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說話 27(1 / 3)

站起來說話 27

一九三七年的六月底,六十一歲的李牧濤從上海火車站走出來的時候,他鬢角的銀發在陽光下熠熠閃亮。從上次別離上海,一晃又是六年。這六年中,他蒼老得很快,身體雖還很硬朗,但精神卻不如從前了。

李牧濤從天津上火車之前,就迫不及待地給二阿哥李牧漁通了電話,此刻李牧漁和李帆就站在出站口等候著他。他們身邊還有朱山影、趙李和李灣。

看到李牧濤走來,李牧漁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他已經六十好幾的人了,步伐有些踉蹌。他張開雙臂擁抱了李牧濤,忍不住哭出聲來。他說:“三阿弟呀,這次回來,不要再走了,咱們兄弟再也不分開了!”

李牧濤看著二阿哥一頭白發,心酸地拍打著他的後背說:“不走了二阿哥,我陪著你。”

朱山影也擁抱了李牧濤,他眼含淚花微笑著說:“三阿舅,聽說你要回來,我跟李帆幾個人,這兩天夜裏都沒睡好,你看我的眼圈,黑著呢,是不是?”

李灣忙說:“是的是的,我的眼圈也黑了。”

李帆站在一邊,靦腆地微笑著,似乎跟李牧濤有些生分。他叫了一聲阿爸,也是滿眼淚水了。站在一邊的趙李,倒比李帆大方多了,竟然走上去,親熱地擁抱了李牧濤。這個動作讓李牧濤好溫暖,於是淚水又溢出眼窩。

李灣就故意提高聲音說:“咱們是不是該回家了?”

李牧漁忙說:“對對,快上車。”

這一次,李牧濤沒有去二阿哥那裏居住,而是直接回到自己家中。兒子李帆和趙李結婚後,就住在李牧濤原來的老房子裏,兩個年輕人把屋子收拾得很幹淨,並且專門把當年李牧濤和王楨居住的臥室空出來,在臥室的一張供桌上,擺放了王楨的照片,當中立著一個木牌,上麵寫著“母親大人之靈”。香爐內,落了一層厚厚的香灰。

李牧濤走進屋子,看到香爐內厚厚的香灰,對兒子非常感激,知道兩個年輕人一直惦念著他們的阿姆。他走上前點燃了三炷香,輕輕插在香爐內。

一切安頓停當,李灣悄悄告訴李牧濤,說袁月因為今天有個重要會議,所以沒去車站迎接李牧濤,忙完後她就會過來的。從內心來說,李牧濤非常渴望見到袁月,但他嘴上卻說:“告訴她,先忙她的正事,我這次回來不走了,有時間。”

在李牧漁的帶領下,李牧濤出門修剪了頭發,耐心等待袁月來看望他,可是等了好幾天,袁月始終沒有露麵。他就有些納悶了,袁月總不能每天都開會吧?又是六年不見了,她再忙也要抽空來一趟吧?

李牧濤就想跟李帆和趙李打探一些她的消息,可這幾日李帆和趙李也很少回家,即便回來也是匆忙露一麵。這天,李牧濤看到剛進家門的李帆又要走,就強行攔住他聊天。他不能直接問袁月的事情,隻能繞個彎子說:“你跟趙李在忙些什麼?這麼多年還不要孩子?”

李帆就說:“阿爸,過些日子再跟你細說,這幾天事情太多了,靜不下心來。你先在家裏休息幾天,休息好了,我和趙李帶你出去轉轉。”

李牧濤忙說:“我休息好了。”

李帆說:“再休息幾天。”

李牧濤還要說什麼,李帆已經出門了。

李牧濤心裏很憋悶,忍不住去了李牧漁家,跟二阿哥發牢騷,說孩子們整天在外麵跑,連個人影也見不到,我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過些日子我想回老家小浹江,不在上海待了。李牧漁說三阿弟,你忘了當年咱倆也是整天在外麵跑了?現在孩子們跟我們當年一樣,滿懷激情地投身革命,咱們應該支持才對。

李牧濤在營口那地方待了多年,關內的消息比較閉塞,對於上海了解甚少。李牧漁給他詳細介紹了這些年上海政治形勢的變化,介紹了共產黨在上海的發展壯大。

說到共產黨,李牧濤就疑惑地問:“你說這個姓毛的,真能做大了?”

李牧漁說:“這個人不簡單,你沒事在家裏,好好看看他寫的文章,我覺得這個人將來能成大氣候!”

說著,李牧漁把一堆書籍放在了李牧濤麵前。李牧濤翻閱著,突然愣住了,抬頭看了李牧漁半天,說:“二阿哥,你好像又關心革命了?”

李牧漁說:“我想不關心都不行,咱們李家的這些孩子,大多參加了革命,他們整天在我耳邊嘮叨,我慢慢也就聽出個名堂了。三阿弟呀,要是退回十年,我就跟這些年輕人一樣,重新加入革命隊伍。”

李牧濤說:“你怎麼不關心李帆和趙李?結婚這麼多年,還沒要孩子。”

李牧漁瞪眼說:“我咋沒關心了?我讓他二阿媽催問幾次了,他們說要等到革命勝利了再說。”

李牧濤驚訝地說:“革命啥時候能勝利了?真是胡鬧!李紅結婚了,不是就要孩子了嗎?”

李牧漁搖頭:“她是要孩子了,可那孩子一直放在婆家,從出生到現在,她就沒見孩子幾次。現在這些年輕人,為了革命,真是能夠拋棄一切。”

李牧濤小心地問:“孩子們都加入青年團了?”

李牧漁想了想說:“這些事情我從來不問,或許他們跟著袁小姐加入了共產黨呢。”

李牧濤吃驚地瞪大眼睛說:“你是說,袁月加入共產黨了?”

李牧漁示意李牧濤小點聲音,說:“你別問她,我私下猜測的。袁小姐在上海的社交很廣,很多場合都能看到她的身影,這種事情很保密,誰都不敢確定。”

李牧濤說:“我知道她加入了國民黨呀。”

李牧漁說:“國民黨員內,有很多人都是雙重身份。你還沒見到袁小姐?”

李牧濤搖頭,歎了一口氣。李牧漁看出李牧濤臉上的失望,忙寬慰他,說袁小姐每天在工人和學生中組織活動,確實太忙了。這幾天她沒見你,肯定有重要事情在處理。“三阿弟呀,你再等等吧,我想袁小姐忙完了,肯定會找你的。”

兩個人正說著,李紅急促地跑進客廳,直奔自己房間,取了一件東西,又很快出來了,正要朝外跑,被李牧漁喊住了。他說:“紅兒,怎麼啦你慌慌張張的?”

李紅站住了,胸脯一起一伏地說:“阿爸,阿叔,日軍在盧溝橋公開向中國軍隊開戰了,中日戰爭全麵爆發,你沒看今天的報紙呀?”

李牧漁忽地站起來說:“爆發了?我沒看到新聞呀?我……”

不等李牧漁說完話,李紅已經朝外麵跑去。李牧漁愣怔了片刻,拉了李牧濤一把,說:“三阿弟,咱們出去看看。”

這時候,上海的工人和學生已經自發地走上街頭,高舉著各種標語,呼喊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把侵略者趕出國土”的口號。隊伍越來越壯大,最後形成了滾滾洪流。李牧濤和李牧漁跟隨著人群向前湧動,終於成為洪流的一部分了。

李牧濤參加完遊行隊伍回到家裏,兒子李帆和趙李都還沒回來,他一個人在客廳走來走去,內心湧動著一股澎湃的激情。他嘴裏不停地重複著說:“開戰了,開戰了,狗日的小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