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說話 22(3 / 3)

吉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急忙掩上衣襟,跟李牧濤去了他的辦公室。進門後,李牧濤直截了當地問:“你去墳地了?”

吉歌點頭。吉歌抬眼看了看李牧濤,一臉茫然,似乎在說,怎麼啦?我不應該去嗎?

李牧濤又問:“你為什麼要去?”

吉歌說:“我想去。我是她老鄉。”

回答簡潔到位。李牧濤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目光剛落在吉歌身上,又被彈回來了。吉歌靜靜地看著他,滿眼柔情。

他轉眼看著窗外,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我想種水稻。”

她笑了笑說:“我會插秧。”

李牧濤呼吸有些急促,轉過身迎著吉歌的目光說:“我想把老家的水稻插在這裏。”

吉歌又說:“我會插秧。”

今天是清明節,李牧濤本來就很懷念死去的太太,恰巧又有來自家鄉的女子吉歌打動了他的心。此時他腦海裏出現的就是家鄉黃澄澄的水稻。女人與水稻,似乎有著某種必然的聯係。他答應過王楨,讓她吃上家鄉的大米。現在麵對著家鄉的美麗女子吉歌,他更加感覺到水稻的重要性了。

在氣候惡劣的遼西,能讓家鄉的女人吃上大米,是一個男人的光榮和夢想。

關於王楨和水稻的故事,吉歌已經聽說了。因此她很容易聽懂了李牧濤的話,也很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她突然覺得,能夠作為李牧濤的女人,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這樣想著,她就抬眼打量著李牧濤,打量著這個淳樸倔強的男人,紅著臉說:“咱老家的水稻能在這裏插活了,以後我給你煮米飯吃。”

說完,她轉身離去了。

李牧濤呆愣了半天,突然快步朝屋外走去,招呼聶專家等幾個人開會,提出了插播水稻的想法。盡管聶專家有些猶豫,說自己拿不準能否成功,但看到李牧濤態度堅決,也就不說什麼了。

為了在改良的鹽堿地上插播家鄉的水稻,李牧濤派專人趕回家鄉小浹江,帶回了優良稻種,就連插播稻子的生產工具都一同運回。種植水稻需要好的水利條件,營口一帶的水利條件肯定不如江南水鄉。李牧濤選擇了五畝土質較好、便於排放淡水的土地,作為水稻試驗田。他把融化後的雪水導流在一處窪地,形成了一個蓄水池,為水稻提供充足的淡水。

李牧濤帶領來自江南的職工,頂著五月燦爛的陽光,在他們改良的水田裏,插播了水稻。此時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窪水稻將改變東北農作物結構,為農民打造出另一番新天地。

當地人聽說稻香農場要在改造後的鹽堿地上種植水稻,都覺得很新鮮,李牧濤帶領農場職工插秧的時候,很多人跑到地邊觀望。在改良的鹽堿地上插播水稻,似乎有些天方夜譚。各種議論就來了,有人說李牧濤這人腦子有病,在東北別說這些改造的鹽堿地,就是肥沃的良田都不可能種植水稻。

對於七嘴八舌的議論,李牧濤全不理會,他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水稻種植成功,用事實堵住別人的嘴。

李牧濤像關心嬰兒一樣,關心著水稻的成長,每天都要圍著稻田轉一圈,查看水稻的長勢。水稻也很爭氣,雖然有一些水土不服,但卻倔強地生長著,慢慢地長成了一片綠洲。稻田邊,也成了李牧濤和吉歌散步聊天的地方,潮濕的田埂上漸漸地被他們踩出一條小路,上麵印滿了兩個人的足跡。

在李牧濤眼中,今年才十九歲的吉歌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但吉歌的情感卻很複雜,有時候她把李牧濤看做長輩,有時候卻又當做自己可以依靠的大樹,因此在跟李牧濤接觸中,難免流露出一些嬌羞和柔情。李牧濤感受到了,有時候心裏也起一些變化,但很快他就平靜下來,裝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到了九月底,農場的大豆和高粱都開始收割了,可五畝稻子仍鮮綠肥胖。起初,李牧濤覺得可能是東北的天氣跟南方不同,稻子抽穗晚。又過了一些日子,稻子還是青色的,他才有些疑惑了。

最初,當地人看到綠油油的稻田,心裏起了疑惑,難道東北真的可以種植水稻?於是到了九月份,他們像李牧濤一樣,急切地等待著稻子抽穗。如果這塊試驗田真的成功了,對於本地人來說,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於是,每天都有很多人,圍著稻田轉悠,仔細觀察水稻的變化。

到了十月份,稻子結出飽滿顆粒,看上去黃澄澄的一片。李牧濤帶領職工收割水稻的時候,稻田被當地人圍了起來,很多人主動幫助李牧濤他們收稻子。那樣子像是迎接一個重大的節日。許多人當場跟李牧濤訂購稻種,請求李牧濤明年能傳授水稻插播技術。李牧濤自然要答應的,他很願意把水稻技術傳授給當地農民。

李牧濤心裏充滿了成功的喜悅,這個時候他很容易就想起了太太王楨。傍晚,他默默地來到王楨墳地,把一束沉甸甸的稻子放在她的墳前。他很感謝王楨,這幾年是她一直支撐著他的信念,使他咬牙堅持過來了。

稻子脫粒後晾曬在場院的席子上,陽光烘烤後的稻粒,散發出淡淡的米香。吉歌實在忍不住了,就在一個月光很好的晚上,偷偷煮了一碗大米,端到了李牧濤麵前。李牧濤小心地挑起一筷子放入口中,細細品嚐,眼睛一下子睜大了,說:“好、好吃,比我們老家的米還要好吃!”

他把碗筷子遞給了吉歌,興奮地看著她。吉歌被他的興奮感染了,挑一筷子米飯咀嚼著。果然,米飯柔韌而香甜。她驚訝地說:“真的比老家的還好吃哎!”

兩個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一碗米飯就見底了。吉歌把筷子上最後一粒米啜進嘴裏的時候,突然愣住了,這才發現自己跟李牧濤使用了一雙筷子。她不知所措地站了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又說:“我好長日子沒吃米飯了,嘴饞……”

李牧濤看出她的窘迫,故意裝出不在意的樣子,眼睛看著別處說:“這稻米就是比我們老家的好吃,原因很簡單,我們家鄉經常陰雨連連,三五日不見一絲陽光,即便有陽光的日子,也是悶熱潮濕,稻子得不到幹爽的陽光。這裏就不同了,每天的陽光幹爽而富有硬度,就算是陰雨天氣,雨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幾聲霹靂一陣風雨,陽光就拱破了雲層照射下來。還有,這裏的白天和晚上溫差很大,生產的水稻自然比南方的水稻醇香潤亮。”

吉歌邊聽邊頻頻點頭。外麵傳來幾聲狗叫,夜晚變得安靜起來。她打量李牧濤的目光,身子越來越柔軟,終於倒向李牧濤,癱軟在他懷中。李牧濤接住了她的身子,但拒絕了她的柔情。他說:“吉歌,你聽我說,我隻能做你的長輩,你未來還很長,要好好珍惜。”

吉歌仰臉,有些任性地說:“我不管那麼多,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李牧濤搖頭,說:“你坐好,我把過去的一些事情講給你聽。”

吉歌反應很快,說:“是你跟王太太的事吧?”

李牧濤說:“不是,是另一個女人。”

吉歌坐起來,聽李牧濤講了他和袁月的故事。天亮時分,故事終於講完了,吉歌眼中含著淚水說:“你應該給她寫信。”

李牧濤似乎有些疲勞,說:“或許她已經把我忘了,還是不寫吧。”

吉歌說:“雖然你不給她寫信,可你的心一直在等待她,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折磨自己?”

李牧濤說:“我想睡一會兒,很累。”

吉歌站起來說:“那我先走了,不過我想告訴你,隻要袁小姐不在你身邊,我就要一直照顧你。”

李牧濤沒有回答,他已經躺在土炕上,似乎睡著了。吉歌給他身上搭了一條氈毯,輕輕退出屋子。

第二年,在李牧濤的幫助下,當地農民種植了一百多畝水稻,並獲得了好收成。三五年之後,水稻就成了東北一帶的農民主要的農作物之一。隨即,有關王楨的故事也在當地流傳開了,最初說這些水稻種子是王楨到東北來的時候帶來的,後來又說王楨死後,墳頭前竟然長出一株水稻,於是李牧濤就用這株水稻做種子,在改良的鹽堿地上試種水稻,最終獲得成功。傳說總是有很多傳奇色彩。不過有一點是真實的,就是這片土地上之所以能長出水稻,王楨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於是,水稻豐收季節,就會有一束束的水稻放在王楨墳前,算是一種祭拜。慢慢地,這種儀式成了當地的一種習俗。

王楨沒有想到自己美好的願望,竟然讓東北寒冷的土地,神話般結出沉甸甸的稻穗。

一個偶然,可以改變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