對於她的欺淩與打壓。
任朝清口中的任朝陶與豐朝坊間所說有著極大的不同,步忘歸那時雖然歸國不久,卻也聽說了大名鼎鼎的洛偃公主許多故事。
世人說她貌美,任朝清口中的她卻是相貌平平,世人說她聰慧,任朝清卻說她無比奸詐,世人說她自由隨性,任朝清卻說她利欲熏心,野心之大令人作嘔,最近世人又談起她那驚世駭俗、不走尋常路的戀情,任朝清卻是冷哼一聲,直說那男人不過是看上了她身後的地位名利罷了。
步忘歸聽著,雖然不予置評,但卻覺得十分有趣。
女人都是善妒之人。
姐妹之爭,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徒增笑柄而已。
不過他向來唯恐天下不亂,既然任朝陶到了姑蘇,怎麼也得讓兩姐妹見上一麵才是。
如此,也可驗證一下,聶姑娘是否真的是落難的公主任朝清。
順便也能看看,任朝陶是否真的是如聶姑娘所說。
因著對任朝陶的好奇,他今日下午跟在老頭兒的車轎之後一道去了公主府,遠遠地便看見了一身華服恭迎老頭兒的她。
高挑的身姿,精致的發髻與妝容,眼帶笑意的模樣,讓步忘歸不由輕哼了一聲。
雖說的確美貌,但看上去空洞蒼白,不過就是個普通的深閨公主罷了。
他略微走近了些,聽見任朝陶與步留史的對話,眼見任朝陶一身正氣,麵對老頭兒時十分虛心的模樣,不免覺得有些無聊。
的確不似任朝清口中那般不堪,卻也不如世人口中那般脫俗。
不過剛才那狀況,倒是有點意思。
步忘歸想著,不由又抬眼看向任朝陶。宴席已經開始,隻見她又恢複了平常那雲淡風輕的模樣與她身旁的諸位大人聊著天,他拿起麵前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不知為何,心中仿佛有一股氣一直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有些不耐煩地將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又一次看向任朝陶,而這一次,任朝陶也正好向他看了過來。四目相對之後,任朝陶別開了眼,步忘歸卻覺得心中的氣愈發猛烈,他幹脆站起了身,趁著眾人不注意退出了宴會廳。
夜裏明月高掛,步忘歸遠在甘龍國時,總是想念家鄉的明月,而此刻見了,卻隻覺得單薄淒冷。
他從夜空之中收回了目光,微微皺起了眉。
他在假山旁尋了一處回廊坐下,長舒了一口氣,斜倚在廊柱之上,雙手抱臂枕在腦後,默默地盯著前方另一根廊柱發著呆。
室外的空氣果然比屋內要清新得多,步忘歸正想著,忽地感受到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他本以為是任朝清,回過頭去時,卻見到了任朝陶。
任朝陶衝著他微微一笑,開口道:“步公子也不喜歡宴會麼?”
步忘歸聞言微愣了一下,隨後卻道:“什麼‘也’,在下看公主殿下在宴會之中遊刃有餘,十足的興趣盎然。”
“畢竟步公子給宴會準備的節目十分精彩,本宮自然也得表示出足夠的興趣才是。”
任朝陶說著,眼神逐漸變得冷冽起來。
“說來還得感謝公子才是,不然本宮怕是永遠也不知道二皇妹如今竟是落到了如此地步。”任朝陶的麵龐在廊下忽明忽暗的燭光照耀中並不明晰,但步忘歸還是看得見,她的嘴角緩緩勾起,眼底卻絲毫沒有一絲笑意,隻是冷冷地看著他道:“怎麼,在步公子看來,隻有這樣的事才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