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濤一直待在小浹江,跟李牧月把小浹江的“抗日後援會”搞得紅紅火火,給前線的八路軍輸送了一批又一批軍用物資。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者向中國人民無條件投降,李牧濤得到消息後,激動得老淚眾橫,跟當地民眾一起走上街頭歡慶勝利。
夜裏,李牧濤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就開始惦念營口那片傾注了他大量心血的果園。經過幾天慎重考慮,他決定回到稻香農場重整舊業。於是他把自己出資購買的四十多支“中正式”步槍,都送給了當地遊擊隊,自己獨身一人返回營口。
日軍投降後,蔣介石為了搶奪地盤,命令國民黨軍隊向人民軍隊發動進攻,再次點燃了國共戰爭的戰火。東北作為重工業基地和豐富礦藏的寶庫,更是國民黨軍隊搶奪的重要目標。由於李牧濤的果園所處的位置,是營口城南外圍的製高點,國民黨軍隊就在山上築起了大碉堡,駐紮了一個營的兵力,營部就設在李牧濤的辦公樓。
李牧濤對蔣介石的行徑義憤填膺,他知道人民軍隊早晚要收複失地,於是就以招收農場職工為名,組織了一支上千人的隊伍,私下購買武器,組織操練,做好了戰鬥準備。
一天傍晚,兩位陌生人突然出現在稻香農場,交給李牧濤一封密信。李牧濤在燈光下,小心地把信放在水中,濕潤的白紙慢慢顯出幾行字。信是北平吉歌寫來的,從信中他知道,來人是人民軍隊的偵察員,是為解放營口而來的,請他協助偵察員完成任務。看完信,李牧濤心情異常激動,他猜測營口解放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兩位偵察員在李牧濤的協助下,潛入營口的主要軍事要地,摸清了國民黨駐軍的情況,將敵人的碉堡和兵力部署詳細標記出來。一個多月後,偵察員將標記的圖紙縫在衣服中,悄然離開了果園。
一天夜裏,營口突然響起激烈的槍聲,李牧濤聽到激烈的槍聲後,立即帶領上千人的隊伍,一舉拿下了駐紮在果園內的國民黨軍隊。天亮時分,營口的國民黨軍隊或被殲滅或逃之夭夭。
營口回到人民手中,激動的李牧濤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將自己的稻香農場、果園和果藝技術學校,無償捐贈給了當地人民政府。
之後,李牧濤帶著滿心的喜悅回到上海,跟幸存的李家人團聚了。這時候他才知道,李灣的弟弟李闊已被捕入獄,罪名是“漢奸特務”,他禁不住連連歎息說:“我們李家的不幸呀。”
見到李灣,李牧濤就急切地打聽袁月的消息,在他熟悉的人當中,李灣跟袁月最為親密。然而李灣卻說,她跟袁月四五年沒有聯係了,李牧濤掩飾不住自己的緊張,失聲說道:“四五年失去聯係了?會不會出事?”
李灣說:“好像不會。據說,她去了北平。”
李牧濤緊張的心情略微平緩了一些,但仍然一臉憂慮地說:“真去了北平?不管去了哪裏,隻要沒事就好。”
李灣突然問:“三阿伯,你知道袁開福是被誰處死的?”
李牧濤愣怔一下,睜大眼看著李灣,其實這一直是他心中的疑惑。
“聽你的口氣,好像你知道是誰?”
“嗯。是袁月,你一定想不到吧?”
“是她?你是說袁月處死了袁開福?”李牧濤因為過度吃驚,禁不住後退兩步,半張著嘴,好半天才突然大悟,“哎呀,我應該想到是她呀!她真是太、太了不起了!”
激動之後,李牧濤陷入長長的沉默。當初是袁月一次次阻止他除掉袁開福,可到最後,她竟然自己動手了。可以想象,她內心經受了巨大的情感折磨。這時候,李牧濤更加渴望能見到袁月,對她表示自己由衷的敬佩之情。
為慶祝李家的團圓,上海的二十幾口李家人,在飯店搞了一次大聚會。午宴剛剛開始,突然有人推開大門,高聲說道:“好熱鬧呀,這麼重要的聚會,你們漏了一個人!”
眾人看去,發現麵前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笑容滿麵地看著大家。
最先認出來的是李牧濤,他驚訝地喊道:“袁月!”
沒錯,是袁月。她穿著一身旗袍,恰好展示出她豐滿的身材。李家人都圍了上去,有歡呼的,有去跟她擁抱的,那種興奮無以言表。
大家都擁抱了一圈,這才想起應當把空間留給李牧濤,於是都自動閃到一邊,看著李牧濤和袁月,含淚笑著。
李牧濤當著眾人擁抱了袁月。“我就知道,一定還會見到你的……”說著,禁不住哽咽起來。他們擁抱得很緊。
眾人都不說話,靜靜地看著。看著也是一種幸福的享受。
好半天,袁月從李牧濤懷中脫出身子,擦去滿臉的淚水說:“日本侵略者投降了,國民黨腐敗政府很快也要完蛋了,全中國就要解放了,今天大家見麵,應該高興才對。”
李牧水點點頭,含著淚花說:“快快,請袁月入座,這才是大團圓呀!”
大家簇擁著袁月走到桌邊,給她倒了一杯紅酒,袁月端起杯說:“來,讓我們一起舉杯慶賀!”
“等一等!”李牧濤大聲喊道,“我想問袁月幾句話,你怎麼知道我們聚會?”
袁月笑了:“在上海,我的消息比你靈通吧?”
“不是聽說,這幾年你去北平了?”
“是,前天剛從北平回來。”
“在北平,你應當見到吉歌吧?”
袁月愣住了,但很快就說:“是呀,我們經常見麵,她很好。怎麼,你找她有事情?”
李牧濤鬆了一口氣說:“沒有,知道她很好,我就放心了。來,為了抗日的勝利,為了我們李家的團聚,幹杯!”
李牧濤脖子一仰喝下去了,其餘人都跟著一飲而盡。
李牧濤又斟上第二杯酒,側轉身子看著身邊的袁月說:“其實我們李家早就把你當成自家人了,既然今天是李家人的聚會,正好我當著大家的麵,請求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夠答應我。”
袁月點點頭說:“嗯,你說吧。”
李牧濤拉住袁月的手,真誠地說:“跟我結婚吧。”
袁月愣住了,沒想到李牧濤會突然提出這個請求。她看著他,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渴望。在座的李家人,也都滿懷希望地看著袁月。
她點點頭,笑著說:“我答應你。”
李灣喊叫起來,她使勁兒鼓掌,大家都跟著鼓起掌來。
李牧水顫顫地站起來,用家長的口氣說:“今天我真是太高興了,正好這麼多李家人都在,我就做主了,這就算你們倆的婚宴了,剩下的事情,你們倆慢慢去補辦,你們說好不好?”
眾人歡呼,一起舉起酒杯,為李牧濤和袁月祝福。
李牧濤跟袁月對望一眼,似乎說什麼話都是多餘的。三十幾年的風風雨雨,如今這份愛雖然不像當年那樣洶湧澎湃,卻變得更加醇厚芳香。
飯後,大家把李牧濤和袁月送回住處,都知趣地各自散去。李灣臨走的時候,看著袁月笑,說道:“袁月阿姨,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就給我打電話,我隨時等候您的吩咐。”
袁月的臉竟然紅了。
眾人散去,袁月把門掩上,兩個人麵對麵的時候,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顯得有些生疏起來。李牧濤幾聲感歎之後,輕輕將袁月攬進懷裏。他說:“你等了我這麼多年,讓你受委屈了,很對不起你。”
袁月說:“不是我等了你這麼多年,是我內心矛盾了這麼多年。”
說到內心矛盾,李牧濤突然想起袁開福的事情,猶豫了一下,問:“我想知道,真的是你……袁開福……”
袁月明白了他要問什麼,點點頭。她說:“我親手來做這件事情,心裏才能安寧一些。”
兩個人又沉默了。好半天,袁月才抬起頭說:“有一個不好的消息,我不想隱瞞你。”
李牧濤看著袁月說:“你在我身邊,對我來說就沒有什麼不好的消息了。”
袁月說:“大家聚會的時候,你問我吉歌的事情,我不想壞了大家的好心情,就沒說實話,其實吉歌已經犧牲了……”
李牧濤猛地站起來,身子晃了晃,他極力想站穩了,可最後還是栽倒在床邊。袁月忙將他扶起來。他坐在床邊,閉著眼睛,呼吸急促。
袁月說:“你沒事吧?要不要到醫院?”
李牧濤睜開眼睛,看著身邊的袁月,輕輕說:“我沒事,你放心,知道她怎麼犧牲的?”
袁月說:“具體情況,我也不很清楚,隻知道她被派往重慶工作,由於叛徒告密,國民黨特務抓捕她的時候,她寧死不降,最後中彈犧牲。”
李牧濤感歎地說:“她跟你一樣,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你這次回上海,一定有重要事情吧?”
袁月說:“是。我回來主要是為迎接上海解放的,現在全國形勢發展很快,上海解放指日可待。但解放之前,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所以……恐怕要等到上海解放後,我才能安靜地陪在你身邊。”
李牧濤明白袁月的意思,他讓袁月安心去忙自己的事,並且希望自己能為她分擔一些工作。“我雖然老了,但骨頭還硬實,希望能為國家多做些事情。”
袁月自然很高興,說:“太好了,我還真需要你幫幫我,畢竟在上海,你的人脈很廣,尤其是一些黑道上的人,可能對我們會有幫助。”
歲月不饒人,李牧水已經八十歲了,李牧濤也是七十二歲的人了,他們都老了。李牧水就跟李牧濤商量,趁著身子還能動,通知所有在外的李家人,明年清明節,回小浹江霧雲山祖墳掃墓。李牧濤表示讚同,說自己也很想回小浹江看看。
小浹江的李家人接到信息後,立即忙碌起來,按照當年李家清明時節祭奠祖宗的規矩,做好了一切準備。
第二年的清明節,小浹江各種花兒依舊開得嬌豔無比。李家在外的兒孫們,能回去的都回去了,總計五十多人,在祖墳前按照輩分排開,長跪不起。
袁月作為李家的媳婦,也參加了這次清明掃墓。站在秦夫人墳前,她撫摸著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嘴上輕輕說:“阿姆,袁月來看您了。”
在李家人背後,還有上千的小浹江鄉親,自發地來到李家墳前。因為這裏,長眠著小浹江人敬仰的英雄秦夫人、李牧陽、李牧漁……
有細雨飄灑下來。漫天的雨霧籠罩了山穀。借著雨霧的飄渺,李家人又想起了多年前的人和事,於是哭聲漸大。
我們聽到的,其實不隻是一個家族的哭泣,而是我們整個中華民族的傷悲。
1011年1月10日初稿於北京
1011年8月15日修稿於北京
1011年10月10日終稿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