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朝陶的軍隊勢如破竹,攻進紫華殿時,任未成已然正襟危坐於大殿之上,但令任朝陶驚訝的是,他身邊之人居然並非李演,而是劉喜。
任朝陶靜靜地站在距離任未成不遠的尊位之下,他不開口,她亦沉得住氣。
父女之間是從何時走到今日這番光景的,任朝陶已記不太清,也不願意再去回憶。
他並沒有設下陷阱請君入甕,任朝陶直到此刻才忽地明白,他是真的對杜詠沒有任何防範,才由著杜詠走到今日,也引著任朝陶手握利劍走入了紫華殿。
他精明狠厲一世,到了如今,卻是看不清,若真的讓任朝跡坐上了皇位,杜詠便會取而代之。
當真可笑。
《豐朝·譽帝本紀》載曰:“靖新二十一年,杜氏賊子禍亂朝綱,以煉金長生之術蠱惑武帝,迫其立十三皇子朝跡為儲。皇子不過一歲有餘,杜氏挾天子令諸侯之野心,昭然若揭。彼時大公主朝陶暫居江南,聞之大怒。結武林諸義士,及其母舅家麾下西北眾軍,揮師入京。一路為百姓萬民所擁,暢通無阻。五月十二,入東都洛陽。五月二十二,行至三門峽。五月三十,至帝都任安。”
“六月一日,朝陶欲誅亂臣杜詠,杜詠惶恐,以十三皇子為質。倉皇械鬥間,杜詠誤殺十三皇子,朝陶怒將其頭顱斬下。朝陶立此大功,武帝因之詔令天下:六月十五,正式禪位於大公主朝陶,自此隱居深宮,不問天下諸事。至此,女帝登基,為我朝前無古人之舉。”
又是一年盛夏,洛陽城中依舊如往常一般悶熱。
任朝陶看著陪都王宮外河洛侯府的方向許久,終是背過了身。
她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分封嘉賞。
她尊任未成為太上皇,將離世多年終於得到平反的陸晚兒奉為先太後,又給她早逝的諸位弟妹全部封王賜封號。
皇甫越、呼延符各自領封地為候,獨孤守商與任朝顏則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其餘武林中人與西北眾將亦是未被忘卻。任朝陶對於分封之事並不吝嗇,她隻想盡自己所能向身邊還活著的諸位表示感謝,因為有些人,卻是她想要嘉賞都再也無法做到之人。
她翻修了夏與賢的墓,又嘉賞列陰候府百兩黃金、絲綢珠寶。接著又為東方一族正名,恢複東方茂“平仇大將軍”稱號,並追封東方冀為“禦邊大將軍”,並將鎮浣侯爵位重歸東方初曜,許他入朝為官,重拾昔年治國抱負。
至於步忘歸,他雖萬般推脫,卻依舊被她委以相位。
陸封塵則終於從一個徒有空名,還不曾踏足過其封地的侯爺,變作了手握兵權的少將軍。他雖有意將陸少崖與東方宛玉從洪州接回任安,但他們似乎習慣了於洪州的生活,隻是將雙胞胎托付於他,讓他們留在京城曆練成長。
雖說與肖沛總是不對付,但仔細想來,他卻也是奉命行事,不曾像杜詠一般傷及她與她所在意之人性命。因此她隻是將肖沛洛陽禦林軍總督的職位轉讓給了扁反郡,仍留他在陪都王宮做個閑職侍衛。
她考慮到了所有人,甚至因著樓徹雪中送炭之情,不計前嫌將本朝第一個“孝賢公主”稱號賜給了任朝夕,又將儀妃尊為了太妃。
但是對龍途與朝昳,她卻始終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年在陪都王宮中向龍途許下的諾言,她始終都不曾忘記。
“本宮有朝一日定會讓你與皇妹為今日的選擇感到欣慰。”
但最終卻是她害得他們夫婦二人無辜喪命。
還有那個孩子,她依稀記得那年他方出生時,她去探望他,趙婕妤宮中之人都說十三皇子被她抱著之後才第一次發出了笑聲,而且,他似乎很喜歡她。
可她卻在他被杜詠擊傷,漠然看著他失血過多而亡之後,才以此為由怒殺杜詠。
任朝陶藏在衣袖中的雙手緩緩緊握成拳,這一樁樁往事回憶起來,莫不令她覺得驚心。她在恍惚之間隻覺得,她並不是因著坐上了這個位置才變得孤獨冷漠,而是在走向這個位置的途中,就已漸漸地變了。
如今她身坐高位,再也不會有人去傷害那些她在意的人,可她卻連親自去祭拜一次龍途與朝昳都再難成行。
“皇上,步相求見。”
小鵬子如今已經恢複了本名唐鵬,是新皇身邊的大主管。說起這個職位,任朝陶倒是覺得有趣極了。
上一任大主管李演,早在任朝陶的大軍未到任安時,就已飲毒自盡。所以之後在紫華殿中,劉喜才會是那一個站在任未成身邊的人。
至於為何要飲毒自盡,人人都說不知道,但任朝陶手下的影魅軍卻依舊探聽出了消息。
“屬下,屬下不知當講——”
“圖將軍與朕也需要如此廢話麼?直說便是。”
任朝陶大致也猜得出那老頭兒估計是對她父皇一片忠心,對於她這種名為清君側,實則想要趁機篡位之人,想必是厭惡到了極點。但卻在聽見圖季更如實相告時,仍然不免悵然。
除卻任未成,李演是唯一一個不曾缺席她二十二年人生中每一次重大時刻之人。其他人如今大多離開的離開,走散的走散,早都尋不見蹤影。她原以為,他比劉喜與她更熟悉,會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