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就是你最孝順的兒子
我一直想采訪清平派出所所長徐楓,關於他的傳奇故事聽了很多。可現在見他太麻煩,需要乘坐直升機。我對陪同采訪的申平安說:“兄弟,你要是能讓我采訪到徐楓,我請你去北京飯店吃一頓。”
申平安憨厚地笑了,他總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大哥,我的車不會飛呀,要是能飛,我帶你飛進去。”
徐楓還在清平鄉派出所堅持工作,說服群眾離開他們的故土。這些天直升機不停地飛進飛出,把裏麵的群眾轉移出來。
說到清平,許多人對這個地方有些陌生,大家記住的是汶川,是北川,是都江堰。但清平這地方,是我聽到的最恐怖的地震災區。清平鄉在綿竹西北角,距離綿竹也就35公裏,開車一個小時足可以到達。清平的許多村子,分布在距離鄉政府十分遙遠的深山裏,地震後通往外麵的道路完全中斷,而且地理地貌都發生了改變,一個青壯年從裏麵翻山越嶺走出來,也需要8個小時。那一片區域暫時不適宜群眾生活了。
采訪不到徐楓,我就決定先采訪從清平逃出來的災民。
清平鄉的災民帳篷區在綿竹通往德陽的公路旁邊,不但噪音很大,而且飛揚的塵土已經把那些白色的帳篷弄得汙頭垢麵了。那些帳篷好像是沙特阿拉伯王國提供的,清一色的白,耀眼,
我就去了安置點最末端的帳篷,男主人叫鍾幫書,兒子才一歲多。帳篷內住了7口人,他們一家三口,弟弟一家三口,還有他的母親,因此帳篷內顯得擁擠雜亂。室外溫度很高,帳篷內悶熱難耐,又沒有可以乘涼的地方,受災群眾的日子過得很受罪。
我就坐在帳篷外滿是灰塵的草地上,跟他們閑聊起來。說到5月12日的地震,鍾幫書和他的妻子,還有他的母親都顯出很焦急的樣子,相互之間搶著說話。從他們的臉色上可以看出,至今他們還心有餘棒。
鍾幫書說:“哎呀,現在想起來都害怕。”
他的母親說:“現在還像做夢,嚇死人。”
鍾幫書的妻子搶過話頭說我們家裏十幾口人,都沒的事,我們信奉山神,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燒香。”
鍾幫書和弟弟都是開大車跑運輸的,清平鄉是礦山,當地老百姓都是靠礦山生活,有的給礦老板打工,有的負責運輸礦石,家家戶戶的日子都比較富裕。5月12日那天,鍾幫書到綿竹跑車,本該吃過午飯就返回清平,可是下午2點鍾,他的右後輪胎爆了。這種大卡車是雙輪子的,按說爆一個輪胎,空車也可以跑回去,可偏偏右後的兩個輪胎同時爆了,徹底走不成了,他隻好跑到修理廠去修車。
修好車後,鍾幫書剛準備上路,就地震了,按照時間推算,如果他的輪胎不爆,地震的時候正好走在山體滑坡最嚴重的路段。
地震的時候,鍾幫書的弟弟開車走在通往清平的山穀公路上,他的前方和後方都發生了大麵積山體滑坡,路上的車輛也都被滾石掩埋了,隻有他行駛的路段完好無損,讓他躲過了一劫。
鍾幫書的兒子有睡午覺的習慣,5月12日那天中午,鍾幫書的妻子和弟媳都睡著了,可小家夥一直沒睡,在床上不停地鬧騰。鍾幫書的妻子就爬起來,準備帶他到屋外玩耍。小東西下床的時候,竟然將他的嬸子也拽起來。兩個女人都不睡了,帶著孩子去屋後自家的菜地裏玩耍。嬸子當時還生小東西的氣,沒想到就是這個搗亂的孩子救了她的命。
他們家的三件事情巧合到一起了,難怪鍾幫書的妻子說是山神保佑的。
鍾幫書的妻子帶孩子出屋十幾分鍾,突然感到腳下的山在抖動,站都站不住了,她急忙抱著兒子趴在地上。這時候已經天昏地暗了,對麵的一座山噴出了火焰,另一座山噴黑煙,很多大石頭從山頂滾下來,像洪水一樣。四周的山都吼叫起來,聲音轟隆隆的,好像滿山跑火車。她知道事情不妙,抱起兒子往山下跑,剛站起來就摔倒了,站不住。後來連滾帶爬地跑了一段路,前麵遇到一個山崖,三米多深的溝,溝下麵有一片寬敞的石頭灘,她顧不了太多了,把兒子夾在胳膊下麵,眼睛一閉跳了下去。
鍾幫書的妻子跳下山溝,雖然沒受重傷,可臀部被石頭挫傷了。
“現在活動還疼。”她說。
她爬不起來了,就蹲在石頭灘上驚恐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仿佛經曆一場噩夢。她看到對麵兩座山搖晃著撞到了一起,很快把幾百米深的一條山穀掩埋了。山穀下麵有一條河,還有通往清平鄉唯一的公路,頃刻間就不見了。原來的山穀拱出了高高的一座禿山,而原來兩邊的大山竟然出現了一條深溝。
鍾幫書接過妻子的話茬,比畫著說我們那邊的山垮了,房子倒塌了,鄰居一家6口人都被埋了,原來我們家門口的山坡上,有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樹,地震後找不到了。”
第一波震動之後,大地出現了短暫的平靜,但很快第二個波次又開始了,山上的石頭跳起舞來。鍾幫書的妻子不敢再怠慢了,抱起孩子朝山外逃跑。然而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竟然完全陌生了,原來的山和路都發生了變化,山體滑坡後,山穀下形成了一個個堰塞湖,地麵拱起一兩米高的斷層,許多地方裂開很寬的地縫。
她翻山越嶺跑了8個小時,終於逃出山裏。她逃出來那時候雖然艱險,卻還有一些路能走,如果再耽擱一兩天,堰塞湖水位上漲,山體繼續垮塌,她一個女人就不可能抱著孩子走出來了。
鍾幫書的妻子說山發怒了,是有山神的。”
我笑了。山神倒是沒有,但山是有生命的,山是有脾氣的。
聽完了鍾幫書一家的講述,我更想采訪清平派出所所長徐楓了,想通過他的講述,更詳細地了解大地震的真實情景。
我讓民警申平安開車朝清平方向走,走到哪裏算哪裏。車子行駛到牛鼻子村,可以看見前方起伏的群山,裸露出一片片灰白的“傷口”,再向前走200多米,就是金魚嘴收費站,那裏有當兵的把守哨卡,人和車輛都嚴禁進入。好在我們開的是警車,被特準可以再向前走一段路,但士兵提醒我們,前麵山體不斷滑坡,一定小心。然後他在本子上記下我們的車牌號,車內乘坐的男女人數,說萬一遇到不測,他們可以根據這些數據進行援救。
我的心沉了一下。
其實用不著士兵擔心,我們的警車過了哨卡幾百米就停下了。前麵的大部分路麵被塌方的山體掩埋了,剩下很窄的一條通道。塌方的山體上麵,依舊懸著很多巨石,隨時都可能滾落下來。
申平安連連搖頭說:“衣老師,咱們不能冒險了,可不能冒險,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
我點頭同意了。其實這一路我經受了太多的危險,神經已經麻木了。我倒是擔心連累了別人。
車子掉頭返回,我朝清平方向蜿蜒的山路瞥了一眼,對深山裏的清平鄉,又多了一份神秘和探尋的欲望。
6月2日,我在綿竹采訪金花鎮派出所長餘永剛的時候,申平安得到消息,徐楓剛剛乘坐直升機從清平出來了,可能要去醫院檢查身體。
我說:“抓緊時間,跟他聊一會兒。”
我在綿竹破碎的公安局大院內,坐在一棵大樹下采訪了徐楓。他一身的疲憊,又黑又瘦,大熱的天卻穿了長袖警服,胸前掛著他的警察證件。
徐楓說,5月12日中午他到公安局開會,來得有些早了,就一個人坐在外麵休息。突然間,他感覺大地在顫抖,愣神的時候,眼前的房屋開始搖晃了。