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2

貝葉棕的秘密

下午四點的馮小燦

白晶晶提著水果刀殺豬一般鬼叫著衝出女生宿舍的走廊時,馮小燦正懶洋洋地撲在陽台上刷牙。夏天的晨風把馮小燦刺眼的白襯衫吹得鼓囊囊,像在碧藍汪洋中的船帆。馮小燦隻扣了最下麵的兩枚紐扣,襯衫一擺,便隱隱約約地露出了結實的肌肉。

白晶晶呆了。她本身就對馮小燦著迷得要命,再加上這麼一個唯美的漫畫鏡頭,還不讓她把花癡的口水流成江河?

白晶晶把水果刀放在陽台上,一麵假裝收衣服,一麵目不轉睛地欣賞充滿男人氣味的馮小燦。

馮小燦所在的男生宿舍隻和白晶晶的女生宿舍相隔一條小路。小路下麵鋪著茂盛的綠草和羞澀的紅薔薇。

馮小燦每天下午四點都會準時拍著籃球經過這條小路,去喧雜的運動場揮汗一小時。

那時,馮小燦已經大三,課程寥寥無幾,可白晶晶不同,她剛好大一。活動,課程,自習,排得像浴缸裏的水,滿得差點漫出來。

為了每天四點都能準時看到一身陽光的馮小燦,白晶晶每天下午三點五十分都會準時翹課,呼哧呼哧地從教學樓跑去運動場,假裝壓腿。

白晶晶天天幻想著電視劇裏的情節能出現在她身上。可惜,足足兩個月過去,馮小燦的籃球還是沒有飛過來,更沒有砸到她的腦袋上。

2009年6月13日。白晶晶在操場上等了整整兩個鍾頭,還是沒有看到馮小燦。難道,馮小燦識破了我的陰謀詭計?他娘的,看來電視裏的泡沫劇大都不可信。白晶晶一麵在心底暗罵,一麵自顧低著頭往女生宿舍走。

嘭!白晶晶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兒,就頓時眼前一黑,坐在了地上。白晶晶依稀聽見有人說話。緩了半天,總算清醒了些。剛睜開眼睛,白晶晶就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媽的,到底是……

剩下的話,白晶晶硬是鼓著眼睛吞了回去。那窘樣,好似生吃了二斤綠頭蒼蠅。

撲朔迷離的白晶晶

馮小燦一臉愧疚,半蹲著問白晶晶,同學,真不好意思,我以為這個時候沒人了……你看,要不,我們去醫務室瞧瞧吧?

白晶晶第一次和馮小燦隔得那麼近。馮小燦嘴裏尚且還嚼著口香糖,那醉人的薄荷香,伴著馮小燦的聲音,若有似無地飄來。白晶晶大腦瞬間短路,牛頭不對馬嘴地蹦出一句,你好,學長,我叫白晶晶。

該死,太緊張了,竟忘了還有一句台詞。按電視劇情來看,馮小燦都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怎麼就自報家門了呢?白晶晶為自己的冒失尷尬不已。當即二話沒說,起身就跑。

剛跑出五十步,白晶晶就後悔了。我怎麼那麼傻呢?是馮小燦用籃球砸到我耶,再怎麼說,我也得讓他請我吃頓飯好好補補吧?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啊,就這麼錯過了。

白晶晶越想越氣,越想越惱,差不多腸子都悔青了。

教室那頭,更為戲劇。平日在課堂點名時幫白晶晶充數的那位女生忽然拉肚子去了廁所。萬般無奈之下,馬小淘隻好彎著腦袋,硬著頭皮,細聲細氣地憋了聲到。

誰?誰?誰是白晶晶?禿頭教授忽然站起身來。馬小淘剛想向旁邊的同學求助,那位去廁所的女生就回來了。

我,我,老師,我是白晶晶!我到了,剛才去上廁所了。

要命,早不來晚不來,你偏偏在這個時候來。馬小淘氣得差點把鋼筆咬斷。

你?到底有幾個白晶晶?剛才教室裏就有一個人答應了。禿頭教授一臉惶惑。

最後事情極其可悲。原本置身事外的馬小淘,竟成了擾亂課堂的不法分子,讓禿頭臭罵了一頓不說,還被罰寫兩千字悔過書。

麵目猙獰的馬小淘

又是枯燥的中國文學史。課上,為了放鬆心情,白晶晶朝身旁的馬小淘這麼來了一句,小淘哥,其實,我個人覺得你長得特別古典。

哦,是麼?那你說,我是比較像戰國的宋玉呢,還是西晉的潘安?馬小淘一臉期待。

小淘哥,你有點誤會了。我說的不是中國的古典,是外國的古典。譬如,愛因斯坦啦,牛頓啦之類的。當然,如果非要說中國的話,也有像的,不過得更遠一些,譬如北京人。

馬小淘再一次吐血。

其實根本沒人知道,馬小淘喜歡白晶晶。馬小淘來自雲南西雙版納,傣族,並不膽怯。他不是那種可以一直把感情埋在心裏直到腐爛的人。他想過要對白晶晶表白,他知道愛要說出來。

當麵說?不行,太魯莽。電話說?不行,太隨便。托人說?不行,不莊重。想來想去,身在中文係的馬小淘還是覺得書信這種傳統方式最好。既能把心聲表達清楚,又顯得浪漫真誠。

寫完這封信之後,馬小淘忽然覺得如釋重負。

那晚,白晶晶打電話托馬小淘去買張悅然的《十愛》。掛完電話,馬小淘光著膀子,蹬著單車直奔校門外的三味書屋。

店門關了。馬小淘幾乎想都沒想,就劈裏啪啦地踹起了鐵門。老板是個中年男人,一麵粗聲嚷嚷著叫罵,一麵叮鈴哐啷地開卷簾門。

馬小淘久居雲南,長期被強烈的紫外線暴曬,本來皮膚就顯得黝黑,再加上袒胸露乳,凶神惡煞的表情,一看還真有點瘮人。

老板不敢多話。馬小淘從書架上提了一本《十愛》,扔出三十塊錢,揚長而去。

當夜,馬小淘把那封信夾在張悅然的《十愛》裏,一並送給了白晶晶。

有緣無分的光棍節

2009年11月11日,又是一年一度的光棍節。

白晶晶絕對沒有料到,她會在今天碰上朝思暮想的馮小燦。自從宿舍大調整之後,白晶晶就再沒見過馮小燦。

進過上次一役,白晶晶聰明了很多。她深深懂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含義。

學長?還記得我麼?我就是上次被你用籃球砸暈的女生,我叫白晶晶。說這段話的時候,白晶晶還特意配上了豐富的肢體語言,那感覺,好像是在拍電影。

哦!想起來了。我後來找過你,想帶你去醫務室檢查下,可始終沒找到。馮小燦這段本是敷衍的話,差點沒讓白晶晶老淚縱橫。

天哪,馮小燦居然找過我。白晶晶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誡自己,淡定,淡定,免得大腦再次短路。

狹路相逢,同病相惜,這兩個風牛馬不相及的詞語,有的時候,還真能湊到一塊兒。不然,馮小燦也不會請白晶晶喝酒。

白晶晶簡直樂壞了。光棍節,竟然能和馮小燦在一起。不過,更讓她意想不到的是,酒至中途,竟從隔壁殺出個陌生女郎。

白晶晶都還沒搞清楚具體是怎麼回事兒,就莫名其妙地挨了兩巴掌。白晶晶哪兒受得了這種氣?剛跳上桌子想爆炒此女一頓,就被馮小燦擋了下來。

不好意思,她是我女朋友,昨天剛分手。馮小燦一句簡單的話,就讓原本氣勢洶洶的白晶晶矮了半截。

是啊,我算誰啊?馮小燦都未必記得我是誰,我有什麼資格在他們麵前張牙舞爪?

白晶晶一路跑,一路哭。夏夜的涼風,呼呼地從遠處吹來,卷著荷塘裏的花香。穿過運動場的時候,有人忽然點起了禮花。震耳欲聾的聲響中,璀璨的煙火騰空飛躍,繼而又轉瞬消失在茫茫夜空。

這不就是白晶晶心裏這段輝煌而又落寞的暗戀麼?

三萬人潮中的白晶晶

馬小淘一直沒有等到白晶晶的消息。白晶晶仍舊如昨,成天和馬小淘混在一起,纏著他,讓他教授傣語。

馬小淘從來沒有推辭過。因為白晶晶,他把傣文隻傳男不傳女的祖先遺訓丟到了十萬八千裏。

現實就是這樣。原本以為會一世心傷的戀情,很可能幾日後就變成荒唐的笑料。譬如白晶晶對馮小燦。

她從來沒有喜歡過馬小淘,但不得不承認,馬小淘的確是慰藉傷痕的一副良藥。

白晶晶果然沒有語言的天分。學了半月傣文,也隻是會寫自己的名字。

學校保送的留學的名單已經張貼在教學樓下的宣傳欄裏。馬小淘位列其中。

古有雲,忠義兩難全。其實,兩難全的,何止是忠義?很多時候,愛情和前程,亦是如此。

馬小淘一直在等白晶晶的答複。那封夾在《十愛》裏的信件,距今已沉寂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

也許,白晶晶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她不給出明確的答案,興許隻是害怕,一旦捅破,愛情會連友誼這張脆弱的彩紙也一並撕碎。馬小淘在心裏終於認命。

臨行前,馬小淘遲遲不肯上車。他默默告訴自己,如果白晶晶能在開車前出現的話,他就會把一片寫著傣文的貝葉棕給她。

司機嘟嘟地按著喇叭催促。馬小淘成了眾矢之的。

白晶晶頂著蓬亂頭發向馬小淘呼呼跑來的時候,馬小淘差點哭出聲來。在這個擁有三萬師生的大學城裏,馬小淘唯一放不下的,隻有白晶晶一人。

他把那片寫著傣文的貝葉棕親手交給了白晶晶。而後,含淚擠出一絲苦笑,丫頭,你可得好好學習傣文哦,希望你有一天能把上麵的佛語看懂。

白晶晶低著頭,深吸一口氣,剛想說點什麼,大巴就轟隆隆地開動了。

一生一花的貝葉棕

馬小淘走後,白晶晶蓬頭垢麵地站在涼風中,莫名其妙地哭了,連她自己也不找不到任何緣由。

馬小淘還是那樣,一上線就頻繁呼叫白晶晶。可隔著浩淼的大西洋,白晶晶時常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

其實,不管是多麼有著溫度的話,不管是什麼暖人肺腑的對白,最終都會被大西洋的海水所吞並。

時間和距離,真是個微妙的東西。

白晶晶交了男朋友。馬小淘這個名字,就像一條被歲月漂洗過的牛仔褲,再難找回當初的顏色。馬小淘永遠不會知道,那封夾於《十愛》裏的告白信,早在白晶晶歡蹦著上樓的那晚,就悄悄滑進了昏暗的轉角裏。

畢業後,白晶晶和男友一塊兒去西雙版納旅行。這個陌生的城市,到處都掛滿了用傣文書寫的招牌。

白晶晶忽然想起馬小淘和那片一直躺在錢包內裏的貝葉棕。

去大佛寺解簽的時候,白晶晶懷著好奇的心理掏出了那片裹著光陰氣味的貝葉棕。

大師說,貝葉棕乃佛教禮樹,四十年成形,四十年開花。雖一生隻開一次花,果熟即死,但留下的葉片,卻千年不會腐化。

上麵的傣文最終被翻譯成了漢字。

佛陀阿難出家前,在橋上碰見一女子,喜歡得不得了,佛祖問他,你有多喜歡她?阿難說,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隻求她從橋上走過。

馬小淘在貝葉棕上寫的,就是當初佛陀阿難對佛祖所說的這段話。

關於暗戀這個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