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9

為什麼我們沒有變成壞人

有的時候,坐在布滿繁星的夜空裏,會想人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無緣無故就過去了三十年?

在這將近二分之一的人生裏,我似乎還沒來得及回望,時間就已匆匆而去。在這些不可重來的時光裏,我印象深刻的,似乎都是些曾經給過我不快的人。

在生意場上慣用卑鄙手段的死敵,當眾侮辱我的仇家,三番五次奚落我的老板,狠狠打我一頓並給我索要保護費的小流氓,在十八歲騙我去大西北販賣狼皮的狐朋狗友,借錢不還的假兄弟,給我承諾和希望又轉身把一切決絕拿走的愛人……

我們總是記得這些曾經在生命裏與我們冤家路窄的過客。即便成年之後,懂事成熟,明白一切的苦難不過是人生的預演,仍然會在心中難以忘卻,耿耿於懷。

似乎每個人的生命裏,都曾出現過那麼幾個讓人咬牙切齒的怨念。這些怨念,像密網中的線,串成了人生的痛苦和不悅,隨便扯到其中一個,都會牽連出滔天巨網,使內心隱隱作痛。

然而,人生真的就如此黯淡嗎?

我們似乎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既然有那麼多不公平和不愉快,為什麼我們沒有變成壞人?

奇怪,我們雖然對生活充滿抱怨,對現實懷有不滿,但我們卻從不因此自暴自棄,害人害己。即便偶然在絕望中閃過殺人放火的念頭,說過喪盡天良的狠話,但也會在轉瞬的一刹那,被心中堅定的良知和情懷所湮沒。

我們永遠成不了那樣的人。我們永遠無法視他人的性命如草芥,就如同我們無法拒絕一雙純真孩童的眼睛。

在事業上不夠成功的我們,在人流中不夠顯眼的我們,在權貴中不夠身份的我們,在不公時選擇默默的我們,始終在認真且愉悅地活著,偶爾對路邊的乞丐扔一枚硬幣,偶爾對陌生人施與援手。

我們平凡得不能發出半點驚天動地的聲音,卻始終不曾放棄對善良的呐喊。

是什麼讓我們始終沒有變成壞人?是法律?道德?還是知識?

我想了很久,其實都不是。拋開法律道德和知識,我們還是不能對一個陌生的生命狠下殺手。我們的邪念會被心中的善良所湮沒,我們的仇恨亦會被人性的情懷所擊垮。

我們之所以成為今天的樣子,萬千磨難都不曾說服我們去縱容善良的底線,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人。

你要記得那些在大雨中為你撐傘的人,幫你擋住危險和外來之物的人,黑暗中默默抱緊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徹夜聊天的人,千裏迢迢來看你的人,陪你看病幫你忙前忙後的人,教你懂事的人,總是以你為重的人……是這些人組成你生命中一點一滴的溫暖,這些溫暖,使你遠離陰霾和絕望,並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走在烈夏中的母親

選報大學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翻過了本省院校那幾頁。

母親暗示說,本省的大學不錯,就業率還可以。可惜,我沒有聽出弦外之音。

我一直鼓勵弟弟走出去看看。畢竟,好男兒誌在四方。

最後,我給弟弟報了河北大學。從雲南到保定,真是一段無法計算的距離。

誌願表提交過後的當晚,母親就哭了。

弟弟生來是個內向之人,不善言談,因此,母親總是百般擔心。那麼長的路途,要是碰上什麼事情,他該怎麼辦?長那麼大,他可從來沒出過遠門。打小身體就不好,要是病了痛了,那又該怎麼辦?

在母親心中,弟弟始終還是那個需人憐愛的孩子。我安慰她,人始終是要長大了,不放開,不磨練,又豈會成熟?

最後,母親釋懷了。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無法更改。

錄取通知還沒下來,她就給弟弟事先買好了床鋪行李。被子很厚,現彈的棉花,尚且裹著植物的清香。

弟弟不要,說學校會發。母親惱了,學校發的,哪有自家的好?你看看,這可都是上等的棉花。河北多冷啊,冬天還下大雪。

我拐了拐弟弟,讓他收下。我知道,如果他不帶去,母親是鐵定不會安心的。

後來幾天,她又陸續給弟弟買來了新衣新褲,常用藥品。

她怕弟弟忘記,指著藥盒,翻來覆去說了很多遍。這個瓶子裏的吃幾顆,什麼時候吃,那個瓶子裏的吃幾顆,又是什麼時候吃,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弟弟極不耐煩,他說,河北鬧饑荒麼?什麼都買不到麼?幹嘛什麼都得帶?

我忽然想起了六年前的自己。那時,我和他一樣,自信而又倔強。因為向往外麵的世界,隻身去了湖南。

母親硬把我的背包塞得鼓囊囊。她沒來車站送我。她不敢,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哭。

後來去大學,看著身邊的同學頂著烈陽東奔西跑,才忽然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生活不是想象,不是仗劍天涯。一塊肥皂,一包洗衣粉,一條毛巾,都得自己解決。

在為我們免去後顧之憂的同時,母親究竟跑了多少路?想了多少問題?她一路跑,還得一路尋思,兒子究竟缺些什麼,喜歡些什麼。

她總是放不下擔心。因此,總是來來回回地在烈陽下奔跑。直到送走兒子,她才發現,原來心裏還有滿滿的一懷疼愛沒有給他。

遠行的心靈

第一次去沈陽,是2009年的冬天。整個沈陽,到處都飄著鵝毛大雪。

我是在雲南長大的孩子,生平從來沒有經曆過那麼低的氣溫,當然,也從未見過那麼大的雪。

我興奮極了,背著碩大的旅行包,獨自在沈陽的大街上亂晃,一直走到淩晨。雖然我從來沒有到過沈陽,但對沈陽,卻絲毫不覺得陌生。

我曾經收到過幾十個沈陽讀者的來信。他們對我的文章尤其喜歡。當時我在《瘋狂閱讀》開專欄,有幾個讀者,為了看我的專欄,每期必買。都是學生,沒什麼錢,不能直接訂閱一年,隻好去報刊亭一期一期買。有時去得早了,雜誌還沒到,他們就在報刊亭門口等。

有時,要連續跑幾天報刊亭,才能買到這本載有我專欄的雜誌。

這些書信,時常讓我覺得感動。每每想要放棄寫作,都會因為這些真摯的情感,在轉瞬間打消念頭。

逛得累了,就跑去青年大街的一家報刊亭對麵吃烀餅。透過散著昏黃燈光的櫥窗看紛飛大雪的沈陽,別有一番滋味。

我的讀者曾在這條大街的報刊亭買過雜誌,並於附近的郵局向我投來信件。

應該是這一家吧?我想。

我的讀者是什麼樣子的呢?是不是也跟現在的我一樣,穿得臃腫而又笨拙?他拿到印有我文章的雜誌之後,有沒有故友重逢的欣喜和終得補償的快慰?

我在腦子裏構思了無數的場景。甚至,我願意相信,白天的某個時刻裏,我已經和我的某位讀者,在匆忙的人流中擦肩而過。

這種單純因為文字而構建起來的情感,使我覺得純粹,覺得溫暖,繼而,覺得沈陽也該是我宿命裏的故鄉。

在我沒有到來之前,我的讀者,已經捧著我的文字,走過了沈陽的無數條街道。那些我看似陌生的人,興許也曾在生命的某一個時刻裏,閱讀過我的瑣碎心語。

隻是,他們不再擁有少年的狂熱,因此,不複記得我的名字。但那篇文章給予他的觸動,也許,已深深埋進了他的心底。

如此一想,便越發能感受到文字的微妙。在我沒有出門之前,我的文字,已帶著我的心靈和感悟,先我一步,遊過了沈陽,遊過了無數我想去的城市。

每一顆熱愛文字的心靈,都曾有過這樣的遠行。這些心靈,也終將會因為文字的引力,走進一個充滿善美的世界裏。

自然與人情

前些天看一篇科學報道,頗有感觸。原來孕婦的妊娠反應,是生命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所造成。

嬰兒在母體的頭三個月,是極其脆弱的,為了保護自己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健康存活,嬰兒在麵對油膩葷腥和食品添加劑等化學原料時,總會做出特別激烈的對抗反應,使這些食物盡可能在消化前從母體吐出。

那嬰兒喜歡什麼呢?很簡單,喜歡來自天然的蔬菜瓜果。

生命最本真的狀態,原來就是喜歡自然的。

但走到今天,不難發現,我們正在和自然越走越遠。一切都來得太快,我們也習慣了快,以至於我們根本不能忍受任何慢節奏的生活。

為了使這樣的快節奏更快些,我們做出了很多調整——擴寬機動車道,把人行道變窄; 打通地下隧道,讓地鐵可以四通八達;手機從不離手,微信陌陌樣樣精通,建立大棚蔬菜基地,讓所有植物可以更快生長……

以前,我們要會一個朋友,總要做足功夫。家裏種了什麼糧食,結了什麼果子,得提著點去,讓人家嚐嚐,分享這份來自天然的人情。今天,我們不必再如此麻煩了,想見誰了,不管他人在哪裏,一個電話,一個視頻,幾分鍾就可以解決問題。過程是省了,朋友也多了,可那份令人懷念的人情味,卻淡了。

這個時代的一切都快了,便捷了,按理來說,我們應該有大把的空閑時間了,可事實上,我們卻越來越忙。如此說來,便捷並沒有為我們省下時間,相反,正在讓我們遠離自然。

曾經我反駁個這個結論。但一個朋友的問題,使我頓時麵紅耳赤。樓房那麼高,有多久沒去天台上看過星星了?交通那麼方便,有多久沒去山上好好走走了?電話那麼方便,有多久沒有好好跟父母談談心了?

是啊,我們住在高樓裏,卻從來沒有站在高樓上看過星星;我們天天坐車,卻很少想著要去郊外看一看自然的風景;我們天天在用手機,可除了刷微博看微信聯係客戶之外,究竟還有多少掛念可以分給家人和真正的朋友?

我們已經被這樣的快節奏磨得麻木不仁。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故事,在現實裏,我們總是心存戒備,小心翼翼,擔心這個是騙子那個是托,可一旦隔著電視屏幕,我們卻變得特別容易被感動,還經常哭得稀裏嘩啦,究竟為何?

難道,我們連想要一份真實的感動,都必須得借助虛擬的世界來完成?

很多人抱怨,說現在是人心大壞,連朋友之間借個錢,都難如登天。我們從來沒有靜下心想想,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很多年前要見一個朋友,我們是提著自家的蔬菜瓜果去的,滿滿的,都是情誼和自然的味道。去了,通常不為事情,隻是想念,要在一起坐一坐,看一看,聊一聊,順便吃個家常飯。可如今,不同了,我們要見一個朋友,一個電話約到地點,胡喝兩杯,胡吹兩句,然後匆匆散場。而且,通常這樣的情況,目的都是為了談事。

從前的朋友,是知根知底的朋友,是用人情和自然壘築起來的朋友。而如今的朋友,大多時候,都顯得像個玩伴——那些破碎的又帶有功利性的相處片斷,當然難以撐起彼此長久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