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舜剛剛趕到姑蘇城不到一個時辰,打聽到都護府的位置便趕了過來。誰知剛剛進府還未站穩,就見到步忘歸湊近任朝陶的那一幕。一時氣急,才出手傷人。這會兒回想起來,雖然覺得過於衝動,卻並不後悔。
“你一點都沒有變。”
任朝陶與他並肩躺在草地上,像隻小兔子一樣往他的懷中縮了縮,握著他的手低聲道:“那時候在衡陽城,原世非要拉我去賞花,你也像今日這般,為我挺身而出。”
公孫舜聽見任朝陶說起這一段往事,與她相握的手指稍稍收緊了些,他深邃的眸子中泛起笑意,低聲道:“朝陶,我希望我們會有很多這樣的往事。”
“隻屬於我們彼此的往事。”
任朝陶靠在他的懷中,聽著他低沉的聲音穿透骨骼傳入她的耳中,顯得遙遠而又安詳。
再次回到宴會廳時,晚宴已經進入尾聲。任朝陶環視了一周宴會廳,隻見步忘歸早已離席,伴著優雅的絲竹管弦之聲,聶離,也就是任朝清在舞池中()央緩緩起舞,她的水袖一甩,輕紗漫過在座的那些官員的眼,就猶如姑蘇城中的小橋流水一般,幽靜清澈卻又嫵媚多姿,惹得人心中仿佛有萬千柔軟升起,迷失在江南水鄉朦朧的煙雨薄霧之中。
任朝陶在看向任朝清時,不由也有些恍惚。
坐在高位之上的她與那個悠然起舞的頭牌花魁,有著同一位父親,身體之中留著相同的血,雖然樣貌並不相似,但卻都隱隱有著任未成的影子。
“皇姐,我喜歡那鐲子,你幫我去與朝昳說說,讓她讓給我好不好!”
她與任朝清並非沒有親密過,在她們都還是幾歲大的孩子時,她們也曾形影不離,無話不談。
“皇姐,表哥在那邊,你快去!”
她年幼時毫不避諱地表現出對夏與賢的喜愛,任朝清了解她的這份心情,經常會與她一同去與難得進宮的夏與賢一起玩樂。
“皇姐,母妃她怎麼了,你幫我去求求母後,讓我去看看母妃,我就看一眼——”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與她才漸漸生分了起來吧。
任朝陶知道聶妃之事與陸晚兒脫不了關係,因此本就有意與任朝清疏遠。加之後來裴遠輕收養了任朝清,而陸晚兒與裴遠輕的矛盾逐漸激化升級,兩人膝下的子女也變成了互相針對的籌碼。
任朝陶向來出眾,蒙學結束後,她依舊跟著諸位皇子在太學館學習更為高深的學問。而任朝清與任朝昳則在蒙學結束後便不再鑽研那些在她們看來十分晦澀的課程,在才識上,任朝陶早已與她們不在同一個水平。自然比之其他子女,尤其是女兒們更加深得任未成的信任與寵愛。
任朝陶愈發得寵,她一母所生的弟弟任朝雲也成為一眾皇子之中最為任未成看重之人。陸少崖與南終淵則屢屢帶來平定邊境的消息,不斷升職。陸晚兒風頭無兩,壓製著宮中其他女眷與她們的子女許多年。
任朝清此時雖也生得亭亭玉立,既善歌舞,同時又精通琴棋書畫,但這些小女兒家的東西,任朝陶也並非不擅長。相比之下,任未成的眼光自然更多地落在能與他在其他方麵說得上話的任朝陶身上。
任朝清不能說是不嫉妒的,且在她的身邊又有一個有意挑撥她們姐妹關係的裴遠輕。她將裴遠輕視作親母,對裴遠輕的話言聽計從。不知不覺中,也隨著裴遠輕將陸晚兒與任朝陶視作自己前進路上最大的絆腳石。與任朝陶之間,更是從以禮相待的生分變成了互不理睬的輕視。
不知怎麼,她們便走到了今日。
任朝陶很清楚,任朝清本不至於淪落至此。她給任未成列出的那些罪名,頂多隻是讓任朝清關上幾個月的禁閉亦或是挨上一頓板子。但其中一條,她本隻是一賭,想看看裴遠輕與任朝清是否真的是如她們這些年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母女情深”。
卻不想竟被她賭成功了,明明是狼狽為奸,裴遠輕竟將玉扣之事全盤推給了任朝清。讓任朝清落得個“心思深重,過於狠戾”的罪名,也壓垮了父皇心中的最後一根稻草,最終決定將任朝清貶為了庶人,趕出了皇宮。
與任朝陶而言,她雖然隻是扳倒了裴遠輕陣營之中最無關緊要的一人,但終於讓裴遠輕因為此事被降了兩級,暫時掀不起什麼大的風浪。而她也由此得到了這個江南巡查官的職位,這才有機會來到姑蘇城,又一次見到任朝清。
命中莫不是真有輪回環環相繞?任朝陶這樣想著,不由苦笑了一聲。
她仰頭飲下一杯酒,隻覺得口中有些苦澀。她看了一眼杯中的酒,想起第一次品到這酒時的場景。
她自小與夏與賢親厚,夏與賢嗜酒,她便也跟著學會了喝酒。一日聽說宮中的酒窖添了新酒,來自江南行省。那是夏與賢剛剛遊曆江南行省歸來,她便偷溜進酒窖偷了一壺不知名的酒直奔列陰侯府。
不過是想要以他熟悉的東西引起他的注意罷了,誰知那酒竟是那般苦澀,也並非夏與賢所喜,兩人各自飲過一杯後,便將其埋在了列陰侯府的一棵桂樹之下。那時年少無知,竟是想著不知桂花的香氣能否讓這酒在數年之後能夠變得清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