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6
那片從來不會流淚的記憶
一
白小刀躺在租來的小房子裏，暗自神傷，來北京求職，實在是個失敗的決定。這一個月，白小刀幾乎沒有閑過一日。天天出去投簡曆，做麵試，打電話，陪笑臉。可一個月過去了，連份像樣的工作都沒找到。更為艱難的是，從家裏帶來的五千塊錢，即將彈盡糧絕。
想想，光房租實在是個大問題。沒辦法，白小刀隻能到處張貼手寫版的合租廣告。
第二天下午，白小刀剛打算重貼一遍小廣告，王晶晶就把白小刀的大門給敲開了。
“叔叔，請問是你找人合租吧？”王晶晶這句禮貌問候，差點沒讓25歲的白小刀吐血。
“姐，你從火星來的吧？我這個樣子像叔叔輩的麼？再說了，我廣告上寫的很清楚了，隻招男的，並且是純爺們，懂不？”白小刀說完這段話，便準備關門去趕一場新的麵試。
“大哥，行行好吧，房子難租，我人生地不熟的，剛來北漂，你讓我找誰？再說了，我又不是不給你房錢。還有，我會洗碗做飯打掃衛生……”
白小刀之所以不接受女租客，是因為有她跨省女友的密令。雖然遠在濟南，但白小刀還是不敢造次。
不過，提著大包小包且氣喘籲籲的王晶晶的確讓他心軟了。最重要的，他屋子裏還有一堆臭襪子髒衣服沒洗。算來算去，白小刀還是覺得不虧。請個傭人還得按鍾點算錢呢，現成有個免費的，幹嘛不用？
為了歡迎王晶晶的到來，白小刀還破天荒把屋子都細細收拾了一遍。
“大哥，你先去忙吧，看你穿成這樣，應該是有重要事情的。”
“不用了，去了也是白去，這麼大的公司，怎麼可能要我這種人呢？省點地鐵費也好。”白小刀說完話，幹脆直接脫下西服，呼哧呼哧地幫王晶晶搬東西。
結果，第二天經過這家公司門口，白小刀徹底石化。昨天的麵試人員，總共隻有三個，原本是三選二，但由於白小刀棄權沒有到場，所以另外兩人均被毫無懸念地錄用了。
二
白小刀滿眼淚光：“晶晶小姐，你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麼？”
王晶晶說：“想開點，別這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來之前倒是弄了一份工作，待遇不算好，但起碼可以勉強先混著。你也過來吧，今早打電話問了，公司還缺一個打字員。”
“打字員？我堂堂白氏後人，給你們這些小嘍嘍去當打字員？不過話說回來，中午包不包便當？”
“便當沒有，不過我通常吃的很少，你可以跟我吃一份。放心，不會找你要錢。”
“晶晶，我就知道，你是我的貴人。你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真是太讓人感動了！行，就這樣，明天我們公司見！”白小刀說完這段話，立馬又撲在電腦上廝殺去了。
第二天，白小刀剛起床推開門就被驚呆了。換了工作服摘了眼睛施了點淡妝的王晶晶，與之前完全判若兩人。
白小刀一邊刷牙，一邊含糊不清陰陽怪氣地問：“美女，你找誰？是找我這個大帥哥麼？”話畢，白小刀還朝滿臉疑惑的王晶晶拋了個悶騷媚眼。
王晶晶差點沒把昨晚的飯都給吐出來：“白小刀，人呢，有兩大特點。第一特點，是忍；第二特點，是殘忍。你最後不要逼我走第二條路。”
白小刀雖然在決定北漂之前量身定做了一套西服，但始終沒有機會穿上。因此，紮了半天領帶，看起來還是棵歪脖子樹。
王晶晶看不過去，踩著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了過來。
白小刀的腦袋有點昏了。王晶晶專注而又溫柔的眼神，使他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三
“救命啊！有小偷！”王晶晶在擁擠的人群裏鬼叫道。
就在所有人停住的一秒間，王晶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上了公交車。剛剛被王晶晶喊得心都揪成一團的白小刀這才知道其中的陰謀詭計。
跟王晶晶坐公車，是一件永遠都不會覺得枯燥的事。因為王晶晶的腦袋裏裝滿了各種各樣的鬼點子。而這些鬼點子，總能幫白小刀找到一塊安身之地。
雖然白小刀有遠在濟南的女朋友，但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喜歡這一刻的王晶晶。活潑，真實，而又充滿樂趣。
中午那份便當，王晶晶總會把大部分都留給白小刀。起初，兩個人還涇渭分明，兩個餐盒，扒來扒去。後來，熟絡了，王晶晶就不客氣了，直接端起餐盒胡亂吃上幾口便遞給了白小刀。
白小刀從來不嫌棄，隻是每次都會說：“看你瘦的，多吃點，你就吃這麼點？再不長肉，我可就跟著你一起瘦！”
白小刀說這段話，雖然有開玩笑的成分，但還是能讓身在異鄉的王晶晶感動不已。
王晶晶每次都隻會說不餓。可公司偶爾出去聚餐或者大排檔，又偏偏屬她最能吃。
白小刀知道她的用意。但很多時候，友情和愛情的關心，本身就讓人難以分辨，更何況，這二者之間，永遠都隔著一條難以跨越的溝渠。
四
白小刀的女朋友主動提出分手，是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前一天。當地一個官二代追求白小刀女友，她父母幾乎想都沒想就欣然同意了。
白小刀想找一個憂傷的角落好好哭一次，但無奈，整座城市到處都堆滿了喜慶的因子。
白小刀在宣武門的大街上一遍又一遍地走。相戀三年，最終，還不是要以一段五分鍾的電話收場。
白小刀的女友曾說會來北京跟他一起闖。就因為這句話，不管多苦多累，白小刀都毫無怨言。他總覺得這一天不會太遠。
淩晨的風依舊讓人覺得炎熱。即將舉辦奧運的北京城，到處燈火通明。白小刀忽然不知該上哪兒去。
失魂落魄的王晶晶從出租車上跳下的那一刻，立馬就哭了：“你去哪兒了？你去哪兒了？電話扔在家裏，怎麼找也找不到你……”
那是白小刀第一次看到王晶晶的眼淚。他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天性樂觀的王晶晶會在瞬間變成這個樣子。
為了幫白小刀驅除傷痛，王晶晶決定第二天去什刹海。
奧運大慶，舉國歡騰。別說去什刹海，就連出門都寸步難行。沒辦法，王晶晶隻好在網上搜羅一大堆關於海洋的圖片。
2008年8月8日清晨10：35分，王晶晶和白小刀兩個人傻了吧唧地坐在電腦麵前看海。最令白小刀無語的是，看到中途，王晶晶竟然把他電腦桌上的音箱扯了過來，說要放點什麼海浪的聲音才有情調。
白小刀記得那天王晶晶說過這樣一句話：“海的胸懷永遠要比人的胸懷大。因為海不僅可以容納無數遊魚的歡喜，更能洗清每一個水中生靈的眼淚與憂傷。”
五
白小刀永遠都想不到，其實王晶晶和他一樣，也在另外一個城市有著一個遙遠而又熟悉的前男友。
白小刀永遠記得王晶晶男友出現在房子裏的那一秒。整個空間裏的灰塵似乎都凝固了。
白小刀想要上去問一問王晶晶有沒有喜歡過自己，可想來想去，還是不知該如何開口，該以什麼身份開口。
王晶晶的男友沒有和白小刀打招呼。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默默地收拾行李，下樓，上車。
王晶晶一直哭一直哭。那悠長而又傷懷的啜泣，似乎把晴天都要渲染得下起雨來。
白小刀把自己置身在電腦的廝殺世界裏，整整48小時，不眠不休。他覺得心裏還有氣力，還有憤怒，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想要一並把這些東西都揮霍掉，然後去水裏，洗清留下的眼淚。
半月後，白小刀領到薪水，決定買票回家。坐在王晶晶曾經住過的房間裏，往事忽然像電影快進一樣猛烈襲來。
白小刀在抽屜裏找到一封信。他終於知道王晶晶離開的原因。2008年8月8日，看過大海之後的當夜，白小刀在樓下的夜宵攤上大醉了一場。王晶晶沒睡，守在床邊一直數著，他總共念了98遍前女友的名字。
王晶晶說，它們像98柄刺刀。
2009年冬天，王晶晶大婚。白小刀從以前公司同事那裏得知消息後，在博客裏寫了一篇很長很長的祝福。
最後一句，是王晶晶說過的話——“海的胸懷永遠要比人的胸懷大。因為海不僅可以容納無數遊魚的歡喜，更能洗清每一個水中生靈的眼淚與憂傷。”
寫給我十六歲媽媽的一封信
八姐：
你好！關於我在課堂上寫情書被抓一事，我覺得，我倆有必要坐下來好好聊聊。
作為一個男人，你說我應該有點紳士風度。好，那我就給你紳士風度，暫且不計較你昨天在學校當眾刮我的兩巴掌。追本朔源，我們說說早戀的根本問題。
很多同齡人都會找借口說，自己空虛，寂寞，壓力大，所以才會誤入歧途。但我沒有。八姐，實話跟你說吧，我一不空虛，二不寂寞，而且，還覺得特別瀟灑。盡管你經常說我長得醜，沒遺傳上你濃眉大眼的優點，但我至今也並不認為你長的就比我好看。
你是69年臘月出生的，這個不用狡辯，我翻了你的身份證。我是86年7月出生的，當然，這個你更清楚。
乖乖，我數學是不太好，但起碼，這69年和86年相差的距離，我還是能算出來吧？
八姐，你可夠時髦的。再晚點，你都成70後了。70後的姑娘，帶個80後的兒子，你真夠潮的。
咱別的不說，你大我17歲沒錯。說這話，我可沒別的意思，我沒說以後不認你這個潮媽，我隻是想向您老人家求證一個事情。你17歲生了我，也就是說，你16歲就懷上我了。你16歲懷上我開始當媽媽，那就是說，你起碼15歲就和我爸戀愛了。看不出來，在那個肚子都吃不飽的年代，你還有心情玩閃婚？
你閃就閃吧，可你別坑害我啊。小學六年，年年讓我當黑人。人家其他同學，個個拿著戶口本去登記報名，隻有我，兩手空空。當然，不僅我兩手空空，你和我爸也兩手空空，連個最基本的結婚證都沒有。
好，言歸正傳，我也不抱怨了，咱們重新回到我的問題。
你16歲結婚懷孕天公地道，而我，15歲偷傳情書就被打得皮開肉綻。八姐，你手摸良心說說，這麼做對不？在你那個年代，你都能這樣，為什麼在21世紀，我就不行呢？
二
為表示強烈憤慨，我把小女生的給我的情書明目張膽地貼到了你的床頭。
行，這點，我承認自己是做的有點不對。可你也太離譜了吧，竟然把情書交給我們班主任？八姐，你知道不？就為這件事，那女生足足哭了一個上午，真是要命，搞得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早戀歸早戀，爭吵歸爭吵，可八姐，你不能斷我的口糧吧？我天天背著個炸藥包去讀書，累得半死不活，你還一分錢不給我，這什麼意思？為了經濟發展，大義滅親？
這不，我今天中午才剛給你道歉，你的緊箍咒又開始了。我知道，你不容易，天天五點鍾起來生火泡豆煮涼粉。可你煮涼粉就煮涼粉啊，幹嘛又和我的零花錢扯上關係呢？
“要談戀愛就去談，你個兔崽子，老娘當年和你爹在一起的時候，不也是自己煮涼粉掙錢麼？有本事就自己掙去！”
你看，你的歪門邪理又來了。你小學都沒畢業就出來混江湖了，我呢？硬著頭皮念念念，一直念到初二。除了中指上有個寫字握筆磨出來的老繭之外，全身無不吹彈即破，白白嫩嫩。你說我出去能幹嘛？
一家人嘛，有事好商量，對不？你不能搞霸權主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