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0
飯桌上的孩子
在中國的飯桌上,我不止一次看到這樣的景狀。家中資曆最老的長輩,顫微著身子,給屋內年齡最小的刁蠻孩子盛飯端水,嬌哄下咽。似乎,這不僅僅是某幾個家庭的景狀,它所牽連到的地域,幾乎是橫跨南北,直越東西,貫穿了整個中華民族的現代家庭內況。
我們對孩子的疼愛,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小小年紀,他所得到的,不僅僅是父母的關懷,學校的教導,社會的庇護,更有祖輩的溺愛,親戚的驕縱,等等。
我曾家訪過上百個孩子,說是與家長溝通,實質是在對家庭教育的底線作一次深刻調查。隻要家中有老人,孩子的地位便是高高在上,不可動搖。這種“隔代親”的屏障,幾乎給了孩子所有惡作劇的力量。這種孩子在家中,常常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稍有不順,便摔碗耍鬧,好不客氣。
無數個家長曾對我說,孩子的祖輩要這樣,我們有什麼辦法?或者,直接來一句,我們就隻有這麼一個孩子,不寵他寵誰?
聽來,這似乎是父母無私的最佳表現。但實質不然。我們在嬌寵孩子的同時,其實暗自也給了他一個不成文的中國定義:父母對你這樣是應該的!天經地義的!
於是,導致社會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這麼多年過去,沒有一個孩子來問過我:“為何爸爸媽媽要對我那麼好?”他們沒有追究這種問題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了答案。你之所以對他好,是因為他是你的孩子。僅此而已。
在韓國的那些天,最讓我震撼的,不是這個國度的經濟勝狀,而是家庭中的人文素養。在家中年紀最小的孩子,每次吃飯前,都要忙忙碌碌地按從老及幼的順序給屋內的人盛飯端飯添飯,完畢,還得目不斜視,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對飯桌上的長輩們說:“謝謝你們給了我這麼一頓豐盛的飯菜!”
我將這樣的事例告訴給中國的父母,他們無不覺得多此一舉。想想,一個僅是幾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懂得生活的艱辛,以及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再者,孩子的童年必須是充滿歡聲笑語的,這樣一來,豈不是莫名地要增加許多不必要的愁苦?
我們錯了,並且一錯便是上百年。中國孩子與韓國的孩子相比,到底少了些什麼?無可厚非,定是感恩的情懷。按照理性的思維來判斷,孩子是不可能懂得感恩的深意的,但我們要明白的是,感恩不是要讓他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種種緣由,而是賜予他一顆感恩的心靈。
當他懷有了這樣的一種情懷之後,他便會在時光中慢慢懂得,對一切來之不易的愛喝幫助,都要心懷感激,知恩圖報。甚至,他會更深刻地明白,父母之所以對他百般關懷,不僅僅是因為他身為人後,更多的原因是出於那份血濃於水的愛。
在這樣一種心懷感激的氛圍裏成長,我們便可以不費唇舌地去教導他該如何善良,如何與他人友好交往。因為,當他懷有一顆真正感恩的心之後,必然會懂得,如何去體貼另外一個生命的心之所想。
追尋土地
有人說,沒有陽光,我們仍然可以在黑暗中摸索,不至於死亡,可如果沒有水源的話,那一切的生命就會消失,因為水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根本。
其實,我們真正賴以生存的,不僅僅是水源,還有莽莽的山川與土地。
山川孕有飛禽走獸,土地育有糧食蔬菜。我們可以頓頓吃海鮮,卻也不能忘了,汪洋海水的根本,還是那些終年不見天日的土地。
城市的進程,是以犧牲土地為代價。大米從種植基地獲取,蔬菜從市郊鄉村而來,我們雖然身處四麵高樓,車水馬龍,可仍舊不愁吃喝,高枕無憂。
我們在超市裏見到的,永遠都隻是一個物體最終的結果。蔬菜是洗過的,大米是潔淨的,海鮮是捕撈的,幹貨是事先加工好的。
我們不用經曆任何過程,就能得到最終的結果。因此,很多城市的孩子,根本就不能說他們分不清韭菜和稗子。他們壓根就沒見過什麼是韭菜,什麼是稗子。
這和成績沒有半點聯係。土地不會影響一個城市的進程,更不可能影響工業生產的效率。土地暫且沒有那麼龐大的力量。
土地是母親,而母親所影響的從來就不是那些虛華的外表。母親的意義,是給予我們寶貴的生命,並在潛移默化間鍛造一種處世的智慧,溫善的情懷。
沒有見過土地的孩子,何以會明白“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的艱難過程?沒有見過土地的孩子,何以會明白“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良言悲辛?沒有見過土地的孩子,又何以會明白“赤日炎炎如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的個中淚兒?
因此,講到艾青詩歌《我愛這土地》時,我並沒有像其他老師一樣,大肆介紹此文創作的背景歡迎。我隻是帶著他們,去幾十裏以外的鄉村看看。看什麼?看一片片日漸稀薄土地。
“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隻有在茫茫的土地上,後輩們才會明白,艾青這句詩並非出於矯情;隻有在汗濕的土地上,後輩們才能尋到炎黃先輩的千年氣息,人類的萬年履曆。
窗前的姑娘
我的窗前種著玉蘭,她時常會背一個藍色的畫架來我的窗下素描。
寧靜的午後,她紙筆間的沙沙聲時常會如同雨點一般,撲進我的窗台。我躺在白色的床單上,看書,寫字,沉沉睡去。
她喜歡畫到夕陽西去。昏紅的光暈透過葉片的縫隙,普灑在她的肩頭,零星而又斑駁,使人有一種不可自拔的沉醉。
大抵是十六七的年紀吧?眉宇間尚且盛滿著迷茫與憂鬱。我坐在樹陰遮蔽的屋內寫字,她麵對我的窗台。偶爾,會在抬頭間與她對視,她的眼神明亮且深邃,時常想我想起年少時的自己。
有那麼幾次,她趕著夕陽收拾畫架,而我,尚在案上書寫。她朝我真誠地鞠躬,道聲謝謝,而後,匆匆消失在火燒雲的世界裏。
那些天,我的心情無比愉悅。似乎,自己也年輕許多。每每聽到窗台有紙筆相觸的沙沙聲,便忍不住從伏案思索,奮筆疾書。
有一次,窗前的玉蘭花開得實在香豔,我倚在窗上,雙眼深深陷入了往事的塵埃裏。我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反正醒來時,她正目不轉睛看著我的側臉。我衝她笑笑,正欲轉身,她卻叫住了我。
她把手裏的一張畫高高舉起,說要送給我,但窗前的大片玉蘭阻擋了她的去路。於是,我讓她轉個彎,從正門進來。那是她第一次闖入我的屋子。她不斷地驚呼,哇,好多書啊!
那張柔美的素描畫,我至今仍掛在書櫃裏。畫中,有一名短發齊眉的男子,鼻梁高聳,嘴唇緊閉,胡茬密如麥草,雙手托著腮幫。他的雙眼始終看著窗下的玉蘭,似乎,那玉蘭便是他曾經最愛的妻子。
我與她就這麼相熟了。又一個暗沉沉的傍晚,她鞠躬向我道歉,我叫住了她,不明所以地問她,為何要跟我說謝謝?她古靈精怪的模樣使我禁不住發笑,她說,你種了這麼多美麗的玉蘭,讓我有畫畫的地方,我不該謝謝你嗎?
她這句平白無奇的話,使我幸福了很多天。我從未想過,這片早已被路人忘卻的玉蘭,竟會在這個微妙的時刻裏,完善著一個天真少女的畫家夢。
再後來,她長大了,搬進了我所在的小區。她像小區裏的其他住戶一樣,將這片玉蘭毫不留情地拋在了腦後。我再沒見她背過那個藍色畫架,興許是丟了,興許是她壓根就沒有帶過來。
她的嘴唇上塗著嫣紅,眉宇間盛著自信,腳下的高跟鞋,滴答滴答地踩亮樓道裏的聲控燈。偶爾,在門前與她相遇,溫切地對視,麵露微笑。
沒過幾年,她結了婚,有了孩子。眉宇間總是流著疲憊與愁容。周末的時候,她接孩子回家,經過我的窗台時,我終於忍不住叫了她。她牽著她的孩子,站在那片芬芳的玉蘭麵前。我忐忑地問她,你還畫畫嗎?她搖搖頭說,好多年沒畫了,倒是我女兒畫得比較多些。而後,領著她的孩子,遙遙而去。
我時常想起那個天真爛漫的姑娘,她坐在我的窗下,麵對玉蘭,雙肩灑滿了昏黃的夕陽,她的筆端充滿著力量,心裏,有一個不可取代的夢想。
寫給十年後的自己
你好!這個書麵問候,使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自己是該寫展信佳呢,還是該寫hello,直到深夜躺在床上,才忽然決定用你好這個傳統而又老套的禮貌用語。
我之所以用這個老套的詞語,無非是想看看,此刻的你是否也還如我現在一般桀驁叛逆,敢於摒棄一切老套的封建詞句。我的文學老師說,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你一定會捧腹大笑,繼而禁不住熱淚盈眶。我想,他是錯的,畢竟,我們還沒那麼矯情。
你知道嗎?我有多渴望長大。現在才淩晨一點鍾,母親就來催了三次,問我明天還想不想上學。你看,我的生活就是這樣,不但一塌糊塗,還總是被家長和老師們所禁錮。
你現在還喜歡看書寫字嗎?還是不是每次寫作文都要把後半部分一直擴展到試卷背麵?數學成績是不是依舊爛得慘不忍睹?還敢不敢在大街上唱歌?還會不會無視學校規定,自己給自己放假?
這些問題,其實都不是我最想要問的。我最想知道的答案,就是現在你有沒有結婚,以及結婚的對象是不是冉冰潔?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冉冰潔,但我想,他一定不會喜歡我。我現在那麼矮,那麼醜,成績那麼差,除非有一天我長高了,變帥了,成為一名優秀的作家了,她才有可能接受我。
我給她寫了一封情書,但遲遲沒有郵寄出去。我生怕這封熱情洋溢的信件,會讓我愛情友情兩者同失。因此,我想問問十年後的你,那封信,此刻去了哪裏?它有沒有幫你博得冉冰潔的傾慕?
還有啊,要是你真沒和冉冰潔結婚的話,就不用給我回信了。天知道,我收到這個消息之後會幹出什麼傻事兒來。前幾天我還和我的死黨發誓呢,要是我娶不到冉冰潔的話,下半輩子就給他做牛做馬。
如果你現在還有和這個死黨聯係的話,趁早斷了吧,免得他哪日心血來潮忽然想起這個誓言,並且執意要你兌現。
另外,我想讓你幫我打聽一件事情。我的文學老師現在死了沒?他整天沒日沒夜,喪心病狂地逼著我背誦古文,把我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要是在活著的日子裏聽不到關於他的死訊的話,那我一定會無比絕望的。
你有沒有去普羅旺斯?千萬別告訴我,十年後的你尚且沒有去過普羅旺斯。那是我現在最大最大的夢想。聽說,那裏有全世界最廣袤的薰衣草種植基地,每逢春夏,便會漫山遍野地綻開紫色的薰衣草,無邊無際,把天上的每一隻昆蟲都熏染得渾身附帶著濃烈的香氣。
還有,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在學校背後的西山上麵,有一棵千年子母樹,子母樹的旁邊有一塊巨大的望山石,我把這些年寫的日記都埋在了望山石的腳下,如果你還能找到它們的話,就當我送給你的禮物吧。
最後,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長大後的你,真的幸福嗎?快樂嗎?
去遠方旅行的書店
興許是職業的緣故,我對一個城市的印象,首先是從書店開始。
一個書店對待看書人的態度,往往能體現一個城市的真實素養。很多書店,極有容人的胸懷,明知來客隻為蹭書和吹空調,還是表現出一種溫和的大氣,這令我非常感動,也使我對書店有了一種莫名的情愫。
不管什麼天氣,在我看來,書店總是最好的去處。累了,倦了,都可以去書店裏坐一坐,翻一翻色彩鮮亮的畫冊,或者讀一首讓人心醉的小詩,尤其愜意。有些書店,為了讓愛書者更舒服一些,還專門布置出優雅的讀書區。
書店的讀書區和咖啡廳裏的讀書區是截然不同的。咖啡廳裏的服務員總是會問你需要什麼,尤其在顧客擁擠的時候,閑坐看書的你,自己都會覺得不好意思。書店則不然,不管你坐在哪兒,都不會有人跑過來問你想看點什麼,需要什麼幫助。偶然,坐上一下午,竟會有主人般的安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